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夜煞 第五十九 孤星淚(二)

作者 ︰ 七七安

()她眼神閃躲語不成章地艱難地表述著,幾乎每吐一個詞,面上便變幻出一種無可奈何地窘態。

我的手驀地停在半空中,握緊了慢慢收回。只覺滿月復心酸,終了卻什麼也沒听明白。

錯然地撞見我的滿面愕然,蝶兒回身走出去之前,總算丟了一句我听得懂的話。

‘蝶兒既答應護小主周全,必不負所托便是。‘

我疑惑不定地望著她飛快地閃入小廚房的身影,費力地消化著她剛剛那一番奇怪的話,嗅覺突然敏銳地捕捉到淚水夾雜在空氣里的咸澀滋味。

以至多年之後,我回憶起那一幕,那個春寒料峭細雨迷蒙的清晨,那些人,那些事,她們說過的話,她們各自的立場……依舊都是那麼的真實,宛若當前。

只是在當天,令我如何都始料未及的是,靈兒那一去,竟又去了整整一日。直至燭影搖紅的掌燈時分,靈兒才精疲力竭地從預留下未落鎖的角門邊默默進來。

一眼瞥見她踩在足底的鞋襪轉眼功夫便洇出兩灘濕噠噠的水痕,心下便知必是浸透了。忙抬了抬眼,吩咐下去,趕緊著人將我的一雙香色綢繡花卉錦襪並一雙湖色緞繡盆底女鞋捧與她換上。待停當了,方才戲語嗔怪她。

‘你不在,本宮終日便悶悶的,連說句體己話的人都沒有。‘

靈兒有些費解地抬臉問道。

‘小主抬愛,有蝶兒姐姐伺候著,不也是一樣的麼?‘

我不動聲色地摒退四壁,神色頗為不自在。

‘你又不是不曉得她那個人天生涼薄的脾性,素來話也不多一句的。‘

‘可你如何竟去了那麼久?‘我將懷里的手爐遞與她紅腫的手上暖著。

靈兒聞言,囁嚅著嘴唇,半晌。才憂心忡忡地直直跪下回道。

‘小主先答應奴婢,無論听到什麼都不得煩心動氣,以孕體和月復中胎兒的康泰為重,靈兒才有膽子回稟。‘

甫見她如此,我心下愈發驚疑,慌忙肅然了神色,怔怔地點了點頭。

‘靈兒從慎刑司打听來的消息是。先前關照我們的那小個子看守。事發四日後便莫名猝死了,然說這話的小太監知道我是婉翠齋里的人,言辭間支支吾吾,似避諱著什麼不敢多言。奴婢心下便起了疑。便繞路又去了趟當初小主跟我被禁足的暴室,暴室里先前的那一批看守全換了,唯獨伙房里負責供應吃食的一雞皮鶴發的黃姓老婦還是從前的。其為人孤僻,一開始不願搭理奴婢,奴婢只好將她的活攬去大半,邊幫她做菜邊花了半日的時間從她嘴里了解事情原委。‘

‘那看守是不是被人喚作蕭應的?‘我想到蝶兒先前說的那話,貿然打斷了她的話頭。

‘小主怎會得知?‘靈兒微一沉吟,眸光中疑影重重。

‘這個不打緊,然後呢?‘

靈兒凝了凝神。繼續往下說。

‘那黃姓老婦說。此事詭異非常。那日她照常往里面送飯,卻見與蕭應輪班的另兩名看守,抬著一具掩著的尸體出來,她忍不住好奇,追了他們一段詢問。只說當天蕭應當值,誰想值班值得好好的,突然便心跳驟停,莫名猝死。直到他們輪班才發現,奇就奇在他們將此事回稟慎刑司,那邊卻說宮里出了這樣的事是天大的晦氣,尸身也不必交由他家里人掩埋了,怕是有什麼疫疾,命他們火速將其丟棄于宮外的亂葬崗上。‘

‘見事有蹊蹺,替其送完午膳後,靈兒便換了男裝,南門守衛正巧是靈兒的同鄉,與靈兒行了方便,放靈兒出宮走了一趟。出來宮,靈兒快馬加鞭地趕到了蕭應的家,只說他宮里當差時,娘娘答應賞賜下來的,叫奴才務必送到。可憐蕭應過世後,那個所謂的家滿目瘡痍不說,雞皮鶴發孤苦無依的兩位雙親,雙雙長期臥床不起,只得依仗下人的做事的良心。原本蕭應曾經娶親,出事之時,他妻子已懷有六個月身孕,驚聞噩耗,驚怒交加,提前便將那未足月的孩子誕下。孩子自打出世之日起,素來體弱,蕭應雙親便往南山頭的報廣寺里佔了一卦,卦象上是這麼寫的。‘

人道天孤星

時辰若逢此天孤,六親兄弟有如無,空作空門清靜客,總有家人情分疏。

此星照命,主一生孤獨,女人得之,克子妨夫。孤星犯重者,反不為孤,必為半僧半俗。若得權福貴壽星相助,乃上命也,亦不免少年刑克……。

‘為不連累其子,蕭應之妻落淚忍痛將其子丟與小姑代為撫養,萬念俱灰下將自己典賣進了江王府,江王爺貪婪其姿容,逼其委身伺寢,淪為他的禁臠。之後諸事種種,便無從得知了。‘

听罷她回話中提及江王爺這三個字,我眼神不由一凜,昔日的那漫天的慘叫、沖天的火光依稀歷歷在目,掌心即刻濕濕地躥起一股子寒氣。

‘這件事你且留意查訪著,斷不能如此草草作罷!‘我朗聲吩咐到,或許唯有如此,才有可能追查出當日絲竹空誘我入青樓、自己卻于一夜之間淪為江王爪牙的真實動機吧!

‘啪!‘高腳青銅仙鶴餃芝挑燈里忽地爆出朵燭花,明滅不定地搖擺著。窗欞的插銷不知怎地松動了,嗚咽的寒風放肆地魚貫而入,直吹得窗子啪啪作響。

靈兒連忙去關窗,我正整理著被風鼓動雜亂舞動著的輕紗幕簾,忽聞一聲大喝︰‘小主,當心!‘

剛一扭頭,身後的輕紗幕簾被一柄鋒利的匕首豁開,眼前一花,一道縴長的黑影撲了過來。驚惶中,我側身閃過,蝶兒已然護在身前,一腳踢在那人的腰上,那人痛呼出聲,踉蹌著匍倒于地。

蝶兒卸了他的兵刃,將其綁著跟只粽子似的丟至我面前。靈兒上前一把扯下他的黑色遮面。竟是一位鳳目狹長的白皙俊公子,只可惜看過來的眼神挾著霜瀝著血。

‘是何人指使你來索取本宮性命的?‘

那男子倨傲地仰起頭冷冷地斜睨了我一眼,任不明笑意似紗游離于唇角。

就在膠凝的空氣中僵持到靜默無聲之際。

那男子一個霍然起身,猛地用身子踫倒青銅挑燈,和著空氣中一股濃郁地刺鼻氣味,蝶兒尚未來得及將我推出屋外,那男子的腦袋已然跟個燃爆過的爆竹似的轟然磕栽于地上。

我尚未從眼前突兀的視覺沖擊中回緩過來。便听到。

‘是硫磺……。‘

蝶兒低呼一聲。忙將我護向門邊,自己掩了口鼻,上前查驗。

‘發絲中混有木炭屑,原本還涂了硫磺和硝酸鉀。才至引起爆炸。右手掌心留有厚厚的黃繭,應是長期習武之人。然而從事情敗落後自裁之舉及先前的面相上看,此人卻面生得很,應該不是出自宮內,極有可能是仇家買通的宮外死士。‘

‘那會不會是江王?‘靈兒情急之下,不假思索地月兌口而出。

我肅然地掃視了她一眼,抿了抿唇。

‘不可能,本宮料他的耳報神也沒那麼快!‘

望著蝶兒面上听到江王二字時驚疑不定的神色,再對上她戚戚然探究的眼神。像是誰的一只手在心中最柔軟的地方酸酸地捏痛了一把。不禁將靈兒帶回的消息向她和盤托出。

聞言,蝶兒即刻上前,頷首抱拳單膝跪拜于地。

‘若其他事便也罷了,此事事關小主安危,一則靈兒手無縛雞之力。查探江王府之行過于凶險,若行跡敗露,江王少說也算當今皇上的姑親,其額娘感情與皇上一向親厚得很,皇上待其直入親弟弟般,不把確鑿的證據收集齊全,萬不能動他分毫。二則小主身側總離不得靈兒伺候著,不若讓蝶兒暗地里替小主查訪著,還求小主成全。‘

我抬了抬下巴,靈兒即刻會意,上前將蝶兒從地上攙扶起來。

‘蝶兒姐姐,靈兒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只是若你不在,宮里再出了向今晚這樣的事,靈兒惶恐,怕是應對不來的。‘

‘這個小主大可放心,蝶兒在錦衣衛中也有些相熟的,蝶兒不在的時候,必會有人暗中守護小主安全,定讓小主毫發無損。‘

蝶兒的一番言之鑿鑿情之切切讓我不忍再推卻下去,生生違拗她的一番和善的心意,思量著黃子睿口中描述地她一身超絕的功力,我下定決心般用勁地點了點頭。

‘你自己……多加小心!‘

夜闌更深,巍峨的皇宮即便在翹檐的向天吼把守下,也失卻了白日里雄壯的氣魄,衍生出一抹濃得化不開的靜謐。

清冷的月光下,一名有著雕刻般立體的五官,墨漆點染的雙瞳的男子,于一塘蟲鳴蛙叫的池塘邊,負手而立,半眯著雙眸抬頭仰望蒼穹。那一身黑衣,仿若從夜色里幻化出來。

縴瘦的蝶兒如同一抹幽魂般的魅影甫一落定,那男子便眼風一個側掃,仍舊維持著負手背身而立的姿勢。

‘你是為她來求我的麼?‘男子語意蒼茫唇角淒寒。

蝶兒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其實,你不必求我。這趟你怕是要枉跑一趟了,他先你一步已為我布下了指令。護她,乃我葉不問分內之事。‘

‘哥……。‘

‘哥只問你如此幫她護她——介入江王府之事值得麼?‘葉不問眸色微慟。

葉不問身後傳來一聲似有若無的幽嘆聲。

‘唉!你認為這事由得我選麼?‘

‘只要他的吩咐,我只有遵從……。‘

葉不問听著這話,但覺滿目的星光碎落了一地。

‘哥還是那句話,如果蝶兒哪天膩煩了,哥可以為你背負一切,帶你離去。‘

‘我不能。‘蝶兒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絕。

‘哥,他不知道你是我哥,你我同時效忠于他,他只當我是自幼被他救濟的孤兒,如若可以選擇,我寧願放棄他的種種的恩賞救濟,也要換他一回真心的側目以待。哥,他還不知道,可你卻知道,蝶兒亦是天孤星的命格,自出世已然害斃了雙親,已然無力再次承受失去親人之痛了。听聞那家苦主亦是天孤星的命格,蝶兒適才起念助她消解此劫,命格那上面不是寫道孤星犯重者,反不為孤,或許幫她亦是幫我。‘

風,似乎收容了她的悲傷,輕柔地鼓起她海棠色的紗裙。

‘既然你決意承攬他們之間的紛爭繁雜,哥必當護你助你一臂之力。只有一樣,哥的叮囑你須得謹記︰自打追隨他的第一日起,你就該知道他天生皇冑的尊貴身份,使得他如此的耀眼奪目,高不可攀。他那麼生性驕傲的一個人,是憑你我如何仰望,都無法企及的。哥不收回前面對你說過的話,蝶兒若真心累了,哥必護你周全離去。‘

葉不問望著她,後牙槽挫了挫,硬生生地把胸口涌起的痛意逼退回去。

‘嗯嗯,蝶兒記下了。‘

‘這是怎麼了?!向來江湖上沉默寡言出了名了葉不問,到了蝶兒這也多了問不完的問題。‘蝶兒的臉上努力擠出一個嬌憨的笑顏,眉宇間隱不去淡淡的憂傷,可望著葉不問的眼神卻又是那麼的清亮。

那樣的蝶兒是如此的叫人心疼終似池塘里皺起的漣漪翩然離去。更快,葉不問回首定定地望了她兩秒,身形微微一晃w,,夕更新望著冷月淒淒,蝶兒只覺遍體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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