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積雪重重的公路上行駛著,兩邊的風景不斷倒退,街上的行人倒是比往日更加擁擠,這大過年的,來來往往的人潮游走在一個又一個的小販攤子上,剛才還斗志昂揚的心情已然平靜了下來。
吳楠放緩車子行進的速度,兩手敲擊著方向盤,慢慢騰騰地從熱鬧的市集上駛過,眼楮不斷從公路兩邊的小攤子上掠過,那時不時飄到鼻端的鹵肉香勾的她心里發饞。
往年她在部隊里的時候,過年就是有休假她也懶得回家住,成日兜著一箱子老白干,就著牛羊鹵肉一口能干一大海碗還不帶喘氣的,那甘辣勁道的白酒順著咽喉,順著腸道,火辣辣地燒,好似要把渾身的血液都燃燒,沸騰,再一點點蒸發成水汽,整個都融化在空氣中。
回頭喝上兩瓶,再滾回窩里鋪蓋一卷,瞬時睡得昏天暗地的,等明天日頭照,那小日子別提多美了。
吳楠吸溜了下鼻子,抓著方向盤的手頓時有些蠢蠢欲動了,心里正嘀咕著要不要停了車去喝兩杯,反正出來那麼久,肚子里那飯早就消化光了,剛才又被楊帆兩母子磨嘰了不少時間,趕著好時候正好祭祭五髒腑。
只是,她這車鑰匙剛一拔,前面路公路上就迎面走來一人,大襖子裹得緊緊的,領口那扣子不知何時不見一顆,額頭上還掛了兩道彩,手上推著的那輛高架子單車,車頭都被撞歪了,右手邊的車鈴亦是掉了一邊的螺絲釘,只剩下半邊倒掛,欲掉不掉。
吳楠砸砸嘴,喲,整得可真狼狽。
眼珠子再一眯,嘿,那不是蔣立坤那混小子嘛。
當下鎖好車門跳下車,吳楠掛干脆倚著車旁不動,等著人走近了再招呼,哪知這人傻乎乎地往自己身旁走過,還目不斜視的,這可就真稀奇了。
「嘿,嘿,傻小子,往哪瞧呢?」吳楠兩手朝著他兩頰一蓋,頓時包了個渾圓還不帶輕的,察覺到手上那臉凍得冰冰涼涼的,吳楠心里一愣,掐著人下巴上下細量,不無調侃的道,「干嘛呢干嘛呢?我說你這是干嘛去了,嘿,嘿,嘿,回魂了。」
蔣立坤扶著額頭有些茫然的看向吳楠,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眼神怔怔地傻傻回了句,「楠姐?」
「摔著了吧,」吳楠模著下巴肯定的嘖嘖嘴,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車子摔了還順手把你這魂也丟了?」手上用力一按,那本來就蔫嗒嗒的腦袋頓時又低落幾分。
「唔,」蔣立坤揉了揉有些凍僵的臉,扯著嘴角隨口應道,「不小心摔著了,我沒事兒,」眼角再一瞥自己手上那物什,就是他家這愛車恐怕沒救了。
「行了行了,把車扔我後備箱去,回頭有空我讓人幫你看看能不能修,」吳楠有些哭笑不得,指了指旁邊那破爛單車,又瞅了瞅情緒低靡的蔣立坤,沒好氣的道。
「哦,」蔣立坤慢吞吞應了聲,將那車往後邊一塞,自己跟著打開車門也順手把自己塞到副駕駛上去。
吳楠站在車外,看了看依舊游魂狀態的蔣立坤,聞著鼻尖那饞人的肉香,當即立斷,隨口叮囑了幾句蔣立坤,讓他安心在車坐一會兒,自己買點東西,馬上回來,然後腳步一拐,人就淹沒在了人山人海里。
過了一會兒,好不容易等人蔣立坤身子稍微緩過勁兒來,吳楠已經抱著一箱子燒刀子和一兜花生米,肉食顛顛地往回走了。
「來,搭把手,」吳楠下巴一揚,示意蔣立坤幫她開了那車門,紙箱子往車座底下一放,自己寄就跟著跳上車,車門一關,隨手就塞了瓶白酒給她表弟,嘴角微揚,「喝點,路上暖暖身。」
聲音一落,車子便傳來一陣發動聲,等著油箱微熱,手上方向盤一轉,兩邊的人流便迅速倒退,眨眼駛出了熱鬧的市集。
吳楠走的那路線不是往大院方向,听耳邊冷風呼呼,這車倒是越走越偏了。
「下車,」吳楠也不指望這沒了魂的小表弟能幫自己啥,踢了下已經干了半瓶酒的蔣立坤,自己抱著那箱子白酒就跳下了車,口袋里一掏,鑰匙插孔旋轉幾下,大鐵門就自己開了。
這邊是吳楠外公專門給她置辦的一套房產,位置偏僻,環境清幽,里面不單有地下打靶場,還有各種訓練設備,都是吳楠托她外公幫忙置辦的,算得上是她的一個秘密小基地。
蔣立坤倒是這里的常客,他和吳楠從小要好,兩人若不是性別不同,就是說他倆同穿一條褲子也不為過,這是與趙敘他們不一樣的親密情感,大概算是對同類的惺惺相惜。
不過,他的處境畢竟與吳楠不同,當吳楠已經跟在那群老兵油子一塊艱苦訓練,背著槍出任務的時候,他還跟在蔣老爺子後頭學打靶,時勢造英雄,實境才是鍛煉人的好地方。吳楠有現在的地位離不開她自己的努力和汗水,她的卓越成就和出色能力是任何人都無法忽視和抹消掉的。
進了門,里面布置得相當簡單,除了那張大張且舒服的沙發,就是幾張凳子和一張桌子,地上還被吳楠鋪了一層厚毯子,在她平日犯懶的時候,吃飯都是著地,直接坐在地上吃,反正平時自己住,也沒人管著她。
「坐,」吳楠把箱子往地上一放,將那一兜的肉食,花生米往桌上擺上,一蹬就地坐下,拿起一個酒瓶子往牙上一磕, 就開了幾瓶,仰頭便灌上好幾口,咕咚咕咚咽下之後,模著終于暖過來的肚子長舒了口氣兒。
「說吧,今天心情好,听你廢話幾句也無妨,來來來,邊說邊喝,可難得能踫上這麼清閑的時候喝酒了,」吳楠拿起筷子往嘴里夾了幾筷子鹵肉,嘴里含糊不清的說道。
蔣立坤路上就干完了那瓶酒,現在臉色微紅,情緒已經緩了下來,聞言他也不忸怩,撿了幾個緊要的地方說了幾句,仰頭又灌了幾口酒,撇過臉轉移了話題,「楠姐,你剛才是去哪兒了?」
「哦,送楊帆回楊家了唄,」吳楠嘎吱嘎吱嚼著嘴里的花生,隨口應道,見自家表弟驚訝的表情,勾著唇笑了一下,隨手抹去嘴角的酒漬,慢慢悠悠地開口道,「不然呢,你以為我還能讓我父親把他帶回吳家住?我又不傻。十六年前他進不了我家的門,十六年後他照樣是見不得光的腌雜碎,一個上不了台面的東西,又何需在意。」
蔣立坤被這話頭吸引了注意力,頓時好奇的坐直身子,整顆八卦的心在怦怦亂跳,「我說,這表姨夫對楊帆到底是怎麼個想法?你說這不清不楚的糾纏,也別怪大表姨會誤會,會鬧騰了。」
吳楠眼眸一轉,對上蔣立坤亮得閃眼的目光,撇撇嘴,臉色平靜的開口,「你不是一直好奇當年發生的事嘛,我今兒個就給你說說吧。」
原來,吳楠的母親名叫姚玉姿,姚家在當時的勢力就是對上吳家也是不逞相讓的,而姚老爺子膝下更有三個年輕力壯的兒子,而姚玉姿則是他的老來女,其中寶貝程度可想而知。而在姚玉姿青春年少之際卻是瘋狂迷戀上了吳家次子吳秉德。
吳家的地位自然也是無可挑剔的,只是身為次子的吳秉德相比起他的兄長,卻有些稍顯平凡,在當時種種的條件壓力下,姚玉姿的親近和愛慕也讓吳秉德借勢水漲船高,他們的連理之親締結的相當順遂,在往後的日子甚至可以說是琴瑟和鳴,如魚得水。
只是,姚玉姿身子單薄,在生下吳楠之後更是難以再育子嗣,這讓一貫順風順水的姚玉姿心里落下了一塊難以痊愈的心結,這點,從吳楠的名字就可看出一二,那楠字可不就是通的‘男’字嘛。
知道楊帆的存在是一次偶然。
那時候的吳楠已經七歲,而姚玉姿卻在午後某日忽然突發癥狀,心里焦急的吳楠第一反應自然是去找在書房里的父親,只是當她跑到書房門口,卻從那未曾關緊的門縫里驚悉一個驚人的信息,且說這話兒的人還是吳秉德身邊最信任的一個副官,吳秉德有兒子了。
這就像一個晴天霹靂,讓門外的吳楠愣在當場。
當時的吳楠腦子里忽閃過很多念頭,其中一個尤為注目的便是吳家老爺子常對她說的那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她扶著白灰牆的手有些抖,別看她年紀小小,卻也明白父親若是有了一個不是自家母親生養的孩子之後會是怎樣的結果,大院里可不就有好幾例二女乃上位逼走糟糠之妻的破事兒嘛,這個認知讓她頓時心情沉重。
書房內的吳秉德顯然心情激動,就連一貫平和的面容上都多了幾分驚喜和急切,只是不待他再說什麼,吳楠當機立斷,直接推門大喊,「父親,媽媽病倒了。」
吳秉德的臉色一頓,腳尖一轉,看了眼神色慌張的女兒,抿了下嘴便疾步走到自己的臥室,邊走還不忘低聲叮囑自己的副官,「你去她那里守著,我晚些時候再過去。」
副官恭謹地應了是,然後便派人送急癥的姚玉姿和吳秉德去醫院,吳楠被留下來看家。
他們兩的對話比較隱秘,但是交談之間並沒有太過避諱年僅七歲的吳楠,以致于他們忘記了就算是個孩子也並非听不懂其中的真意。
那是作為一個孩子天生的,對危機敏銳直接的直覺。
而當吳秉德一邊焦急自己妻子的病情,一邊心中牽掛楊素敏的事情時,思想早熟的吳楠卻暗自留了心思,悄悄叫了家里的車跟著副官的車子一塊出了門,甚至她在找到那個地方的時候,自己找了公話亭給自己舅舅家打了電話,然後不動聲色地等援兵過來,至少有備無患。
等到吳秉德終于安撫好剛做完闌尾炎手術的妻子,大老遠跑到那個安靜的小院子時,姚家的警衛連早已經將那院子給團團包圍起來。
在那個房間里,剛生產完孩子的楊素敏還癱軟在床上,而她剛生下的孩子卻是安安穩穩地被吳楠抱在她的懷里。
吳秉德無法形容自己當時的神情,有驚訝,有憤怒,但是更多的是一種被自己女兒當面撕下臉皮的手足無措,那種臉上火辣辣燒的感,覺讓他只能愣愣站在門口,言語艱難。
「父親,這是你的孩子嗎?」吳楠白淨的小臉有些無辜,看向自家父親的眼里帶著幾分期待和渴求。
吳秉德僵硬地挪了挪腳,好半天才找回了再次開口的力氣,他很明白外面的衛兵是誰的人,也相信眼前這女孩心里是知道真實情況的,吳楠一直是他的心頭寶,但這並不能阻擋他想要一個繼承衣缽的子嗣的心。
所以,在曾經和他有過一夜的楊素敏懷著五個月大的胎兒找上門來的時候,他的心當時狠狠地跳動了幾下,他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家里的妻兒會原諒這次的意外,會諒解自己想要一個兒子的心情,所以才有了現在的一幕。
即便楊素敏是懷著某種目的為他生下了這個孩子。
「楠楠,放下他好嗎?他是你弟弟,別傷著他好嗎?」吳秉德相信自己說出那句話的時候,自家女兒的臉上早已慘白一片。
吳楠在吳家的地位無疑是備受人關注的,甚至連沒有女兒的吳老爺子都對她尤為喜愛,除去陪伴在姚玉姿身邊的時間,更多時候她是被老爺子親自帶在身邊教育。
但是對吳楠影響更深的卻是作為她外公的姚爺爺,他對吳秉德和自家小女兒的連理從一開始就不是很看好,即便後來他們夫妻兩相處的還不錯,但是在吳楠這個外孫女面前,卻從來不曾掩飾自己對小女兒的擔心,甚至還相當武斷的給出了對吳秉德的評價,那也是他最擔心的地方,因為‘吳秉德是愛姚玉姿的,但是他更鐘愛的是他手里的權利。’
「父親,」吳楠有些怔怔地小聲叫了聲,像是對于面前的這人很是陌生一般,抱著襁褓的小手就更是緊上幾分,那把隱藏在棉布底下的小匕首在燈光照耀下閃爍著銀色的光芒。
而一邊眼尖的楊素敏發現這一癥狀之後早已忍不住尖聲厲叫,「秉德,快,快救救咱們的孩子……」
「閉嘴,」吳秉德對著楊素敏低聲怒吼,看著眼前那小小的孩子揚起刀刃鋒利的匕首冷冷地看著自己,眼底平波無痕。
「父親,你是要權利,還是這個孩子?」吳楠眼神平靜的開口問道。
吳秉德能有如今的地位和勢力離不開姚家的幫助,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吳秉德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女兒竟能如此準確的抓住自己的弱點,不得不說吳楠這句當真是問對點了。
吳秉德在猶豫,而吳楠揚著匕首在倒數,「三,二,一……」
手起刀落。
「不要……」房間里響起兩個的聲嘶力竭的聲音,那噴薄揮灑的鮮紅顏色當即沾滿了襁褓嬰兒的臉頰和吳楠干淨的小手。
「父親,我來幫著你一起守著你的權利好不好?」吳楠放下手里的嬰兒,伸出那只沾滿鮮血的右手,眼眸平靜的問。
故事到此聲止。
「那後來呢?」蔣立坤抱著兩個酒瓶子,歪靠在沙發上傻傻的問道。
「後來?」吳楠冷哼一聲,「楊帆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唄。」
蔣立坤垂著眼皮,大失所望。
哪里有那麼多的後來。吳楠無聲翻了個白眼,夾著鹵肉的筷子頓了頓,左手下意識模了模左邊大腿上某個部位,微蹙著眉又仰頭灌了幾口酒……
她沒說出口的是,當時那刀子並沒有扎到還是嬰兒的楊帆身上,七歲的吳楠到底不過是個孩子,她再早熟也沒有傷害一個無辜嬰孩的冷硬心腸。
等到她慢騰騰地走到吳秉德身前的時候,她左邊的大腿上早已經鮮紅一片,緊緊握著匕首的右手痛的發抖。
吳秉德沒有握住自家女兒沾滿鮮血的雙手,只是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就是那刻,吳楠陰冷平靜的眼神打動了他。
從吳楠出現在這個房子的那一刻,其實早已經就注定了楊帆後來的結局,一個對別人狠,但對自己更狠的人,才是吳秉德心中最合心意的繼承人。
也是那一刻,吳秉德才驀然發現,原來吳家最像自己的,竟是這個年僅七歲的女兒。所以楊帆的存在反而變得無關緊要起來。
兩人擼起袖子開始敞開肚皮大喝一通,桌上的肉食已經被消化的七七八八,等著那一箱子白酒喝光,吳楠的眼眸卻黑黝黝的愈發明亮,她推了一下有些喝上頭的蔣立坤,用力拍了拍他發紅的臉頰,湊近了嘰里咕嚕的笑,「臭小子,喝醉了吧,姐都跟你說半晌了,你倒是回個話兒呀。」
「唔,听著呢,」蔣立坤嘟嘟囔囔的胡亂點頭,被捂著腦袋亂敲一通也不懂反抗,微眯著眼,看起來愜意的不得了。
「姐說這麼多,只是在告訴一個道理,」吳楠笑得七扭八扭的倒在蔣立坤邊上,揪著人鼻子一本正經說話,「想要就要去爭取,我一個女孩子都敢窺伺吳秉德手里的權利,你追個人還蔫頭蔫腦的沒出息,你就熊吧。」
「我告訴你啊,姐我這輩子都信奉一句話,」吳楠歪著腦袋指了指貼在正廳牆上的那張白紙大黑字,上面就寫了簡簡單單六個字——「實力決定一切。」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啊,哈哈……」說到最後一句,吳楠的語氣已經算得上幸災樂禍了。
「瞎搞,瞎搞……」蔣立坤拍掉臉上那手,迷蒙的眼神倒是漸漸清明。
不論如何,吳楠該說的都說了,蔣立坤以後要怎麼做,相信他自己自然心里有數。
兩人干掉桌上那所有吃食,各自找了個舒服的位置,仰頭大睡。
作者有話要說︰我擦,魚唇的某某又拖時間了大家晚安哈一3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