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素梅並沒有察覺,她正在看余文殊那副字。♀
真要細究起來,其實算不得完美。
不過麼,這個人才十來歲就寫成這樣,已經很是了不得,她可是學了二十多年呢。
老爺子見她專注,笑著道︰「你再多練幾年,與這放在一起,也差不離。」
這是很高的評價了,江素梅眼楮一亮,連忙保證︰「孫女兒定然好好下功夫,不會教祖父失望。」
「好,好。」老爺子很高興,又考驗她,「你瞧著,可有哪里不足?」
江素梅不想敷衍了事,但也不能拿出全部的真本事來,便指著其中一個「拂」字,遲疑道︰「太注重法,不夠美。」
余文殊這幅字,像是差在一個刻意,可她隱隱覺得或許又是不夠堅決,一筆一劃峰回路轉,最終仍是太在意構架。
老爺子看江素梅的目光深沉了一些,這丫頭果然有慧根啊,沒什麼名師教導,卻已經能賞字,這不是一般人能看得出來的,盡管只是一字,卻要蘊含不少眼力,更何況,余文殊是極用心來寫的。
「是不美了,三丫頭你來寫一個。」老爺子把一管紫毫遞給她。
江素梅沾了墨,想一想,提筆寫了一個「拂」字。
老爺子看的很認真,緩緩道︰「這字寫得不錯,若楊柳迎風,氣韻高雅,只可惜,美則美矣,未盡善也。」
江素梅便表示自己還會努力。
老爺子又鼓勵一番。
祖孫二人好似完全忘了江念梅的存在,江念梅臉色變了變,輕輕咬一下嘴唇,移步上去,嗔笑道︰「祖父,您可真偏心那,孫女兒今兒也是來請您指點的,竟都沒有一提。」
老爺子哈哈笑了兩聲︰「二丫頭還不嫌忙,光刻個木雕就很是累了,還寫什麼字,叫你祖母曉得,要說我老頭子呢。♀」
「書法怡情,再說,學東西哪里會嫌多呢。」江念梅把她寫的字拿過來,「祖父您看一看麼,孫女兒也能學學三妹妹,回去好多練習。」
老爺子便看起來。
江素梅也湊了過去。
字兒寫的不錯,端正清秀,可要說出眾,還差得遠,她暗暗給了評價,大家閨秀中算是很好的了,不能跟她寫了好些年的人相比,但也可見江念梅的厲害。
書法並不是她的特長,沒想到真要寫,卻也拿得出手。
老爺子也給了中肯的意見︰「很是可以。」後面就沒有了。
江念梅頗為失望,老爺子對她們姐妹二人的態度截然不同,想來在書法上面,她是不能讓老爺子有所期待的。
這一次,算是失策,一點沒有討得了好,還費了好些功夫去練習。
正當想著,老爺子對江素梅道︰「今兒回去,抄一副《樂毅論》,黃老兒成日的跟我顯擺,說他兒子的書法如何如何,你也給我寫來,叫我拿去堵他的嘴!」
面上很是氣呼呼狀。
江素梅暗自好笑,面上受寵若驚的道︰「若是讓祖父丟了臉面……」
「你比他們強多了,不怕。」老爺子鎮定自若,還送給江素梅一疊宣城出產的上好宣紙。
江素梅當然就應了。
姐妹二人告辭出來後,江念梅悵然若失。
冬青微微不滿︰「奴婢看三姑娘寫得也不怎麼樣麼,倒不知何時學得這等伎倆,哄得老爺子歡喜。」
江念梅沉下臉︰「渾說什麼?小心掌你嘴!三妹妹書法了得,你懂什麼?」
自家主子平日里溫婉可人,可嚴厲起來,叫人膽寒,冬青連忙認錯︰「是奴婢的錯,奴婢多嘴。」
江念梅衣袖一拂,轉身去往了李氏那里。♀
春日一到,處處可見鮮花,江素梅沿路回去,順道摘了幾株瑞香與南山茶,一進屋便叫采蓮尋花瓶出來。
采蓮共找了兩個,一個圓素瓶,一個膽瓶。
江素梅瞧了瞧,選了那折紙竹紋的淡青色膽瓶,一邊又吩咐去池塘里取些水,等到弄來,她把剪好的花往里面一插,擺在長條案上,頓覺屋里多了幾分生機與麗色。
「真好看。」青禾贊嘆道,「姑娘手巧,往常奴婢們只隨便摘些,到底沒這個有意思。」
「是啊,里頭好些名堂呢,二姑娘也會。」采蓮忍不住道,「女夫子教了一些的,二姑娘說有趣,原來三姑娘竟也學到了。」
江素梅心想,她卻不知原主會不會,反正听說也是跟著學了一陣子的,只是時間短,怕是不會多少,倒是听采蓮提起江念梅,她想到剛才的事情。
江念梅突然也來請教老爺子書法,總讓她有些在意。
「我哪里會,就是瞧著花好看,可不會別的了,要說修剪,長長短短的總是不美麼,沒個秩序。」她岔開話題,走去了書房。
平日里若無特別的事,她就只跟翠羽在一起,此刻便讓翠羽磨墨,著手開始寫樂毅論。
這樂毅論有四十四行,等到江素梅專心寫完,天都已經黑了。
翠羽把宣紙攤在書案上晾干,好明日送去給老爺子。
江素梅用了飯,又叫翠羽把之前做了一大半的抹額拿出來。
這抹額是要給老太太的,乃是醬色紗緞所做,上面繡了綠沉色的松柏靈芝,最中間瓖一塊圓潤的翡翠,合得上年齡身份。
她接過翠羽穿好的針線,就著燭光繡花紋。
次日傍晚,去見二老的時候,她便把抹額送與老太太。
老爺子稱她孝順。
老太太漫不經心看了一眼,見針線平整,繡樣精致,確實花了苦心的,倒也露出笑容來,夸了幾句。
「好,好。」老爺子又抽出《樂毅論》看一看,連聲贊嘆,笑眯眯的道︰「明兒我就給黃老兒瞧瞧,真當咱們府里沒個會寫的呢!」
老太太卻收斂了笑容,嚴肅道︰「姑娘家的字拿出去有什麼好的,有這些功夫,不若學學女紅呢,沒得浪費了時間。」
江素梅有些惱火。
雖然老太太也勸過江念梅多練針線,可提到她的木雕,總是滿臉的得意,落到她身上,書法再出眾,卻從未听過老太太的夸獎。
這次替老太太做抹額,她本是為緩和下關系,誰料仍是一點用都沒有。
幸好老爺子並不听,面顯慍怒的道︰「什麼不好?都說字如其人,一個人品性好不好,看他的字便一清二楚,你懂什麼?修身養性就靠這個了,我看三丫頭寫這個很好,咱們江家祖宗遺訓,就是要先學會做人。」
老爺子說著更加生氣,開始翻舊賬︰「看看老三成什麼樣,要是當初跟老大,老二一樣,多寫字,多念書,會沒出息?也就你寵著……」
不過想到孫女兒在,教訓老妻也是不合適,當下又住了口。
老太太被他說得心虛,那老三確實是自己養壞了,可忍著又難受,那一張臉都扭曲起來。
金媽媽忙來救場,笑道︰「老爺,老太太也是為三姑娘著想,到底以後嫁人可不能只學這個,總是樣樣都要會一些的。」
老爺子此刻也冷靜下來,對于姑娘家來說,最重要的確實是嫁人,便點點頭︰「這些自是要你去教的,三丫頭身上,要多費些心。」
老太太見他不發火了,抬手抹去剛才被噴的唾沫星子,淡淡道︰「自不用老爺說,素姐兒可不是討人喜歡呢。」
這話透著冷意,江素梅眼見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滿是不喜,暗叫一聲不好。
老太太這是把被老爺子責罵的火氣也一並給轉移到她頭上來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她忍不住嘆氣,大概她跟老太太的八字真的十分不合。
轉眼間便到炎夏。
大戶人家的太太們閑來無事,往常除了整理內宅外,便是緊隨丈夫們的動向,互相來往,彼此培養感情,或得些想要的信息,春季,夏季,更是多發,皆以賞花為名,格外自然,是以連江家都舉辦了兩回。
這一回,又輪到曹家。
曹家的聚會,客人總是很多的,也是太太們相看各家姑娘的好時機,而曹家兩位公子哥兒,俱是風雅人士,在這時刻,常與曹夫人兩相呼應,邀請京城里的年輕才俊來府里飲酒作詩,閑談賞花,共享這一派熱鬧。
三房跨院里。
江如梅尋一個機會來到此地,偷偷溜了進去。
羅姨娘忙叫紅螺關上門。
「姨娘。」江如梅撲到她懷里,聲音哽咽。
羅姨娘卻瞪大了眼楮,劈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她肩膀上︰「你還曉得哭,明兒去曹家,萬不可再像上次,不然你爹爹也保不住你!」
「那我該怎麼辦?」江如梅滿心委屈,「母親又不喜歡我,只怕會隨便將我嫁了。」
「胡說。」羅姨娘皺眉,「有你爹爹呢,再怎樣,也不會太差,你只注意言行,能學得二姑娘三分之一,就算是好了。」
江如梅嘟起嘴︰「她也不過是假惺惺。」
「管她真假,那些太太都看重德行的,只當你長得美便行?沒得那麼傻。」羅姨娘叫她坐下,「今兒叫你來,還有一樁事,明兒薛家的二太太也會去,你可要在她面前落個好,可曉得?」
「薛家?」江如梅有些茫然。
那薛家是以前不太走動的,只因有次薛三大爺出事,江兆敏正當考功司的長官,出手相幫,有了轉圜的余地,兩家就此交好起來。
如今事情算是過去了,薛家三公子正是娶妻的年紀,羅姨娘看中了這門親事,她听江兆敏的意思,覺得或許可行。
江如梅也不知听進去沒有,胡亂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大房,三房的太太也都各自有話與女兒講,唯有江素梅冷清一個,反倒沒有什麼煩擾,一覺睡到大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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