亦菱走進憶安閣,院落內空蕩蕩的,除了她之外,再無別人。院落內新綠的枝葉舒展著,在地面上投下一片一片的陰涼,亦菱站在院子中央,環顧四周,視線落在那些樹蔭的陰影里,停留了一會兒,而那里依舊什麼都沒有。
憶安閣一貫如此。亦菱素來喜歡清靜,不喜侍女侍從隨侍身側,故憶安閣內一位常在的僕侍都沒有,只有家丁在每天固定的時間來清掃院子,同時還有女婢來打掃屋子,所以憶安閣內一直都是那麼干干淨淨,一塵不染。
但是不知為何,亦菱今日卻覺得憶安閣內寂靜得有點異常,總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但是具體是哪里奇怪,她又說不上來。雖然一切看上去明明如往常一樣正常,但心中總有一種異樣的感受,仿佛是小蟲子在上面爬著,麻麻癢癢的,令人十分煩躁不安。
亦菱在院子里來回踱步,片刻後又進了屋子,仍舊坐立難安,最後她索性揣了點銀子,走出了屋子。都要離開了,去懷遠城的集市上逛一逛,就當是跟這座繁華的都城做個告別了。
亦菱走在車水馬龍、行人如織、一如往日一般熱鬧喧囂的街市中,卻突然有種回到過去的感覺。大約一年前,她來到了寧國,初入懷遠城,走在這熱鬧繁華的街市中,那天也是這樣天朗氣清、陽光明媚的好天氣。亦菱走到一個街角處,站住了腳步,隔著川流不息的車馬行人,她看著對面的街角。
醉月樓。
那天,她走進了醉月樓。然後遇到了許多人,先是岳悠然,而後是皇甫和趙子安。再然後是言熙明和皇甫祺。一切都是從這個裝幀華美的三層酒樓開始的。亦菱緩步向醉月樓走去,她想再進去坐一坐,要上一小桌酒菜,獨斟獨酌獨品,默默地同懷遠還有醉月樓告別。
亦菱走進醉月樓,一個店小二馬上迎上前,「這位客……」話沒說完,店小二便愣住了,隨即他連忙回身喚來了掌櫃,亦菱一頭霧水。不明所以。掌櫃仍舊是那個長相平凡目光卻透著精明的中年男子,他走過來,見是亦菱。忙招呼道︰「您今天有空駕臨醉月樓了?萬分榮幸啊!幽蘭居此時空著,這邊請!」掌櫃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掌櫃一提起幽蘭居,亦菱立時想起去年五國盟會時,她請陸君心、吳銳二人喝酒,實則是為了竊听雅蘭居內上官絕塵和皇甫禛的談話。不料幽蘭居早就被醉月樓幕後的真正主人皇甫給預訂了,因此她當時簡直可以說是無理取鬧、不依不饒,偏要去幽蘭居,最後一旁雖為元帝玄衛,實則暗中忠于皇甫的吳銳暗中對掌櫃使了個眼色,掌櫃只得應允了。想起她那日十分無賴的行徑。亦菱不由地羞赧一笑。
幽蘭居內還是以前的樣子,環境清幽雅致,房間寬敞明亮。屋中間仍舊放著一張很大的楊木圓桌,靠西的牆邊還是那張雕著蘭蝶的梨木小圓桌……亦菱走到梨木小圓桌旁,坐了下來,醉月樓不愧為懷遠城最好的酒家,她要的酒菜很快就上來了。亦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隨後一邊喝酒一邊吃菜,酒不烈。散發出清冽的酒香,她抿了幾口,叫不上來這酒的名字。
她來醉月樓的次數並不多,但是每一次的記憶都清晰如昨。
第一次,她從應鎮來到懷遠,隨便進了家酒樓打算吃點東西,踫巧就進了這家醉月樓,隨後就遇到了岳悠然、趙子安等人。她至今仍清晰的記得他們六個人擠在樓下的一張小桌子邊,有說有笑的情形,她甚至還清晰地記得初見他們時,他們每一人當時的模樣與神情。
第二次,她在去醉月樓的路上遇到了容卿,看著他失了神,直到他走過來問路,她才將他引至醉月樓,隨後她發覺言熙明在跟蹤容卿,出于好奇,她偷偷扒在窗台上偷听雅蘭居內的談話,誰知听到一半被皇甫禛發覺了,電光火石之間,她推開幽蘭居的窗子,躍入屋內,然後看到了坐在這張雕著蘭蝶的梨木桌旁邊的洛沉碧。
第三次,她請陸君心和吳銳喝酒,無賴地要到了幽蘭居,名義上是喝酒,實則是偷听隔壁雅蘭居內皇甫禛和上官絕塵的秘密談話,然後,先前預訂了幽蘭居的皇甫突然推門出現了……
「吱嘎——!」幽蘭居的門突然被推開,亦菱的思緒登時從回憶中跳回到現實中來,她轉頭看向門口。
皇甫身著便服,
妖晶記
深紫色的華貴錦袍,領口衣擺和寬大袖口處都繡有紛繁華美、精致絕倫的暗銀色滾邊,三千青絲用銀冠高高束起,活月兌月兌一個多情公子、風流闊少的形象,哪里有半點早朝之時君王的凌厲氣勢?更可恥的是,他手里還拿著一柄折扇,檀木的扇骨,絲絹的扇面,其上繡著花鳥,一看就價值不菲,他還展開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時值春末夏初,天氣最多也就算暖和,跟炎熱根本就搭不上邊兒,所以皇甫扇著扇子的舉動更顯得矯揉造作、多此一舉、故作風流。
「啪!」皇甫把幽蘭居的門在身後關上,隨即走到了梨木桌邊,往椅子上一坐,鳳眼一挑,笑道︰「趙姑娘,獨飲獨酌,有何意思啊?」
有那麼一瞬間,亦菱覺得時間仿佛倒回了從前,皇甫還是那個玩世不恭、風流輕挑的九王爺,而不是寧昭帝的時候。恍然過後,亦菱想,看來今天皇甫不是以皇上身份來的,而是以朋友身份來的。
「本姑娘就喜歡獨飲獨酌,這位公子,你來做什麼?」亦菱不以為意地道。
皇甫「啪」地一聲收了手中的折扇,用扇子支著下巴,揚著頭做出竭力回想的樣子,喃喃道︰「我似乎記得有誰說過要請我喝酒來著……是誰來著?」
亦菱十分無語地看著皇甫。她記起來了,是她。這正是剛剛回憶被打斷的地方,後來皇甫突然推門出現,幾人又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她當時只不過是話趕話說了句「以後又機會再聚」,這廝居然就記住了!合著他今天來是專門為了在她離開之前把這頓酒給討回去的!所以她十分無語。
亦菱從杯碟中拿出一個倒扣著放置的酒杯,給皇甫倒上了酒,笑道︰「既然你還惦記著,那就不如趕巧,現在請了
皇甫聞言,立刻笑逐顏開,笑得鳳眼都眯成了一條線,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趙姑娘離開後打算去哪里?」
「夏國亦菱十分坦誠。看樣子皇甫果真打算放她離開了。
皇甫並沒有感到驚訝,卻笑道︰「哦?我還以為你要去翳國呢
亦菱听出了皇甫語氣中的惋惜之意,十分不解,「為何要去翳國?」
皇甫嘆道︰「天雲山啊天雲山!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我特別想去那里看看。我以為你也喜歡那里
哦,原來是天雲山。亦菱不由地感到好笑。
天雲山地處翳國最北部,山高萬丈,高聳入雲,直擊天際,故名「天雲山」。因為其地勢高,又地處北國的北邊,故其頂上終年積雪皚皚,遠遠望去,瑩白一片。相傳,天雲山是仙山,即將得道升仙的人都是登上天雲山之巔而飛升的。相傳,上古軒轅神帝同蓬萊凰女就是在天雲山修煉,最後自其山巔飛升而去。相傳,天雲山上還住著一位仙人,雪衣白發,法力無邊……總之關于天雲山的傳說太多太多了,因此為這座高山籠罩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而又由于其地勢險要,山峰陡峭,難以攀爬,普通人無法登上山巔,故在芸芸眾生心中,天雲山成為了一種神聖的所在。
亦菱笑道︰「就算我打算去那里,又不代表你去了,你可惜個什麼勁兒?」
皇甫惋惜地道︰「我如今不便離開懷遠,到那麼遙遠的地方去,自是沒有機會。我想你如果去過了,或許回來的時候還能跟我講一講你的所聞所見皇甫感嘆一番,又湊上前,面含期待地問道︰「你會回來的,對吧?」
皇甫不問還好,這麼一問,亦菱就覺得心里一酸。老實說,她不想再回來了,也不大可能再回來了。一到這里,她就想起死去的二皇兄趙子安,還有大哥岳悠然和二師姐荊紫芸;一到這里,她就想到那些何其無辜的成為皇權更迭之下的犧牲品的將士們;一到這里,她就想到白衣如雪的容卿,還有他溫柔眼神背後的可怕謊言。與這里有關的回憶大多都是痛苦的,即便是那些快樂的回憶如今也只能帶來痛苦,因為最後落得這樣一個結局,只能徒增傷感。
亦菱看到皇甫眼中的期待,胸中被酸澀的情緒填滿,無處宣泄。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許久後,皇甫坐直身子,長嘆一聲,道︰「看來,我最終也無法讓你成為我的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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