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夜煞 第六十節 陷落(一)

作者 ︰ 七七安

()天氣漸漸暖和了起來,蝶兒離宮查訪的日子似乎使得婉翠齋一下子沉寂了許多。簡約素雅的烏檀木雕花鏤刻窗格外,已是花繁葉茂一派蔥蘢的好景致,此際即便淺淺地入了眼亦無論如何克化不動心頭那份難抿的憂思。

好在三五時日之後,總算用飛鴿傳書的法子遞送進來了消息,只是那一張張捆綁在細弱鴿腿上的字條,一張勝似一張地看著教人觸目驚心。

‘江王親隨黨徒成百上千,府中護衛森嚴,死士無數。‘

‘江王暴斂民財,克扣官銀,這些年家底頗為殷實豐厚,京城各處都安置了外宅,宅內一應布置極盡奢靡。‘

‘近年來,江王朝堂內外妄自尊大,江王一派的勢力權傾朝野,勾結地方黨羽,沆瀣一氣。‘

‘專橫朝堂,弱帝輕君,壓折不奏,擅殺政敵。‘

‘刑辱縉紳,拷劫財物;婬人婦,火人廬舍。‘

‘……。‘

雖說是冷眼旁觀,指甲卻遂著心意深深地掐陷在了皮肉里。我心底一陣復一陣的寒涼,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條可都是按律當誅的死罪。按理來說,如此巨大的疏漏,任一個外人稍稍留意暗地調查,便可輕易窺覬的冰山一角。那個做皇上的竟似絲毫無覺,反而一味地放任這股勢力做強做大,似乎牽強得有悖常理。

這令人匪夷所思的問題一度困擾了我很久,直到迎來那個下著鋪天蓋地暴雨的午後,我倚在窗前托著腮,望著如注的暴雨從屋檐邊傾瀉而下,尋思這場雨怕是要將今日江王府那邊的消息阻在了外面。

正嘆氣間,一閃驚雷劃破了暗沉的天際,一羽白鴿在雨水的包裹中、狂風的鞭撻下。跌跌撞撞地摔落于窗前。

顧不得喊人,我慌忙沖了出去,淋著雨將它捧了回來。只可惜那小東西被我捧回屋時已然失卻了僅存的最後一絲氣力,眼皮未及合上,便腦袋一歪昏死了過去。

我輕撫著它濕噠噠僵直的小身子,伸手替它順上眼簾,睫羽上的溫熱不知自何時起已緩緩洇散開。我小心翼翼地解下它腿上捆綁的小竹管。神色黯然地解讀著它用身家性命遞送進來的消息。

‘江王這只老狐狸隱匿極深。上頭一直未得懲治,是以為苦于沒有確實的罪證。江王當有更大的野心,蝶兒似乎很接近真相了,可卻覺得總什麼也抓不住似的……。‘

這字條直看得我眉心緊蹙。瞬間移步烏沉沉的實木條案桌旁,從筆山上取下一支文豪。研墨、提筆、書文一氣呵成,蠅頭小楷穩穩地書下‘當心‘二字。喚來靈兒,又躊躇一二,方沉聲交托。

‘你尋只木盒來入殮這羽信鴿。待到天完全放晴了,再往鴿籠里另選一羽信鴿,將我的信送出去,順帶在後院薔薇花叢間尋處清淨地好生將它安葬了罷!‘

靈兒答應著退下了。

‘當心‘——如此不打眼的兩個字。只是在我提筆書下它的那日,無論如何也預料不到日後它便真的那樣快地一語成讖。

在那之後的一段日子。我便再也沒有收到蝶兒那邊傳來的只言片語。雖然在我的吩咐交待下,鴿籠中的鴿子幾乎都被放光了,卻再也沒見一只打過回轉。與蝶兒失去聯系,左都御史那的家書自然被中斷,黃子睿的下一步計劃部署我便不得而知。一切的一切似乎再次恢復到了一片混沌中的死寂。

往後幾日。接連又落了好幾場春雨,好不容易捱到雲銷雨霽的那一日。靈兒打眼瞧著那陽光格外的明媚,將那被雨水揉洗過的碧翠眼紅映襯得艷麗灼耀,呼吸間更透著一股子馥郁清新生機蓬勃的味道。

便尋思著現下我這六個多月的身子,雖說孕吐過去了,胃口自然也回來了些,只是身子愈發笨重,加之時常整夜的失眠、心悸、多夢,面色卻愈發顯得蒼白如瓷。蝶兒不在倒是沒了阻礙,正好挪了臥塌小幾,哄勸著我往後院里坐著曬太陽。

靈兒妥帖地伺候我于銅盆中淨了手,又奉上茶點瓜果,乖巧地侍立一旁。我屏退了四壁,心里猶疑著要不要將她眼前這個碧瑤婉兒背後的另一重身份說與她分擔些,正待牽她的手一道同坐,外面守著的小貴子忽然跑了進來,低聲回稟道。

‘翊坤宮來人求見。‘

‘翊坤宮?!‘我黛眉淺皺,眼楮略眯了眯。

‘來人你可認識?‘

‘回小主的話,奴才打眼瞧著正是闞淑儀身邊的貼身宮婢喚作菊蕊的。‘

‘她?‘心頭劃過一絲猶疑,闞淑儀為人輕狂驕縱,想我與她二人素來並無往來交集,若無背後主位授意撐腰,她怎會忽然使人造訪我這婉翠齋?!想了想還是傳了進來。

待到見了面,菊蕊禮數周全地行了大禮,起身抬頭間才得看清,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梳著精巧的雙環髻,身著碧色宮裝,尖尖的下顎,靈動的眼神,一副周正乖巧的小模樣。

‘我家小主煩請祺妃娘娘往采蓮池邊走一遭,說是在那兒等您。‘

聞言,我眸露疑惑,眉梢輕挑。

‘可知所為何事?‘

‘娘娘去了就知道了。‘

‘那我若不去呢?‘我有些不放心地向外望了望,復將眼風掃落到她面上。

菊蕊神色先是一怔,之後很快輕巧如常。湊至我近前,壓低了聲線。

‘娘娘這婉翠齋,近來可少了什麼人沒有?‘

聞言,我心頭徒然一凜,不免惶惑難安,難不成蝶兒落在了她手上?抑或是被她知曉蝶兒的行蹤下落?可她究竟對這件事了解多少?我心中著實沒了個底。

‘我家小主還交待,此事關系重大,為了掩人耳目,還請祺妃只身前往。‘菊蕊淺笑著繼續補充到。

靈兒瞥見我面上的神色變了數遍,唯恐我被菊蕊說動了去。忙將我拉至一旁,急勸道。

‘小主听奴婢一句,現下懷有身孕,此事又古怪蹊蹺,怕是諸多凶險,不去也罷。‘

我語不傳六耳說與她听。

‘蝶兒是奉本宮之命出宮查探的,本宮唯恐其遭遇不測,從她那里既有可能重獲蝶兒的一線消息,本宮就不得不去。何況,青天白日之下,她又堂而皇之地著人往婉翠齋里來請,想來必不敢有所造次之舉。你且安心守在這里等本宮回來便是。‘

說罷神色堅定地沖她點了點頭,菊蕊扶著我跨出高檻宮門,朝采蓮池的方向緩步踏去。

采蓮池,位于御花園西首最末,頑石假山後人工開鑿出的一方池塘。原本池塘四面遍植垂柳,蓊蓊郁郁的,一到春夏之交,芳草萋萋荷葉田田,朱碧接天荷花映日,乃是園子里美到極致的景致。只不過初建這池子時,構架在整個池塘上的九曲游廊略欠思慮,游廊上既未設木質扶手,亦未設供游人小憩之處。加之,通往池塘的乃是一條幽僻的小路,以至這里白日里都少有人走動。

柳蕩池塘現碧波,蟲鳴蛙叫葦葉搖。

這個時節,這幅景致,這份舒心暢意,原本便是如畫的最佳素材。可遠遠望見臨水游廊邊一襲艷紅如火的衣衫站定在那的女子,便讓人這心里如何也疏朗不起來。

人既已帶到,菊蕊便識趣地退離了我們的視線範圍。

闞淑儀回轉身來,凝視我的眼,她的眸色仿若挾著冰霜利劍般向我直直刺來。

‘你竟敢來?哈哈,好得很,好得很!‘

她的左肩似乎吃痛地抽動了一下,那笑聲竟似夜梟的尖叫聲,直听得人胸口淒惶得緊。

我略略定了定心神,語氣淡淡地問道。

‘你邀本宮前來,究竟所為何事?‘

‘蝶兒?是叫蝶兒麼?我這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闞淑儀冷笑著用指尖輕輕叩打著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她怎樣了?‘情急之下,我月兌口追問到。

闞淑儀慘白了面容,卻無意答話。突然一個跨步,近身上前。耳際傳來裂帛‘刺啦‘一聲刺響,我的一截裙擺已被她死死地攥在了掌心里。

‘祺妃?知道麼?你真不應該出現在這宮里的。就是因為你的出現,她才要舍了我去做棄卒。呵呵!你想知道蝶兒的下落?好啊,等我做了厲鬼,將你拖下地獄再告訴你,哈哈哈哈!‘說完眉心一凜,唇邊綻著譏嘲的冷笑,向著池塘邊飛快地跑去。

起先我以為她要于我不利,未想她卻是要一心尋死,待到轉醒過來,連連伸手拉都拉不住。只听得‘撲通‘一聲,霎時濺起水花無數。驚慌失措中,我被嚇得連連大聲呼救,卻未見得半個人影。池塘中撲騰的水花越來越小,水面上旋即變得了無生機。

‘啊,主子。‘菊蕊從另一側的灌木叢中登時躥了出來,直奔池塘邊,因著距闞淑儀落水的地點較遠,象征性地涉水走了幾步。之後,懿貴妃便引領著翊坤宮里的一干奴才匆匆趕了過來,待小太監們七手八腳地將人從水里撈出來時,闞淑儀早已面若死灰,哪里還得半分轉寰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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