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鳶兒端著燭台走進去時,顧長留還未睡下,一語不發坐在窗下,表情恍惚。不知在想什麼。
「小姐,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鳶兒溫聲細語的說著。
顧長留沒有動靜。
鳶兒不禁擔心起來。今天的顧長留實在反常,甚至連馬車都沒用,就這麼走回來,回來了飯也不吃,一動不動坐在這里,像是三魂七魄都不見了。
「小姐……」鳶兒輕輕推了推她。
顧長留終于回過神,眸光卻有些呆滯,喃喃問道︰「鳶兒,你還記得……夏瑾麼?」
鳶兒先是用力睜大雙眼,頓了頓,才應道︰「咦?夏公子呀,奴婢記得。」昨個兒她還說以前听這位夏公子提過夏迎春的名字呢。
「奴婢記得,是一年前的事情吧。那位夏公子最初與小姐你關系很好呢,當時不是還在咱們府上住過一陣子麼,後來不知道哪天就不見了。對了小姐,夏公子他去哪里了?」
顧長留恍恍惚惚地道︰「他死了……」還是她親手給他送上毒酒,看著他死去的。
「死了?」鳶兒駭了一跳。
「人死不能復生,公子你不要傷心了。」過了片刻,鳶兒連忙安慰道,邊說邊安撫的拍拍顧長留的肩。
顧長留抿了抿唇,什麼也沒說。
夏瑾。夏瑾。
重復著這個名字,顧長留的唇抑制不住的顫抖著,數不清的畫面走馬燈一般自她眼前閃過,讓她心中泛起陣陣的疼痛。
她想起三年前,那個總是愛穿著一身紅衣的俊美男子,那個與她興趣相投,甚至曾把酒言歡的人。她那時候本把他當做好友知己,可是某天,他卻用極其殘忍的手段害傅少白,被當時擁護傅少白的人拿下,卻托人帶信要見她……
侍衛將他帶到她房里時,她問他為什麼,夏瑾低笑一聲,揚手撩開覆在臉側的發,寬大的衣袖順著手臂滑下,慵懶地道︰「原因?我只是和你一樣,對一個不可能的人心存幻想罷了。」
她的臉色有些難看。
他看到了,笑得更歡暢。「長留,死心吧。你永遠不可能得到那個人。」
「住口!」
「就算你為他做盡一切,來日他君臨天下,他卻未必會感激你,更不可能愛上你……」
「啪。」
他未說完,就被顧長留狠狠打了一巴掌。
顧長留的眼神陰郁得嚇人,一字一頓地道︰「我叫你住口!」
她那一下出手有些狠,夏瑾被打得嘴角溢出鮮血,卻依舊在笑︰「怎麼?被我說中了心事,所以惱羞成怒?」
顧長留死死瞪著他,眼底一片駭人的森寒。
「你看他的眼神,就如我看你一般,長留,即便你瞞得過天下人,也瞞不住我。」
那一刻,她的心中是真的對他起了殺心。
她不停的叫他不要再說下去,他卻不肯听,越說越放肆,後來,有人送來毒酒,顧長留只猶豫了一瞬便親手遞給了他。
對于她,他從來不設防備,所以半點懷疑都沒有就喝下去了。
後來察覺到不對勁時,已經晚了。
他倒下時,她下意識地接住了他的身體,與他一同跌坐在地上。即便是這樣,他也未說什麼怪她的話,只是自嘲的笑了笑,極其費力的抬手撫上她的臉,用盡力氣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長留,我恨不得把心都剖出來給你,可是……你連看都不願意看一眼。你知道我有多麼恨你嗎?」所以,他才想要殺了那個人,想要將那人徹底從她心中除掉。
她心中巨震。
與他相識那麼久,她從未想過他對她有意,更未想過,他會因此去……
***
也就是在當天晚上,顧長留听說夏迎春因忤逆罪被打入天牢。
顧長留在房中坐了一宿後,去天牢見了夏迎春。
短短兩日,那個艷色無雙的夏迎春卻像是失去所有光彩,滿臉呆滯的抱膝坐在角落里,發絲凌亂,身上的紅衣沾滿了塵埃。
哀莫大于心死。
夏迎春如今的樣子就像這句話。
即便是看到她進去,夏迎春也只是眸光呆滯的看了一眼,就低下了頭。
「听人說,你是夏瑾的妹妹。」顧長留回想著納蘭明玉告訴她的消息。
難怪她一直查不到夏迎春的真正底細。她曾看過夏迎春有個哥哥,當時卻未細看她哥哥是誰,以至于到現在才明白過來。夏迎春之所以會進宮,完全是想替她哥哥報仇,至于她為何選擇從傅少白處下手……
她看向夏迎春。
乍听到那個名字,原本蹲坐在角落的夏迎春霍地起身,滿眼怨恨地盯著她︰「住口!你不配提我哥哥的名字!」
顧長留黯然垂下眼簾。
的確,她不配提起那人的名字。
夏迎春愴然一笑,爾後一步一步走到顧長留面前,長長的裙擺在地上逶迤出一地麗影。她抬頭直視著顧長留,眼中帶著朦朧霧氣,問︰「顧長留,你告訴我,為何你要這樣狠心?」
「……」
顧長留想說什麼,張口卻發現嗓子里一片嘶啞,發不出聲音。
「顧長留,為何你要這樣狠心?!」
她顫抖著的手猛地攥住顧長留的肩頭,唇齒不住的戰栗著。
「我哥哥他一心為你,甚至連我這個妹妹都不要,一心一意盼著你,你卻親手殺了他!」她滿眼絕望地望著顧長留,突然發了瘋一樣沖她撲過去。「你知不知道我這三年來多想殺了你?你知不知道我恨不得毀了你!」
守在牢門外的侍衛見狀,趕忙沖了進來,一左一右架著夏迎春,強迫她松開手。
顧長留被她掐住了脖子,好不容易才掙開,看著她表情猙獰,驀地大笑出聲︰「顧長留,我告訴你,你的心思我再明白不過了,像你這樣滿手鮮血的人,注定這輩子都會得不到你所想要的!」
她越說表情越發瘋狂,有侍衛忙勸顧長留離開︰「顧大人,這女子已經瘋了,還是走吧。」
顧長留怔怔點頭。
直到走出天牢大門,她還听到夏迎春淒厲的聲音在背後回蕩著,一聲一聲,仿佛巨石砸在她心上。
「顧長留,我詛咒你不得好死!」
「顧長留,總有一天你會得到報應的!」
「顧長留——」
夏迎春在第二天就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更沒有人敢再多說什麼。偶爾有不知情的人想問起,立即就有人警告般的瞪過來,到最後,久而久之,也就再沒有人記得她了。
事情的真相,大概只有下令這樣做的傅少白知道。不過,顧長留始終沒問。
經此一事,顧長留連續請了幾日假,每日都在房中不肯出去。
***
二月很快就過去了,轉眼間便是三月。
顧長留趴在書桌上一覺醒來,就看到鳶兒抱著一大束桃花走進來,在她面前的桌上尋到花瓶,一枝一枝細心插、進去。
「小姐,你看……這花好不好看?」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滿室都是淡淡的花香,讓人連心情都好了幾分。
顧長留彎了彎唇,問︰「哪里來的?」
「院子里的呀。我瞧著好看,就摘來給小姐的房里放一些。」
顧長留看她邊絮絮叨叨說著邊推開窗,指著外面不知何時開了滿園的花笑道︰「小姐你看,外面花都開了。小姐你別再悶在屋里了,該出去走走。」
顧長留淡淡一笑,低聲附和了聲︰「是啊。」
「對了,外面有人在等你哦。」鳶兒回頭,沖她笑得神秘兮兮。
「誰?」她問。
鳶兒卻不肯多說,拉著她坐到妝台前,手忙腳亂的替她梳發和找替換的衣服。
「到底是誰來了?鳶兒。」
顧長留還在迷糊中,就已經被她拉著出去。
「鳶兒,你慢點!」
顧長留邊走邊拂去遮住眼楮的頭發,被鳶兒拉扯著,片刻也不停歇就來到了前院,然後,她看到了那個一身青衣,卓然如雪的人。
「納蘭明玉?」她驚訝的叫出他的名字。
他嘴角含笑,無限風、流︰「顧大人,有沒有興趣一起夜游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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