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文種退朝,坐車準備回到位于西城長街的府上。自從武戩被害以後,管家文會就充當了文種的御馬之人,隨侍在主人的身邊。
文會捻著自己的山羊短須,精瘦的身子雖然顯得有些單薄,但目光如炬,從他充沛的神色可以看出,此人身手敏捷、行事干練。
幾個護院家丁上來接住了馬車,文種悶悶地下了車。文會向幾個侍衛囑咐了幾聲,便也隨著文種步入府門。
穿過正廳,文種步入書廂,對身後的文會吩咐道︰「散朝之時,司馬稽郢密語本官,說下朝之後,要到府上來有事相商。你等會就在門外候著他,現在你去告知門客孟俠,請他馬上到書廂來見我。」
文會領命而去,稍頃,只見一人身材中等,一身粗布袍服,年約三十上下年紀,隨在文會身後,然後進入書廂。
文種吩咐來人坐了,然後把案上的一捆竹簡遞給他,低聲道︰「你孟俠博通古今,這些是我查閱的一些史籍典章,你以此為據,幫助本官草擬一份吳越之間的求和條款。現在大王心內惶恐無計,如果我等再不用心盡力,這些事也不知如何收場!」
孟俠接過竹簡,拱手道︰「先生此次臨危受命,完成了議和之事。但大王和君夫人入吳為臣,實乃吾國之恥!俗話說‘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椒山一敗,讓吾國處境艱難,大王只得答應吳王的無禮苛求。先生作為此次特使,大王心里必有怨你之言,只是難以啟齒罷了。」
「議和本來就是一件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我軍戰敗,只能任人宰割,還有什麼資本和吳王去談?我也知道。大王心里也是怨恨我的,畢竟我作為談判特使,同意了大王和君夫人入吳為臣的條款。」
孟俠嘆了一口氣,悠悠言道︰「不同意又能如何?只是先生背負了這樁罪名罷了。貧賤難為人、富貴好當家。越國多難,這個家自然是難當的。」
「今日朝堂之上,大王有意把國事托付給諸臣。當我言及此處,大王卻宣布退朝,說明日再議。我因為有些不解,所以和你相商。」
孟俠為文種分析道︰「從現在的形勢來看,大王必定會把國事托付給國內的各位主要大臣。而不是把國事托付給王室宗親。因為把國政托付給宗室至親,大王就有被替代的可能。畢竟大王以後能不能回國還無從得知,對于大王來說,總得為自己留一條後路。」
「但是一國之政出自多門,沒有一人來總攬全局。卻是治國大忌。」
「據我推測,大王尚在猶豫之間。國內有威望能主持大局的。只有先生、太宰和範蠡三人。但範蠡在固陵領兵。也是極為重要之事;太宰苦成年邁、才干平庸;所以先生是最有希望的一個。現在大王不決的原因,也許是因為心里對先生有所不滿,撒撒氣而已。」
文種微微點頭道︰「個人的榮辱得失也算不得什麼。靈機應變、與人周旋,我不如範蠡。再說大王入吳凶多吉少,範蠡武功高強,所以我已經向大王推薦了範蠡隨王入吳。」
「範蠡隨王入吳晉難。先生留國主持政局,各施其才,善莫大焉!既然如此,對越國的以後。先生肯定有所籌劃?」
文種道︰「待我謀定主政之權,我會制定一套治國方略,另外確定三個目標。」
「一乃利用吳國伯嚭,尋找機會讓大王和君夫人還國。第二離間吳國君臣,使吳國陷入自相殘殺之中;第三就是制定一套完整的削弱吳國的計劃,使吳國的國力衰頹,然後再尋機報仇。」
孟俠听後禁不住點頭贊道︰「先生乃越國棟梁之臣!可惜時運不濟,不然可成管仲、晏嬰之業!」
文種笑道︰「從此以後,你便是我府上的門客之首。你一直想隨我建功立業,現在就是大好時機。亂世出英雄,弱國顯俊才。越國現在千瘡百孔、百業待興,正是用人之際,你就跟著我好好干吧。」
二人相談正歡之時,管家文會來報,說司馬稽郢到了。
文種和孟俠出了書廂,孟俠自去,文種親自迎出府門。
二人攜手步入書廂,文種命侍女上茗之後,便與稽郢閉門而談。
文種施禮道︰「現在國事艱難,大王和君夫人入吳為臣。司馬來見下官,有何指教?」
稽郢回禮道︰「大夫身為上卿,身負大才,理當主政。現在大王沒決,我等明日自會在庭上大力舉薦。但下官有些事想不明白,特來府上請教。」
「文種願聞其詳。」
「大王年輕氣盛,現在受此大挫,我擔心大王從此會一蹶不振。如有什麼三長兩短,吾國更難維持,大夫深謀遠慮,可有良策?」
「司馬之意是勸大王在入吳之前,立下太子以備不時之需?」
稽郢點頭稱是。文種搖頭道︰「此舉不妥!本官也想過此事。如我等勸大王立嗣,定然會使大王寒心。在這個節骨眼上,大王心內淒惶,如我們當臣子的不憫其情,更會讓大王心灰意冷。為了激勵大王的還國之心,我倒是反對立太子的。」
稽郢思之良久,點頭道︰「大夫想得周全,所言不差。如依大夫之計,範蠡將軍隨大王入吳從難。那支留下來的我軍主力卻該如何是好?我雖無才,願意接手治軍,請大夫允之。」
「如果範蠡將軍決定入吳,我自當向大王舉薦司馬。但訓練這支軍隊,司馬要秘密進行。如果讓吳王得知,必將釀成大禍!切記!」
「下官知道此事的厲害關系。吳國相國伍員一直有滅越之心,只要讓他抓住了把柄,吳王定然會問大王發難。大王入吳為質,我等做事定要分外小心才好。」
二人又談了些俗務,稽郢告辭。文種自思道︰「稽郢為先王時期老將,素有威名,只是被勾踐猜忌,不能展其志。後來範蠡在軍中崛起,稽郢便被範蠡的光環籠罩,雖為司馬卻難掌實權。此次如範蠡隨勾踐入吳,那越國的軍權就回到了稽郢的手上。」
文種看得明白,但現在各有所求,只得互相抬轎。在越國的整個政權布局之中,沒有君王在國,權力便留下了更大的空間,對于文種這樣滿懷抱負之人,在他心里,這是一個千載良機。越國可以按照自己的理想來打造,不受任何人的掣肘,特別是不受君王的鉗制。
而目前最為重要的是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讓自己成為把持大局的那個人,來完成自己振興越國的大計。
送稽郢出府,文種正低著頭想著心事,迎頭撞見管家文會。文種向他招了招手,吩咐道︰「我給範蠡將軍寫了一封密信,你想法派個機敏的信使給送到固陵。此信關系重大,千萬不可大意!」
文會領命。文種本欲往書廂而來,卻在廊口踫見了夫人。
夫人道︰「先生奉命出使,吳軍方退。坊間卻有傳言,說先生賣國,使大王和君夫人入吳為臣。妾知先生心苦難辯。但悠悠眾口,必彰先生之失。」
文種苦笑道︰「眾口難調,現在國勢傾頹,國運懸之一線,我個人的榮辱算得了什麼?」
「妾深知先生必非賣國之人。但听說司農皋如受大王之命在國中廣索美女,鬧得民怨沸騰。」
文種嘆道︰「傾巢之下安有完卵?一個戰敗的國家是不可能還有尊嚴的。弱肉強食,要避免如此,只有把自己變成一位強者。不然,永遠只會受人宰割!」
夫人默然,令侍女為文種換上居家便服,然後夫妻二人退回後堂。
一夜難眠,不論是這位身居顯要、位列越國上卿的文種;還是在那氣勢巍峨的宮殿里,同樣難以入睡的越王勾踐。在這個夜晚,隱隱地對視著,各自想著自己難以述說的心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