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除夕之夜,家家戶戶都在門外掛了幾串紅色炮竹,這家點了那家接,聲聲相連似有不絕, 里啪啦的爆破聲響徹通天,按照慣例,這炮竹是要燃到後半夜去的,往日舊俗,除夕夜大家都是要守歲的。
家里總共五口人,客廳的燈光徹夜通明,馮爸爸摟著馮媽媽的肩膀親密依偎著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節目,偶爾頸脖相交,低低地竊竊私語,臉上都難得帶上幾分輕松和愉悅。
馮小弟全身裹得跟團肉包子似的,揣著兜里的壓歲錢就啪嗒啪嗒往外跑,他這年齡的小孩子一般都在家悶不住,鄰里的孩子大多會事先說好一個地方,相約在某點某刻一塊出來買甩炮玩。
「宗宗,別跑遠,別跑遠了,啊,」馮爺爺捧著一大碗油炸鹽杏嚼得那叫一個嘎 脆,嘴里塞得滿滿的,還能空出點縫兒來喊話,可見一個好牙口是必須的。
馮臻站門口看著馮爺爺端著好幾碗剛出鍋的吃食到路邊去遛彎,都說老小孩老小孩,老了可不就如同小孩子一般愛頑愛鬧嘛,他已經和鄰家的幾個老伙計商量好了,難得今天空閑,他們就一塊來聚聚,閑著嘮嘮嗑。
地上的雪變得又厚一些,馮臻皺著眉看馮爺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外走,忍不住揚聲叮囑,「爺,你換新鞋子沒有?出去小心些,啊。」
「換了,換了,」老遠兒還看見馮爺爺咧著牙回頭招手,他有腳上老寒疾,雖然這麼些年療養過來了,但是遇上這下雪的天氣還是要多注意一些,省的那雪灌得滿腳,又滲進去大堆的雪水,隔天就鬧得不安寧,凍傷了腳。
隔壁常威蹲在閣樓小窗戶口那里朝馮臻招手,「哎,阿臻,來我家一塊打牌麼?」他的人不白,但是襯著他那皮膚,牙齒倒是亮得驚人,眸子彎彎的看起來心情很不錯。
「不了,你還是陪你女乃女乃去吧,」馮臻搖搖頭,也不等常威再說什麼。掉了個彎又往回走,眼角瞥了下依舊你儂我儂,粘乎乎靠一起的馮爸馮媽,眼珠子止不住的就往那櫃台上的電話頭瞅去,那玩意兒已經一天沒響了。
正想著,那電話頭忽地就激越響亮起來,馮臻腳步一定,一時有些猶豫。
不過,電話可等不得他猶豫這晌,馮媽媽便率先起身接了電話,傾耳一听,嘴角的笑容便自然而然的漾開,「呀,是大哥啊,新年好新年好,哈哈……」
馮臻眼皮子一低,頓時垂下眼睫毛轉步回房了。
躺在床上的時候,他忍不住長長吁了一口氣兒,往年這時候自己也是一樣這麼過的啊,怎的到了今年就覺得如此心境不平,鎮日惶惶呢。
從窗戶里看出去,路邊的樹頭上掛了不少的紅燈籠,映著地上的白雪,卻也有幾分‘淡妝粉頰美人面,柳眉輕腰拂綠裳’的唯美意境。
床頭放著幾個橘子,年節時分家里一般都會備著不少這類水果,求的就是這麼一個好意頭,都說‘橘’通‘吉’,不過講的一個大吉大利,到了年三十早上一起床,家里長輩都會拿著紅包等小孩先吃了橘子之後,才笑眼眯眯的拿出壓歲錢,再講上幾句吉利話,作為一年壓末的收尾。
馮臻歪著腦袋剝橘子,手指靈巧的將整個果肉剝出來之後,那橘子皮還完完整整的保持了它原本的表象。
嘴里塞進兩瓣橘子肉,新鮮多汁的甜美一下沖擊了整個味蕾,那微微冰涼的口感,還有彈性的粒子顆顆都讓人倍感心情愉悅,馮臻嚼著橘子趴在櫃子上拿口袋里那把瑞士刀來比劃那塊橘子皮,先將邊上的畸角切割完整,形成一個圓形,然後便在那上面細細雕畫。
先是那極具代表性的平頭,一個稜角分明的臉型,再然後是嘴巴,鼻子,再到眉毛,唔,這樣好像不太像,那家伙總喜歡挑著一邊眉毛壞笑,裝可憐的時候就會耷拉著眉角,眼珠子下垂,馮臻猶豫了一下,捏著小刀又給小小修改了下,再是眼楮,腦子里適時回放起那人高興時兩眼泛光的表情,不高興時會小眯起眼楮,吃那些亂七八糟的醋時便愈加陰沉沉的,當然,要是討到便宜了,他的眼楮就會完全眯成一條縫兒,哈巴狗似的尾巴搖搖……
認識這麼久,馮臻突然意識到他對蔣立坤的了解正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加深,心中一慌,虛虛定在橘子皮上方的手指便不受控制地捏著刀子在那黃色果皮上用力劃了一刀。
鋒利的刀刃‘呲’地接觸桌面,留下一道深刻的劃痕,那刺耳的劃拉聲回蕩在整個屋子,再抬眼時,那塊橘子皮已經分裂成了兩半,再也拼合不起來了。
馮臻瞪著眼,忽地就將手里那把小刀給扔抽屜里,橫手一掃直接將桌面上那些碎屑給掃進垃圾桶里,被子一拉,背身窩床角里。
「咚咚咚,咚咚咚,」猛地這安靜的屋子里響起一陣規律有序的敲擊聲。
馮臻不耐煩地捂緊被子,翻了個身繼續裝死。
「臻臻,臻臻,我是蔣立坤,趕緊開門啊,快點……」那扇被擦拭的明亮通透的玻璃窗被前幾天的一陣小雪給凍了一層薄薄的霜片,今天的太陽一出來,便都化成了霧似的迷蒙,在這燈火通明的晚上也只能將將倒映出蔣立坤模糊的身影。
馮臻在床上打滾,馮臻滿心肺的窩火,馮臻……
「閉嘴,閉嘴,閉嘴……」馮臻再也頂不住了。
被子一掀,直接就跳下了床,抓著外套啪嗒啪嗒往門邊走,滿臉氣急敗壞的臉色都猙獰了,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正煩著呢,那正主就直接送上門了,實在有夠糟心的。
不過,他這手剛模到門把,頓了一秒,又默默收回去了,撇著嘴冷哼一聲,哼,他才沒這麼笨呢,定住腳又臭著臉往回走。
「哎,哎,臻臻,你怎麼又走了啊,真是,」蔣立坤抓了把頭發,滿頭霧水地看著里面那人揪著眉,嘴角都下搭了,不由暗怵自己是不是又惹他生氣了?
嘖,不會是因為今天太忙,沒給他打電話這事兒吧?嘿……
蔣立坤眼珠子 轆一轉,張嘴朝那窗戶口哈了一口氣,伸出一根手指頭在上面輕輕畫了個大大的豬鼻子,另一只手還不忘繼續敲窗戶,垂著眼皮子一邊描畫,一邊不住叫喊,「臻臻,臻臻……」
馮臻瞪著眼轉過頭,原先有些慍怒的眼楮在對上窗戶口上那一張畫著豬鼻子,豬耳朵的那張臉,嘴角一彎,當即就有些忍不住想笑了。
手里揪了下衣角,馮臻努力拉直忍不住上揚的嘴角弧度,斂了下神色,挑著眉慢吞吞地走上前,看著門外那人眯著眼討好地笑,一張臉對著那畫出來的豬鼻子笑得傻里傻氣的。
馮臻呆呆地站了片刻,咬著唇上手就是一抹,眼角一瞥,咦?這玩意兒還在。他這是忘了,屋里入冬前就埋了地龍,整個房間都是暖融融的,窗戶內根本沒有留下半點雪痕。
蔣立坤笑眯眯地在豬鼻子下面加了六個字,無聲的念著——‘新年快樂,臻臻。’
修長的手指直接蓋住了玻璃窗上倒映出來的臉龐,馮臻沒發覺到他耳根子有些發紅,卻見窗外的那人恬不知恥地,竟然還敢作勢湊上來蹭臉,氣得馮臻倒退半步。
最後那門還是開了,蔣立坤這死不要臉地在外頭叫半天,坐屋里的馮爸爸馮媽媽都探出腦袋來看了,大過年的蔣立坤都蹲門口了,馮臻要再不開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別氣,別氣,咱們出去走走,遛遛,啊,別老窩在家里,」蔣立坤眉開眼笑地拉著馮臻的手不讓動,回頭還不忘朝探出腦袋來的馮媽媽擺擺手,「干媽,新年快樂啊!我跟臻臻出去走走。」
「哎,坤子,新年快樂。」馮媽媽爽朗一笑,溫聲叮囑兩句,看著馮臻別別扭扭地擰著臉被拉著出了門,彎眉輕笑,搖著頭轉身進屋了。
兩人走在厚厚的雪地上,‘咯吱咯吱’脆脆地聲音不斷在耳邊響起,旁邊有小孩嘻嘻哈哈,亂蹦亂跳的圍在一塊點甩炮玩,若是眼楮再尖點,還能看見馮爺爺蹲在某棵大樹底下拿著油炸鹽杏逗小孩子玩的模樣,那老牙老眼的整張臉都皺吧成一朵花來,偏他還樂顛顛的咧著嘴露出那口不咋的齊整的牙板來。
蔣立坤和馮臻這一前一後的,看著明顯就不大得勁兒,上前要找他說話吧,馮臻扭過頭卻不搭理他,明明昨天打電話的時候還好好的,蔣立坤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哎,誰說女人心海底針,男人的心思一樣讓人猜不懂,哪怕他也同為一個男人。
「哎,哎,別走那麼快啊,」蔣立坤長腿加步一跨,直接就抓住了馮臻的手,皺著眉老不高興的模樣,「你這又怎麼了?」
馮臻抿著嘴,忽的有一小孩瞎調皮,一腳踹在旁邊那樹干上,頓時有簌簌掉落的雪花灌進了馮臻的後脖領上,那生冷的溫度驚得他一下就跳起來,急急忙忙伸手去抖那後邊的雪,旁邊有小孩嘻嘻哈哈地了個不停,蔣立坤怒目一瞪,立馬嚇得小孩驚雀模樣嬉笑著跑開。
「別動別動,我來幫你,你這麼擺弄待會兒就進去更多雪了,」蔣立坤走過去擋住風,一手伸進去抖落那碎屑般的雪花,按住馮臻的兩手,嘟嘟囔囔的道。
馮臻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心中的郁氣卻已然平靜了許多,垂著的眼睫毛無意識抖動幾下,他有些茫然的按著胸口,為自己剛才那莫名的憤怒感到心慌,也感到心悸。
感情原本就是患得患失,它看不見抓不住,有時覺得它無處不在,有時卻又感覺它離自己很遠,總是伸手而不能觸及。因為不確定,因為心里急著否定,所以他才更覺得茫然,覺得無所適從,甚至惱羞成怒。
蔣立坤整理好後脖子的領口後,看面前這人還是呆呆地垂著腦袋不動彈,不由有些奇怪的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聲問道,「怎麼了?」
馮臻搖搖頭,對上蔣立坤小心翼翼地討好著問自己的模樣,心中微嘆,一時倒也不計較他偷偷牽住自己的手的小舉動了,只是輕輕開口道,「我沒事兒,走吧。」
蔣立坤忍不住收緊了手掌心里那股溫熱,細細打量了一陣,確定馮臻沒有生他氣的意思之後,再度咧著嘴笑眯眯地說起自己這幾天的事情,然後便說這雪化了之後,「咱們到時候抽空兒去一趟老山,以前我經常跟阿敘還有幾個玩的來的朋友一塊去那里打獵,下套子抓野豬,這春天一來,山上雪都化了,咱們下山的時候還能找到許多好吃的東西,到時候再找老山民買些野山貨,保準咱們幾個滿載而歸,玩的盡興。」
馮臻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感覺到那越靠越近的氣息噴到耳邊,有些不大自然地往邊上躲了躲,至于蔣立坤說了些什麼他根本沒在意。
「臻臻,你要吃巧克力嗎?」蔣立坤有些煩躁地抓了把頭發,歪著腦袋想想,轉動眼珠子又隨意換了個話題。
搖頭,在搖頭。
「那糖豆呢?這個可好吃了,我這幾天吃老多了,你要不要吃吃看?」蔣立坤哄小孩似的低聲哄道,只是牽著完全不在狀態的馮臻,那路卻是越走越偏了,不知不覺中悄然離開了熱鬧的人群,往積雪重重的樹林邊走去。
「臻臻,你都沒送我新年禮物,也沒和我說新年快樂,」蔣立坤拉著馮臻在一棵大樹邊停下,耷拉著臉皮悶聲悶氣的控訴道。
想起剛才被扔到抽屜里的小刀,馮臻難得有些困窘,他覺得自己今天的狀態簡直不對勁兒極了,在蔣立坤面前總有種心虛的感覺,尤其想到那日日準時響起的電話鈴聲,莫名的他竟然覺得愧疚和不忍。
簡直見了鬼了,馮臻心緒不平,嘴上的語氣也就不大客氣了,「禮物沒有,新年快樂。」
「但是我有給你禮物啊,」蔣立坤嚼著嘴里的糖豆委屈地嘀咕著,原先抓著馮臻的手也不由的轉移了方向。
馮臻下意識撇開眼角,梗著脖子嘴硬,「我又沒有讓你給我禮物,唔……」忽而被扣住的腦後勺,和下巴上強硬的力度讓馮臻當場有些犯懵。
嘴上的力度強勢而霸道,有力的舌頭順著馮臻還沒來得及合上的嘴角鑽了進去,勾著里面那舌頭滑溜溜地沿著牙齒一個個舌忝祗過去,又繞著溫暖的內腔一點一點抵壓吸允,蔣立坤嘴里那糖豆本身擁有的甜膩的味道也跟著慢慢浸透到馮臻的舌頭里,甚至是整個口腔,那愈發強硬的動作,和隱隱失去控制的急迫,讓馮臻有些頭皮發麻。
一吻過後,蔣立坤擁著馮臻靠在樹干上平緩氣息,馮臻渾身無力的倚靠在蔣立坤身上,耳根子紅得有些發燙,他听到高他一個頭不止的那個混蛋低低地伏在他耳邊說,「以後,每年都給我這樣一個禮物吧,我好喜歡你的吻。」
呸,這個無恥下流的東西,他剛才肯定是被眼屎糊了眼楮,竟然那樣愚蠢的認為這人值得他內疚不安,簡直都要蠢哭了有沒有。
蔣立坤正笑得饜足,大腿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腳,痛的他當時就蹲在地上起不來身了。
眼看著馮臻快步離開那里,蔣立坤嘴角帶著幾分狡黠的笑容,追在後面裝模做樣的哀哀叫,「等等我,等等我啊,臻臻……」
有一句話其實我老早就想說了,不做死不會死啊親。
作者有話要說︰我好想唱一首歌來表達我此時的心情——
啥時候雨能停啊二二。哎喲,凍死我了,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