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顧長留就听說昨夜里宮中出了件「大事」。內閣大臣的養女隨她父親入宮時，不小心沖撞了聖駕，誰料陛下對她一見傾心，不僅沒有治她的罪，反而無比寵愛的將她帶在身邊。
「誒？你們不知道，那女子美貌無比，簡直堪比西施！」
「我也听說了，據說她還能歌善舞，所以陛下見到她便喜歡上她。」
身邊人不時吹捧著那位新晉的內閣大臣的養女，也就是陛下的新寵。一個個眉飛色舞，仿佛得到美人的是自己。
顧長留正低頭寫折子，被身邊人一撞，手里的毛筆骨碌碌滾落下，落在了自己的紫紅色官袍上，劃出一道墨痕。
「顧大人，抱歉抱歉。」
有人立即要上來幫她擦拭，被顧長留拒絕了︰「我去清洗一下就好。」
好在官袍的顏色較深，即使一時擦不掉也看不太出來，顧長留拎著被水打濕的下擺去而復返，才剛走到門口，卻听到里面人不知何時說到了自己身上。
「你們說，這次咱們右相大人會不會一怒之下把陛下……」那人用手比了比脖子，沒敢明說。
好整以暇地抱著雙臂，顧長留靠在門口繼續听下去。
翰林院侍郎韋大人曖昧的環顧一眼眾人，擠眉弄眼地說︰「都說右相顧大人已過二十歲都遲遲不肯隱退嫁人，是因為傾慕于陛下。」
何大人驚異地看他一眼︰「陛下這次喜歡上內閣大臣的養女，那顧大人不是會氣得半死麼，她會不會把那女子暗中……」
「你們想多了，我覺得顧大人挺正常的，她橫看豎看也不像喜歡陛下。」這是通政使司副使林大人的聲音。
幾個人越聊越興起，把顧長留從前在太學院讀書時的種種軼事都扒拉出來了，詳細得讓顧長留忍不住懷疑，這些人當時是不是一直潛伏在她身邊，否則怎會如此清楚。
「咳咳。」
看他們越說越離譜，顧長留一手蜷縮成拳掩在唇邊，咳嗽兩聲。
內堂里，剛剛還圍攏在一起聊得興致高昂的眾人立馬作鳥獸散狀，各自回到座位上，一個個正襟危坐，樣子認真無比。♀
顧長留一手負在背後，慢悠悠渡步至自己的座位上。
忽地，她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頭問道︰「韋大人，前幾日本相交給你查的事情怎麼樣了？」
被點到名字的韋大人立即應道︰「回顧大人，還未——」
後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見顧長留嘴角的微笑加深了幾分。他語氣一滯，慌忙垂下眼︰「下官這就查！」
顧長留滿意的點點頭，將視線對準已經開始變了臉色的另外一人︰「何大人，關于四庫全書修整一事你還沒開始？」
「陛下說此事下個季度……」
何大人正想回話，被顧長留眯著眼楮一盯，渾身一個哆嗦，立馬改口︰「下官辦事不利，今夜通宵達旦也會趕工！」
顧長留呵呵笑道︰「真是辛苦眾位大人了。」
「哪里哪里。」幾人暗暗抹著冷汗。
眼下也沒什麼事情了，顧長留把手邊的東西收了收，抬步就要出去，走到門口時，她突然叫住一直裝鴕鳥狀的林大人︰「林大人。」
「下官在！」後者滿心忐忑地站起身。
眸光轉了轉，顧長留遲疑片刻才道︰「據說你喜歡收集各方名酒，我府里有兩壇陳年狀元酒，下次帶來送你。」
「啊？」林大人傻眼。
顧長留卻沒理會他的疑惑，抱著書卷自顧自走了。
看看，她多麼厚道，都沒當面拆穿他們背後說她閑話的事情。還賞罰分明。╭（╯^╰）╮
***
內閣大臣的養女被陛下傾心，就此一朝飛上枝頭成鳳凰的事情在坊間大肆流傳，短短三日，幾乎連街邊的黃口小兒都能月兌口而出了。而顧長留是在第三日才正式見到那位傳聞中的「鳳凰女」的。
早朝過後，陛下召她去御書房，她到了那里才知道那個女子也在。
還未來得及走近，她就看到御座上的陛下，傅少白一身白色便服，更襯得那張臉白淨無暇，眼里一片干淨無邪。
每每見到傅少白，顧長留都覺得頗為驚奇。明明從小在最復雜不堪的皇室長大，傅少白卻始終保持著這幅無害的樣子。
他的身邊，是個紅衣女子。
長得美而艷的女子顧長留見過不少，但能媚到這份兒上的，她是第一個。她並未濃妝艷抹，只微微描眉，淡染紅唇，鳳眸微挑，烏黑如瀑的發散落在身後，一身輕薄紅裙，便明艷得幾乎教人睜不開眼。
她的名字也十分風趣，與多年前歷史上一位禍國美女同名。叫夏迎春。
兩人親密得旁若無人，傅少白正俯首在桌上畫畫，那紅衣女子便柔若無骨般緊挨著她，不時與他竊竊私語。
顧長留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舉步上前︰「微臣參見陛下。」
看到她，傅少白展顏一笑，露出一口皓白的牙，分外天真。「顧卿啊，你看朕這畫如何？」
傅少白閑暇時就喜歡寫寫畫畫，經常私底下召顧長留來觀賞，這種時候兩人總是並肩而立，不計身份。顧長留正欲走近，卻發現傅少白身邊的位置被艷色無雙的夏迎春佔據了……她怔愣了一下，隨即站到了傅少白的對面。
「如何？」傅少白興致十分高，額角有細細密密的汗珠沁出，顧長留還未開口，就見夏迎春柔柔一笑，拿出袖中的絲巾替他拭去。
「還是迎春細心。」傅少白淡淡笑道。
夏迎春勾唇，媚眼婉轉，勾魂奪魄︰「為陛下擔憂，是迎春應該做的。」
說完她的眸光轉移到顧長留面上︰「是不是？顧大人。」
顧長留頷首淺笑︰「那是自然。」
傅少白只笑不語，靜默片刻，他溫柔的撫了撫夏迎春的發︰「迎春，你先下去，朕與右相有事要商議。」
「知道了。」
夏迎春盈盈起身，朝顧長留略一頷首便徑自出去，烏長長的紅裙在地上拖曳出一地迤邐。
顧長留側著頭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听到傅少白清越的聲音倏地響起︰「顧卿，你覺得迎春怎樣？」
「是難得的美人。」顧長留如實回答。
單憑容貌和氣質，夏迎春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傅少白聞言若有所思的摩挲著下巴，又問︰「朕若是立她為妃，顧卿有什麼意見麼？」
這話听得顧長留一陣糊涂，雖然她平日里是干了不少給陛下添堵的事情，但是他立妃嬪的事情她無論如何也干涉不到吧。再者說，傅少白十八歲登基，如今已經整整一年，卻未冊立過任何妃嬪和皇後，為此朝中大臣們不時都有人上奏折請求立後。
「這……臣認為……」顧長留斟酌著用詞。
她低著頭，沒看到傅少白此刻的表情，只隱隱從他的語調里听出幾分諱莫如深的意味︰「你認為什麼？」
「只要查清楚這位夏迎春姑娘的底細，若是身家清白，陛下喜歡，自然可立她為妃。」
氣氛凝滯了一瞬。
顧長留正覺得這沉默來得有些詭異，抬頭就看到傅少白揚著一張干淨的笑臉，笑眯眯地說︰「朕也正好有此打算。」
渡著緩慢的步子走下台階，傅少白一手負在背後，眉頭皺了皺，忽然將話頭拋到顧長留身上︰「顧卿呢，打算何時成婚？」
「呃——」
顧長留一陣凝住。
正想說此事她並不急，傅少白腳下陡然一滑。
「陛下小心！」顧長留下意識地伸手去扶，卻被他抓住了手腕，微微用力一帶，連帶著她一起翻滾到了地上。
腦袋磕在大理石地板上一陣生疼，顧長留捂著腦袋，待到發覺眼前的狀況後直接傻眼了。
傅少白整個人都壓在了她的身上，軟軟酥酥的帶著一股龍誕香，而他的一只手正好按在了她的胸口……
顧長留眼皮狠狠跳了跳。
這到底算是她吃虧呢，還是陛下被佔便宜了？
就在顧長留打算起來時，傅少白皺著眉頭忽然用力在她胸口按了按——
顧長留滿眼悚然望著他。
對上傅少白那雙跟水一樣清明的眼眸，他盯著顧長留瞧了許久，然後自顧自的翻身起身，一邊拍著衣袍上的灰塵一邊滿臉糾結的吐出一句︰「朕差點忘了，右相……原來是女子。」
直到從御書房離開，顧長留抖著肩膀，手反復搓著下巴。
他這話算是夸她，還是損她呢。
今日在宮中也沒什麼事了，顧長留正欲往回走，就听到背後突地有人叫她。
「顧大人，請留步——」
***
長長的御道里掛滿了造型精美的宮燈，有風拂過，盞盞宮燈嘩啦啦一下子轉動起來，在風中搖曳著腰肢，美輪美奐。
顧長留推著納蘭明玉慢慢往前走，直到快要走到盡頭，她終于忍不住出聲︰「納蘭大人，你叫我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這人剛才突然叫住她，說是讓她一起走走，可是現在又一直不說話。
納蘭明玉偏頭看她一眼，不答反問︰「顧大人對夏迎春怎麼看？」
沒料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顧長留怔了怔，才道︰「還好。」說實話，她對夏迎春提不起好感。
那一身明艷的紅衣，還有夏這個姓，差點讓她聯想起一個幾乎已經忘記的人……
「那麼，顧大人可知道她的來歷？」
顧長留略感奇怪地看了看他，沉默片刻才道︰「現在有誰不知道，她是內閣大臣夏大人的養女。」
「真是這樣？」納蘭明玉長眉一挑。
顧長留表情僵了僵︰「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納蘭明玉轉頭遙望著遠處的重重宮闕，再次忽略了她的疑問，自顧自地說道︰「外人都說右相顧長留如何意圖不軌，但我知道，顧大人是真心實意為陛下，做盡一切不求回報。恐怕，有朝一日即便是我背叛了陛下，顧大人也一定是站在陛下那邊的。」
「……」
顧長留沉默著不做聲。
似乎也沒指望她能說什麼，納蘭明玉繼續道︰「既然你這樣為陛下，那麼就應當明白，若是夏迎春來歷不明，她隨時都有可能危害到陛下。」
顧長留抿緊了唇。
直到他招來侍從推著他離開，看著他的背影，顧長留冷笑一聲，聲音有些尖銳︰「納蘭明玉，你少拿這些漂亮話來奉承我。我顧長留從來都不是那麼好心的人。」
納蘭明玉略略側首，卻未回頭，似乎低笑了聲，爾後沒說什麼就走了。
獨自一人站在原地，顧長留想著他方才所說，僵持許久，唇畔勾起一抹不知是悵惘還是嘲諷的笑。
「呵……」
誰說她不求回報的為陛下好了？
恰恰相反。
只不過，她要的……任誰也給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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