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白不是英雄主義者,他也沒有太多的慈悲心腸。這一次,他之所以走出去,是因為袁不破在內府中提醒他,現下正是檢驗他的修為的好時候。沈慕白太多時候,是安于現狀的。但是,他也明白修真界的殘酷。
這是真實的世界。如果他不夠強,他就會流血,會受傷。這樣的道理,袁不破沒有對沈慕白明說,但是,他卻一直在不動聲色的提醒著他。
不得不承認,將袁不破從一直仰望的男神,變成現在的亦師亦友。沈慕白非常有成就感。
這座城池依傍著青雲宗建立,青雲宗修的是逍遙道,最是清靜中正。按說應當是妖魔無犯,鬼怪繞行。然而此刻,沈慕白走出客棧,天上陰雲連綿,空氣中都隱隱帶著血腥。
和凡間的修士不同,沈慕白不必將靈力運至雙目,就可以看見空中飄蕩著的鬼影,數以千計。
袁不破行事自然無忌,當初開宗立派,選的是人跡罕至的冰封之地。然而此地之所以人跡罕至,一來是連年積雪,天塹阻隔,二來,追溯千年,此地曾是繁華的邊塞城邦,更是王朝更迭的古戰場。
人道是,百鬼夜行。此地曾經白骨成山,沖天的怨氣經年不散,百鬼何止夜行。雖然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略微平復。但是每月十五,至午時開始,便有陰雲壓城,腥風呼嘯,百鬼嚎哭。當地人稱之為「鬧鬼城」。
也曾經有自認修為高深的修士前來驅鬼,但是最終,這些修士的結局,也不過是散作天地間的一縷靈氣罷了。幸而,這些怨鬼曾是戍邊將士,若百姓回家關門避讓,他們也並不曾擾亂民生。
所謂民生,和袁不破有什麼關系呢?他在此地開宗百年,對此漠然視之,甚至,有幾分縱容。因為青雲宗的連年積雪,和這些鬼怪帶來的陰氣總是有那麼幾分聯系。如今,他的半身佔據的,是他身體,尋常妖物自然不是沈慕白的對手。這些折損了凡間諸多的修士的怨鬼陣,正好可以拿來考究一下沈慕白的修為。
是以,袁不破示意沈慕白出去破陣。
袁不破愛自己,愛到,不許他人踫觸一絲一毫。然而,愛之深責之切,他不能接受軟弱可欺的自己。所以,他親自設下考量,一步一步,鼓勵著,提攜著,甚至逼迫著自己的半身變強。最起碼,要強悍到無人可以傷害,要強悍到,可以和他比肩。
沈慕白站在鎮中的空地上,這是每年為各個宗門挑選弟子,特意建造的廣場。枕黑從他寬大的衣袖里探出腦袋,三下兩下,就跳到了他的肩膀。
沈慕白被忽然竄出來的他家閨女弄得一愣,將她從肩上提起,輕輕放在掌心,揉了揉小姑娘的支稜起來的小耳朵,輕聲呵斥「怎麼跟出來了,危險。」
游君怎麼看的孩子,多不靠譜的男人。沈慕白暗自月復誹。
小姑娘不領情的在他掌心打了一個滾,威脅似的「喵」的叫了一聲,小爪子抓了抓身下雪白細膩的手掌,又竄回沈慕白肩膀上,謹慎的伏子,仿佛在監听著四面八方的動靜。
「抓穩粑粑啊,別掉下來。」沈慕白有些無奈,只得輕聲對枕黑吩咐道。
枕黑小手指長的小尾巴不耐煩的甩了甩,小肉爪的力道到底強了幾分,張開十個小指甲,緊緊的勾住沈慕白的衣服。
沈慕白雖然擔心枕黑,但是也無可奈何。他抬頭四顧,已經能夠看見,四面八方的怨鬼正在向此地聚攏。生魂引鬼,活人散發出的氣息,總是能夠吸引鬼怪的。而袁不破的氣息精純,自然將全部的鬼怪都吸引到此處。
然而周身又有先天靈力護體,妖魔鬼怪不敢近身。這也是袁不破敢讓沈慕白初次戰斗,就面對這漫天妖魔的原因。
沈慕白深吸一口氣。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這些怨鬼扭曲的面容,甚至,可以看見他們身上永遠不會愈合的致命傷口。沈慕白承認,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宅男,在此之前,莫說殺人,他甚至都沒有殺過雞。
和穿越小說里,穿越前曾經是殺手,是特工的主角不同,沈慕白沒見過血。袁不破是有意的,將這個世界最殘忍的部分如此沖擊性的j□j的擺在他眼前。
這天地宛若一場盛宴,軟弱者置于盤中,強悍者坐于樽前。袁不破要沈慕白明白的,就是這個道理。他是他的半身,但是他們並不是全然一致的個體。那些相似固然讓袁不破歡喜,然而那些差異更是讓他深深著迷。
沈慕白和袁不破的相似,對于袁不破來說,是自然的眷戀。而他們的差別,卻是真正的孤單的終結。它們告訴袁不破,他不再是一個人。有另一個新生的個體,和他共同骨血,注定相連密切,注定伴他度過歲月。
袁不破的教導告訴沈慕白,他需要念起噬魂咒,催動靈力,不需耗費太多精力,就可以將這些怨鬼全部泯滅。然而,沈慕白做不到。
他不是聖母,他有人性中特有的自私。甚至更多時候,沈慕白比身邊的人更愛自己。但是他做不到那樣無情,如果他念起噬魂咒,這些鬼魂就將永遠在天地間消弭。
可憐北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這些將士為自己的國家而戰,被困于此處,永遠不得還鄉。若粗暴的將他們泯滅,便是天道的不公。
天地不仁。沈慕白知道天道的殘忍,但是,他做不到成為所謂天道的幫凶。
沈慕白低頭略微思索,下一瞬,席地而坐。他今日穿了一身廣袖白衣,為了破陣,所以並沒有穿披風。白衣在廣場的青磚上鋪陳,宛若一朵翾開的花朵。沈慕白手掌下流淌出一段流光,一張長琴被擱在他的膝上。
手掌宛若冰雪,指尖更是絕白,凝結著一點幾乎不可見的熒光,沈慕白撥動了琴弦。琴音伶仃,他彈得曲子並不高絕。沈慕白自然是不會彈琴的,只是,當他心念一動,就仿佛身體的本能一般,手指自然的挑撥,一曲鄉音就在指尖流淌而出。
鄉音難絕。
怨鬼們仿佛被安撫,停止了嚎哭。沈慕白的曲子,未必就是他們家鄉的小調,只是,全天下的思鄉之情,都是相通的。溫暖的靈氣隨著曲調四散,仿若時間凝結。夾雜著血腥的風,漸漸止住了,怨鬼猙獰的表情也漸漸平和。
遠方傳來一陣梵音,男子聲線低迷而莊嚴,誦讀著《往生咒》。沈慕白撥弄琴弦的手指沒有停,甚至配合著男子轉換了曲調,方才輕快明朗的曲調變得輕緩,如同徐徐而來的暖風,傳遞了浸透肢骸的溫暖。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听不出含義的經文連成一條引路的線,牽引著怨鬼重入輪回。
枕黑趴在沈慕白肩膀上,碧綠的眼神里,光輝閃爍,「喵」。小姑娘輕輕的叫喚一聲,等待步入輪回的怨鬼們,竟然露出了經年不見的笑容。
枕黑的母親,是噬惡貓。能夠吞噬世界罪惡。怨恨,恐慌,不祥,哪里有這些罪惡的氣息,枕黑母親一族就會出現在哪里。他們吞噬罪惡,同時釋放祝福。
黑貓不祥,是難平的冤假錯案。
天光乍破。陰雲退卻。城鎮里下起了薄雪,不多時,就在地上鋪了薄薄的一層。午時已過,怨鬼被盡數送入輪回。青雲宗腳下,第一次下起了不冷的雪。
越是修仙,就越會情感淡漠。修為越是高絕,就越發少了慈悲。怨鬼陣多年未破的原因在于,世人只想著鎮壓,而從未想過化解。
彈奏一曲長歌鎮魂,自然比噬靈咒廢一些靈力。修為低下的人,沒有這樣的能力。修為高絕的人,少了這樣的慈悲。所以,古戰場的怨鬼陣,才成為修仙界百年難解的死結。
天空並不是灰蒙,而是少有的澄澈。一點薄雪隨風飄落,此謂之,晴雪。沈慕白抱琴坐在地上,雙目輕闔,微微揚起下顎,露出一段潔白的脖頸。他的臉上沒有笑容,一直膩歪在他頸邊的枕黑,卻能感受到他的歡愉。
一個一身銀色袈裟的男子緩緩走來。街上無人,沈慕白五感通靈,他甚至能夠听得清那人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細碎聲響。
听見有人走來,沈慕白膝頭的琴化作一道銀光,竄入他的手掌。薄雪落地易融,然而沈慕白起身,卻連袍角都沒有沾濕。他望向來人。
那人一頭銀發,面容卻是年輕,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手腕上纏繞著一圈銀質佛珠,佛珠上沒有任何銘文,干淨肅穆,卻給人一種大氣天成的感覺。他披著一件銀色的袈裟,走近方能看清,袈裟上用銀線勾勒出繁密的萬字符。
雖然一身和尚打扮,衣擺的擺動間也能嗅到隱隱檀香,但是那一頭被整齊束起的銀發,卻說明了來人的身份。他不是和尚,他只是佛修。」隱世谷佛勘,參見前輩。,.」他在沈慕白面前站定,單手攏于胸前,行了一個佛禮。眉眼里並沒有僧侶的虔誠,神態也並不是晚輩見到長輩的謙卑,仿佛只是習慣了這種打招呼的方式。佛勘的聲音低緩,和方才念的時候別無二致。才助他的人,然而沈慕白沒有什麼表示,淺淡的」嗯」了一聲以為意的笑了笑,那笑容,總是看起來有些邪肆。很容易認定,這就是方,轉身便要走。佛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