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遺詔已立,就在龍圖閣東牆牌匾後面,待終時,交予李非。(鳳舞文學網)」
衛齊的話,歷歷在耳。
姜嬈步步欲往龍圖閣而去,卻在門口被王尚儀攔下,「陛下正在垂危之際,惠妃娘娘當盡本分,不得擅自離開。」
事關重大,姜嬈重托在身,必要守口如瓶。
她只好暫時退回,入眼,是龍床上衛齊生氣全無的臉。
衛齊承諾,只要能保遺詔順利公諸于世,李非到時,便會宣布密諭,赦免她們八人死罪。
若但凡有失,那麼她就再無生機…
太醫的臉色愈加陰沉,一如這冬日的夜,沉沉。
皇上已經再沒有動靜,氣若游絲。
天際喀拉拉滾過一道冬雷,驟起的白光一霎將昏黃的含元殿映地透亮。
姜嬈接過煎好的藥,不停地嘗試,然後灌進衛齊牙關緊閉的嘴。
藥汁流出來,再接著喂入。
所有人都知道,不過是徒勞,漸漸流逝的生息,無可挽回。
李非面色凝重地守在殿門口,不許任何人探視,盡管皇後和幾位娘娘次第聞訊趕來,但皆被衛尉攔在殿外。
好似繃到極致的弦,隨時都可能斷裂。
月上中天,烏雲蔽月。
幾乎是同時,含元殿外,霎時鐵蹄錚鳴,火光映天。
李非推開門,滿目鎧甲鐵衛,千人百騎,整個世界,皆化作萬丈修羅場。
就連空氣里,都彌漫著濃重的硝煙。
「父皇病重,本王特來護駕,已保皇權不落奸人之手。」說話之人,站于兵列前頭,正是凌平王。
「陛下還未殯天,二殿下如此陣仗,莫不是意圖逼宮!」李非聲音渾重有力,那孤零零的一條腿立在殿前,絲毫沒有退卻。
凌平王沒有進一步,而是抬手示意,再看他身後,不是尋常御林軍,赫然乃大周重兵在握、素有修羅將軍之稱的車騎大將軍盛冉的盛家軍!
盛氏將旗,多年來蕩平敵寇無數,已成為大周兵力最崇高的象征。
能得盛冉相助者,便已坐穩了半壁江山。
含元殿外,重兵壓頂。
李非望了一眼殿內,轉身闔上殿門,「只要老臣還有一口氣在,就必會死守衛氏皇權,遺詔不出,江山不改。」
但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忽聞東面宮道上腳步聲如潮水逼近。
清一色紅黑戎裝衛尉開道,一路逼至含元殿外,與盛家軍分庭抗禮。
縱隊闢開處,一人玄衣墨冠,鎖甲鐵靴,執劍而出。
衛瑾定步,立在前頭,沉聲道,「本王護駕來遲,二哥見諒。」
凌平王雖感意外,但衛瑾帶來的,只是他的親兵衛尉,不過數十人,遠不足以為敵,遂負手道,「竟不知三弟,也有意涉足。」
「鹿死誰手,尚未定論。」衛瑾遠目投向殿內。
衛璃眸中陰厲一閃而過,揮手喚道,「盛將軍何在?」
黑壓壓的兵卒中,無人應答。
便在此時,一陣噠噠鐵蹄聲漸近,盛冉高頭大馬,整裝而來。
衛璃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只是那笑意還未達眼底,就已化作萬里冰封。
只見盛冉穩穩邁步,卻越過凌平王,徑直停在衛瑾身前。
而後鐵臂一拱,「臣盛冉,願為三殿下效犬馬之勞,保我大周江山之穩固!」
衛瑾抬手微微一扶,眼波過處,眾將垂首,萬軍之中,唯听他沉厚的聲音響徹雲霄,「本王,定不負所望。」
冬雷乍起,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至——
恰此時,衛齊眼皮微微動了動,姜嬈連忙附身近前,只能听到他喉中發出短碎的音節,其余的皆听不清楚,唯遺詔二字格外清晰。
太醫正往御藥房取藥,而殿外兵戈意動,就姜嬈一人侍在近前。
「陛下可是要臣妾取來遺詔?」她壓住心頭的悸動,衛齊右手張開五指,而後慢慢收攏,「朕要傳位于…」
那五指剛剛並起一指,卻猛然從半空中落下,皇子二字哽在喉頭,再也沒有發出。
盡管是在冬日,卻有細密的汗珠順著姜嬈鬢角滴落。
「太醫!太醫何在?」她傾身後退,待到宮人們一擁而上,所有焦點都集中在衛齊身上時。
卻無人注意,一抹淺淡的身影,靜靜潛入龍淵百~萬#^^小!說。
龍淵閣規模宏大,數十架紅木百~萬#^^小!說縱橫交錯,夾道深深。
四下漆黑,不見五指。
她忍住心頭恐懼,強作鎮定地點燃了手中的小燭台,就著微弱的光亮,腳步細碎,小心翼翼地往東牆而去。
穿過林立高闊的書架,幾乎能听得到胸腔中沉悶的聲響。
仿佛過了千百年之久,東牆上衛齊手書的「勵精圖治」四字牌匾終于現于眼前。
姜嬈搬來高椅,將燭台擱在案頭,褪去鞋子登高而上,攀著牆面,探了幾次,猛地模到一副卷軸。
沉甸甸的遺詔就在手中,她屏住呼吸,緩緩展開。
遺詔數行,姜嬈來不及細讀,只在末尾處,看到了讓她始料未及的一行字跡。
正是這行字跡,教她身子猛然一晃,從高椅上重重摔下。
遺詔末尾,竟是寫道,「授位于二皇子。」
是二皇子凌平王衛璃,而並非景安王衛瑾!
怎麼可能…昭和帝明明就是衛瑾。
快速墜落間,卻並沒觸到冷硬的地面,反而落入一個寬厚的懷抱里。
燭火微微,眼前人臉容俊冷懾人。
姜嬈半掛在他懷中,雙足,一張俏臉煞白,仿佛經歷了巨大的恐懼。
景安王自上睥睨著她,眼眸卻是盯著還握在姜嬈手中的遺詔。
「陛下臨終前,吩咐臣妾,務必將遺詔公諸于世。」
雪白如玉的脖頸,弧線優美,姜嬈仰躺在他臂彎中,來不及變換姿勢,就恭敬地將遺詔奉上,面兒上沒有任何波瀾。
若是衛瑾一旦知道自己已看過遺詔內容,只怕,就再活不過明日早晨…
「父皇上面,寫了甚麼?」衛瑾俯身蹲下,粗糲的指月復寸寸婆娑著姜嬈光潔的臉頰,停在花瓣一般飽滿的唇上,微微用力按住,目光溫和平靜,平靜如山雨將至。
姜嬈將臻首再低一寸,「皇上遺詔,臣妾不敢妄自窺看,且方才視線太暗,根本無法辨認。」
衛瑾定步走向案台,鋪開卷軸,大筆一揮,便在遺詔上重重加了一筆。
光線昏暗,他的表情卻淡定如常。
隨後將卷軸放回原處,弓腰撿起兩只繡鞋,握住姜嬈細弱的腳踝,竟是替她及上繡鞋。
雙腳被他力道捏的生疼,衛瑾將她肩頭往前一推,「按照父皇臨終交待,告訴李非。」
姜嬈卻突然轉身,舉起燭台燒在牌匾下方,火光中臉龐妖異詭艷,「想來三殿下是在履行當日的交易呢?」
「我若為帝,免你死罪。」衛瑾一根一根扳開她的蔥指,「若有差池,你必為殉!」
他再補一句,「君無戲言。」——
衛齊轂歿,群臣同悲。
姜嬈跪在龍榻下首,與殿外所有跪拜的衛兵一般。
凌平王已經踏入殿門,緊走幾步伏在衛齊身旁,哽咽不能言語。
李非手持遺詔緩緩而出。
朕入關繼承皇統,茲十八載余。如今身思不濟,特立囑詔。
治喪期間,以日易月,四十九日釋服,祭用素饈,毋禁民間音樂嫁娶。宗室親、郡王,藩屏為重,不可擅離封域,各處總督鎮巡三司官地方攸系不可擅去職守。
上遵祖訓,下順群情,朕將授位于三皇子。
一時宣讀完畢,鴉雀無聲,衛璃身子猛地一僵,「絕不可能,這遺詔有誤!」
李非展開,肅容,「此乃先帝親筆手書,天地可鑒。」
姜嬈于靜默中緩緩挺直腰板,忽然開口,「先帝臨終前,奴婢侍奉于御前,親耳所听,先帝口授,傳位于三殿下。」
王尚儀聞言,深深伏地,「吾皇萬歲。」
而後一呼百應,盛冉于殿門外撩袍跪下,身後衛兵盡數臣服,「吾皇萬歲萬萬歲!」
山呼此起彼伏,衛瑾回身,姿儀威凜,「朕定不負先帝所托。」
大局已定,江山易主。
衛璃的目光,透過人群,定在那俯首稱臣的惠妃身上。
不等李非開口,衛瑾接著宣布,「為念先帝之德,朕特赦天下,免去永樂宮八妃殉葬之禮,遣送出宮,自謀出路。」——
正德帝殯天,天下縞素。
民間素有服喪三年之禮,但正德帝遺詔中特有說明,是以紫微城只需服喪四十九日便可。
喪期一過,便是新帝登基,敕封後宮的大禮之日。
服喪期間,天降大雪,宮人們乃傳此為先帝庇佑大周子民的瑞兆。
各宮蟄伏守喪,唯有六尚二十四司女官,仍是忙地不可開交。
當日新帝開恩,赦免了八位女官的死罪,但同時下了諭旨,六尚正六品以上女官皆免去職位,放送出宮。
這看似皇恩浩蕩,實則是內庭大換血,一朝天子一朝臣,前人不用。
唯有司衣司姜嬈,被留在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