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六尚掌事,皆為新晉調度,或是以往低等女官提攜而上的。(鳳舞文學網)
司籍司登錄各方文籍,整理遺留的圖書、筆札,在將新籍分類收用,司樂司備奏哀樂,以頌先帝,以朝群臣,司膳司、司釀司也沒閑著,各色素食、酒水按祖制備著,不容有差。
但最為忙碌的,定非司衣司莫屬。
按品階,上至太後、太妃、皇上,下至宮女內侍,加上各宮各殿那些還未敕封的小主們,外有命婦朝拜,皆需要趕制祭服。
女官們仍是按品階著正裝,只是外面需套一件白色比甲,微微過腰。
若說起來,尚服局司衣司如今是六尚焦點,但要拜一人所賜。
皇上頒下諭令,特封吏部尚書蔣衡文之女蔣瑛入尚服局,司掌尚服一職。
先皇喪期雖還未過,但紫微城已經不知不覺中換了新氣象。
病喪的壓抑氣氛漸漸散去,各宮各殿的臘梅花迎寒盛放,香氣勃勃,嫣紅萬點,配上百年松柏,花紅枝綠。
宮殿翻修整飭,牌匾新漆。
新的小主住入,除了靖太後仍居在羽合宮,皇太後和慕太妃已經遷居永壽宮,而其余三位皇子,皆搬出紫微城,在京都王府遠居。
大帝姬文徽已經招了駙馬,是以衛瑾特賜了座公主府,而小帝姬英敏年幼,跟在慕太妃身旁,與衛璃分開。
華章宮回廊上樟木明亮,瓦台清涼。已經徹底打掃了一番。
尚服局緋煙宮的殿門前,紅白梅花交相輝映,甚是好看。
新晉的吳司衣吳思繡正坐在案前犯了難,從昨兒起,就該將各宮小主們的祭服按品階紋繡,但如今皇上並未給定名分,她們不敢擅自做主。
一旁的文史采薇突然想起昨晚姜嬈無意間說起的話,遂照搬道,「依奴婢來看,不如將此事稟報靖太後定奪。」
吳司衣眼眸一亮,贊道,「如今靖太後為後宮之主,一來咱們也將責任推了,二來還能賣太後娘娘一個人情。比起回稟皇上,更為妥帖,你想的極是。」
采薇得了夸贊,並沒說是姜嬈的主意,而是居功自用。吳司衣見她踴躍,遂干脆遣了她往靖太後的羽合宮去,這更教采薇受寵若驚。
她們這些低等文史女官鮮少有在主子面前露面的機會,在後宮不論是為官還是為妃,能多一次露面機緣,便多一分前途升遷的機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采薇走後不久,王尚儀領了皇上特封的蔣尚服蔣瑛而來。
吳司衣官低一等,自然是畢恭畢敬,領著她四處引見。
王尚儀笑容可掬,待那蔣瑛極是禮遇客氣,「蔣尚服乃陛下親選入宮,暫時在六尚為官,待先皇喪期過了,就正式入主後宮。」
吳司衣一听便明白了,原來這位姑娘不過是借六尚為踏板,是將來要往高處去的主子娘娘。
再經王尚儀提點,知是皇上中意之人,遂更不敢怠慢。
當即就傳了尚服局四司的所有女官齊聚緋煙宮正殿。
姚掌寶在司衣司尋到姜嬈時,她正在庫房中,搬了腳蹬站在高處,一件一件地將祭服分門別類,仔細規整。
「姜掌衣快些下來,新分的尚服姑姑來了,叫咱們過去听訓。」
姚瑤,原本是司寶司的文史,後來尚服局大更替,她便被提了上去,升了七品掌寶。
「你先去,我這就來。」姜嬈將最後一套衣服放好,這才貓著腰兒以腳尖點地,穩穩地落下來。
月白的比甲套在水銀色官服外面,別人穿著不倫不類,但偏生上了她的身子,就突然顯得風情萬種,她將半長的比甲束在腰帶中,水柳一般的腰線,經銀白二色一襯,更添了幾分嬌艷白女敕。
姚瑤想起宮人們私下相傳的,永樂宮八位女官皆被放逐出宮,唯有姜掌衣一人原封不動地退回了司衣司。
姜嬈的風評在女官中並不算好,甚至遭許多人鄙夷,她仗著天生的狐媚相,不安于室,從前幾番勾引二殿下不成,鳳凰沒當上,如今又落了下乘,仍是黃雀一只。
從前和姜嬈共事過的,都對她十分不屑。
但那不屑中,還有淡淡的說不明白的嫉妒在里面,只因為姜嬈的確有資本,還有親近二殿下的機會。
女人堆里素來如此,攀比的不過都是容貌姿色,還有男人的寵愛。
可就是她太出尖兒,便成了眾矢之的,一朝不得勢,自是集怨氣于一身。
姚瑤略是不耐地提醒了她,「衣裳要規矩地穿,你這個樣子若是教新來的蔣尚服瞧見了,恐怕不妥。」
重回司衣司的日子,姜嬈早就習慣了別人的質疑,這姚掌寶說話,能算得上客氣的,但如此穿衣並非她本意,上頭分發下來的官服,派到她手里時,就只剩了這一件陳舊的袍子,而且尺碼太大,腰帶也無法束緊,只能將比甲別在里頭,才堪堪不至于散開。
姜嬈抻了抻衣擺,「多謝提醒。」
說罷,仍是我行我素地走了,姚瑤暗道自己討得沒趣。
卻說姜嬈來的最晚,就站在滿殿女官後頭听訓。
遠遠的,只能瞧見那蔣尚服身段窈窕,十分年輕。
正想著,就听前排張掌衣和文史落梅低聲交耳,「這蔣尚服來頭不小,听說是皇上親選的人,以後要到後宮作妃嬪的。」
「那樣的樣貌人才,留在尚服局豈不可惜了?」
「不過,蔣尚服看起來有些眼熟,倒和姜掌衣有些神似。」
兩人並未發覺姜嬈就站在身後,說的正起勁兒,「呸,那狐媚子哪能和蔣尚服相比,就算她容貌再好,皇上也不會看上水性楊花的女子。」
「皇上更不會看上亂嚼舌根的女子,」站在身後的姜嬈突然開了口,「還有,請問你們何時何地瞧見我水性楊花,又何時何地瞧見我狐媚了?若是說不出,今日咱們就到吳司衣那里辯個分明!」
張掌衣素來對姜嬈看不上,奈何自己繡工又比不過,不得吳司衣重用,是以對姜嬈成見頗深。
她直了直腰板,反咬一口,「你怎麼能偷听別人說話!」
姜嬈往前一步,「在背後風言風語的人多了,我沒踫上便罷。但像你們這麼大聲,如此詆毀于我,讓我非听不可的還是頭一遭。」
落梅自然是站在張掌衣這邊兒,「我們又沒提起你的名字。」
「哦,原來司衣司還有第二個姜掌衣?難不成是張掌衣你改了姓氏麼?」這張珍兒平素就在背後多有動作,姜嬈已經忍了許久,今日自是不打算輕饒了她們。
此時,前排的女官們也多少听到些動靜,往後面看過來。
只見姜嬈一張俏臉寒氣森森,堅決不退讓。
吳司衣走過來,「尚服姑姑正在訓話,一會兒就該你們過去了,這又是作何?」
姜嬈不屑的一笑,「倒要問一問張掌衣了。」
張珍兒說不過姜嬈,本就理虧,只得听了吳司衣訓斥。
王尚儀和四司掌事,眾星拱月一般站在蔣尚服身旁,陣勢倒不小。
點了姜掌衣和張掌衣的名字,兩人同步往前去。
才至近前,就有芬芳馥郁的蘭花香氣飄來,女子娥眉粉面,年齡多不過十七歲。雖然和王尚儀一樣,身穿藏紅色官服,但她並未佩戴冠頂,而是用步搖替代。
想必是有特權在身,倒也無人敢挑她的不是來,畢竟日後晉封妃嬪,地位不同。
「你是姜嬈?」蔣尚服的聲音軟軟,听著像是江南一帶的吳音,和謝盈柔清脆的麗音很是不同。更多了一份柔潤如棉的韻味。
但那句話里,明顯有不尋常的意味。
姜嬈先是行了該有的禮數,而後抬頭,蔣尚服的臉龐漸漸收入眼底。
但就這一眼,教姜嬈如何也難以置信!
這哪里是甚麼蔣尚服,分明就是搶了自己未婚夫的庶妹姜瑛!
她的臉,姜嬈既是死上千百回,也絕不會認錯。
同樣愣住的,還有蔣瑛。
王尚儀在旁提點,姜嬈才強忍住驚詫,福身道,「奴婢見過尚服姑姑。」
蔣尚服再一次喃喃,「姜…嬈。」
吳司衣也看出這新來的尚服神色有些不大對勁兒,便上來打圓場,「想來蔣尚服勞頓半日,既是見過了,仍教她們做活去罷。」
姜嬈不能確定,也不敢相信,難道二妹也和自己一起回到了百年前?
但她素來謹慎,除了第一眼露出了些許驚訝,之後,不論蔣尚服如何審視,她都神色自若。
待眾人散去,她走回庫房,四下無人之時,才猛地歪在繡榻上,胸中惶惶不能定。
上一世橫刀奪愛之恨,原本以為人死即滅,只當是前塵。
可當這個酷似姜瑛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時,她才發現,那種錐心的恨,自己並未釋懷。
若真是蔣瑛,那麼就一定不會就此罷休。
只需要等待,以她的性子,自是忍不住的。
她甩甩頭,想要抹去張俊之的模樣,眸中是隱隱浮動的厲色。
恰采薇打外頭進來,興致勃勃,見了姜嬈,卻連忙收起喜色,喚了聲姜掌衣。
姜嬈隨口道,「你去了哪里?這祭服五日後就要獻上,但各位小主們的紋繡還未確定,晌午我獨自整理,卻不見你人影子。」
采薇顯然十分心虛,便上前拿過她手中的衣服,放到案前錄冊,「太後娘娘吩咐過了,說皆按正二品位份紋繡便可。」
姜嬈抬眼,果然是去請示了太後,「是吳司衣的意思?」
采薇支支吾吾,索性就道,「我不過是替人辦事,哪里知道這些。」
姜嬈已經明白,采薇這是拿了自己的主意去邀功。
在後宮中,並不稀奇,太後那尊大佛,多少人趕上上去攀附,只是若想借此升遷,當真又太天真了些。
經此一事,很好,又看清了一人的真面目,只怕從前那些虛與委蛇,都是做做樣子罷了。
表面上越熱情,暗里越使絆子。
「這些祭服我都整理好了,你不必插手,先下去罷。」姜嬈走過去,客氣地將她手中物件要了回來。
采薇拍拍手,沒趣兒地出了門。
沒走多久,竟又遇見吳司衣,她連忙換了笑臉迎上,還沒來的及表一表功績,吳司衣當頭就問,「姜掌衣在何處,蔣尚服有事尋她。」
采薇哦了一聲,「我去傳話兒。」
吳司衣才走,采薇卻突然轉了方向,徑直往針線房去了。
卻說姜嬈並不知道,短短半個時辰內,竟發生了如此多的事情。
靖太後、長孫太後、慕太妃三人的祭服是薛司衣在任時她就已經準備好的,這廂既然得了靖太後口許,她便端了其他妃嬪祭服往針線房去。
典衣無合適人選,一職空置,是以姜嬈目前只得一人做兩人的活計功夫。
好在姜府從前就是做布匹營生,從織布、染色到繡飾一脈經營,她閑來無事,時常在繡娘處學習女紅。
是以,這些上一世看似無用的本領,到了這里,倒是真真派上了用場。
就連吳司衣也贊她手法極巧,六尚中難尋第二人,且姜嬈做活很快,效率高。
許多手法,司衣司的女官們皆從未見過,看不出門道。
姜嬈嘴上客氣著,心里卻道這是百年後的繡工,斷是精進的。
采薇在案台前埋頭抄錄,她便撿了處靠近炭爐的繡榻坐下,穿針引線。
謝盈柔的那套只差一股就要繡好時,門外傳來細細的腳步聲,緊接著是女子軟綿的聲音飄來,「姜掌衣好大的架子,還要我親自來請才是。」
見是蔣瑛來了,姜嬈定下心來,佯作熱情而客套地迎上去,「奴婢一直在針線房內,就只有采薇同在,不知姑姑何時喚我了?」
一邊細細觀察她神態動作,實在是像極了二妹姜瑛。
「難道吳司衣傳的話有誤麼?」蔣尚服雖然臉上平和,但有了幾分不悅之色。
兩人雖生的有些相似,但姜嬈偏媚像,姜瑛偏溫柔。所以姜瑛在府中更要得寵些,且她面上處處替別人著想,很會籠絡人心。
姜嬈瞥見一旁的采薇臉色動了動,猜到了定是她的緣故,「那要問一問采薇了。」
蔣尚服不想繼續追究,遂道,「姜掌衣隨我來。」
上一世,兩人雖身為異母姐妹,卻水火不容,有奪夫之恨。
這一世,兩人雖再無瓜葛,卻又同住一宮,日日相見。
姜嬈只是覺得滋味很是微妙,自己如今屈居人下,和從前的地位不同。審時度勢,是以只順從地跟在後頭,一路近了緋煙宮正殿。
蔣尚服突然回身,喚了一聲,「綰綰。」
姜嬈心頭巨震,這綰綰乃是她身為姜蕘時的閨名,只有家中至親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