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荒城 一 蒼蠅的遺書

作者 ︰ 言情到底

半年前我失憶了,像一只落單的蒼蠅遠遠背離了本該歸屬的垃圾堆。經常的頭痛昏厥,都好像狂撒著藥力毒x ng特猛的殺蟲劑,跟不要錢似的,呲呲地摧毀我的抗體。蒼蠅最怕孤獨,也怕玻璃的反光。以備後患,我決心寫封電子版的遺書。

我想想自己還有什麼遺產,費勁地翻出了銀行卡和存折,余款還夠首付一台中檔雪佛蘭的。很好!接下來我換了一張零零後的「葬愛」電腦桌面,打開電子文檔,草擬標題:「2013,我的曠世遺書,親」。

正文開始,我的手從容地移開鼠標搭到鍵盤上︰「親愛的法定繼承人,當你們看到的時候我已經沒了,沒了就沒了,不用難過(此處省略一千字的規勸)。你們只要理解我對黨和主席、對勞動人民的熱愛,以及對崇高的文學喜感的熱愛,就應該知道我走的有多瀟灑,多爺們……希望葬禮上少點花圈和白酒,什麼扎紙轎車,紙丫鬟的都歇了吧!糊弄鬼的事少辦!節約點成本。額……卡里有點錢,支付寶密碼給忘了,應該也有余額。什麼保險啊、房產啊那些你們自己查吧,我懶得請律師……回顧我波瀾壯闊的一生,怎麼除了NG的鏡頭就是一些龍套的畫面剪輯?

算了,直接落款吧!對了!我是誰……我寫給誰?我為什麼會死?為什麼一個人?誰能告訴我?」窗邊,一只蒼蠅撞在玻璃上本能地不知進退,我立刻點擊取消保存,啪地合上電腦,將小折疊桌放回床下。一種莫名悲哀伴著頭疼忽地襲來,我搓破了太陽穴也不能抑制……這是為什麼?

腦海里浮現一座孤城,晃來晃去的,里面似藏著我所有的秘密。那里繁華喧囂、車水馬龍,那里燈紅酒綠、多姿多彩。它遠遠地抻在望眼處最極限的邊緣,浮掛在雲霧里不可觸及。因為一觸踫就會死,我已經屢試不爽。

那是我原來的世界嗎?那個一直為此困頓失神的、垃圾堆般熱鬧的世界……城門口沒有衛兵,不過它需要密碼。再抬眼周遭,眼楮像鼠標生硬地點擊病毒頁面,發出刺耳的語音提示。陌生、恐慌、無助、滑稽……失憶就是這樣的感覺,像新生兒迷了眼楮或者找不到廁所的老年痴呆。「Sorry!」我對自己抱歉︰「我怎麼把我搞成這樣子。」

再看房屋的格局,真是要多窄有多窄!箱子和酒瓶堆在落滿灰的牆角,紙屑和碎頭發滿地,戶外的噪音一陣陣傳進來,于是,我開始了煩躁。

「這他媽是兔籠、雞舍、牛棚、豬圈還是狗窩?」剛想拉開窗簾對樓下咆哮一通,就煞然看到床頭的一張紙條︰「甭罵了大俠,你二貨的名聲早已震懾四鄰。抽屜里有藥,自己找水。往牆面「正」字上再畫一筆,然後看看記錄本上的r 計劃。切記一句話,千萬不要再試著回憶,那是一條高壓電線,踫上就休克,不信你試試。」

這顯然是我自己寫給自己的,口氣很對路。于是我在幾十個「正」字上再添一筆,翻身下床,看到立櫃旁的椅子上鑰匙和打火機、公交卡用布繩穿在一起,一抬頭滿屋子的牆面貼滿了各樣的紙條和便簽,上面的內容應有盡有,比如欠樓下豆腐攤三塊錢、小心東頭中學生騙煙抽之類的,但居然、居然還有小心踫頭的提示……「天啊!」我又一下子栽倒下去,後腦勺砰地磕到床頭板上,我揉著腦袋看看木板上的裂痕,伸手就把紙條撕得稀爛。

翻出手機看看通訊記錄、短信記錄,還有手機QQ和微信里的聊天記錄。無外乎是探病的、問候的、推銷的、打錯的,有時還有冒名追債的。「可惡!」我舉起電話愣是沒摔下去,因為里面藏了我有N多種身份的可能。記得有朋友告訴我,我是在一家建築企業的工程部當技術主管。單位已經給我放了一輩子的長假。記不清原因,只隱約記得有一場事故分析好像是針對我的,好像還賠了不少錢。

我發現自己既不是階段x ng失憶,也不是全盤失憶。我的記憶就好比公雞母雞打架被啄禿了身體,只剩下了一撮撮的雜毛,斑駁不堪。我一口痰直接吐在地上︰「真他媽滑稽!」

走進衛生間,我咬著牙刷看著鏡子里那胡子拉碴的犀利面容,一時間心髒偷停,小腸抽搐,腦細胞三萬公里每秒的速度四散竄逃……四份不同r 期、不同機構和會診專家的病歷表同時證明,我腦殘地讓自己去四次醫院。病例本的頁面像大字報一樣分別貼在鏡子上方,熱水器旁邊和馬桶蓋上各一份兒,上面詳述著我腦部有一腫瘤壓在記憶神經上,沒癱瘓已算是中頭彩了。我一邊拼命地揉腦袋,一面和鏡子里的人對話︰「你誰啊?」「你誰啊?」

「我問你呢!」「我問你呢!」

「你怎麼學我說話?你是白痴嗎?」嗯,好像是的……

別說話!你听,記憶雜毛在說話……

目前國內對失憶癥治療還不是很成熟,除了開顱手術,一般用高壓氧環境配合電療刺激,再輔助中醫針灸也沒見什麼成效……不知名的親友們在電話里都是談論這些,他們像宣講稿子一樣模式化的自我介紹、詢問病情,聊聊往事、簡單叮囑,然後安慰幾句再重復一遍自我介紹。我只會像個傻子一樣嗯啊答應,沒多久就被我理所應當地忘掉。而當電話響起,不論哪種聲音,嘶啞、甜美,高亢、萎靡,大嗓門還是娘娘腔,都會像預謀好一樣說出同樣討厭的開頭︰「你先猜猜我是誰?……」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現處于大腦待機狀態。好事請留言,壞事請掛機,謝謝來電!」雖然來電顯示的名字我還認得,但糗的是,我為什麼將所有人換成了腦殘的代號和昵稱?只「寶貝」和「sister」就各有三個,更別提「山炮張」、「偽娘徐」、「破鞋劉」之類的……印象如若青ch n期冒尖的粉刺,破一個又長一個,雖然層出不窮卻不能生根發芽。有一次和一打錯電話的老頭聊了半宿,那老頭顯然喝多了,打著飽嗝跟我從改革開放聊到二戰,又從康乾盛世到董卓選妃。老爺子口齒像蹦豆一樣喋喋不休,保持著球賽評論員的熱情,把我聊得眼皮支不開縫兒。老爺子的話題縱跨古今,一路追溯到中國文明起源的公元前二十一世紀,才最後問我一句︰「對了小伙子,你是誰呀?」我對著天花板足足走神了半分鐘,手機燙疼了耳朵才回過神來,我鏗鏘答道︰「病友!」

我會死嗎?我問了自己無數次。我剩下的記憶不是階段x ng的,是TM的上輩子過奈何橋時喝的一碗川味兒麻辣孟婆湯。可能當時尿急,跟孟婆借洗手間,人家收費我的錢又沒帶夠,然出來時她把那碗湯摻水了,記憶就不咸不淡地打了折扣。

嗯,趕快拿好本子記錄一下,這樣有朝一r 公安人員在我屋子里發現一具腐尸也有據可查。既然記不得什麼,就只寫自我認識吧︰「公安叔叔您好,本人的一切信息都在記錄本上,如果您旁白有記者,請務必讓他們知道我是一個死于非命有志青年。我自願按市場價出售遺體,順便請將我的骨灰撒向大海!謝謝。」

頭疼暈厥總是隔三差五地來,晚上難受或者睡不著我都會鑽出筒子樓來到街上沐浴夜光。口音混雜的街巷里,高矮不一的農民自建樓蜂擁相靠,密不透風,向上看兩樓間伸手就能撿走對家晾衣繩上的內衣褲。記得去年這里才修了水泥路面和社區花壇,我往往會蹲在花壇邊吃著豆腐花聊微信,看一大群婦女在空地里跳廣場舞。婦女們環肥燕瘦,木桶腰扭得咯吱作響!似乎是脂肪堆擠壓的聲音。動作是現代舞、健美c o和秧歌的結合,由此我看到了中國形體藝術復興的希望。

月亮也很臃腫,懷了孕似的載一團快要爆胎了的轎車形雲朵,翻著白眼對我說︰「瞅什麼瞅?沒見過漂亮大嫂啊!」而每當此時,時間就像刻畫在天上的孤城里,從遠空傳來秒針滴答的節奏,我仿佛月亮拋棄的小叔子,在人群外忘了時間,孤立無援。婦女們散了,各自回家去抱老公掐肚皮了。我還蹲在原地認真地發微博︰「如果月亮是我嫂子,那我哥哥肯定不是太陽,因為倆人壓根兒不著面兒。嗯……要麼是天狗,要麼是阿波羅。」不一會兒就有人評論︰「那可不一定,也許是代孕媽媽呢……」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日暮荒城最新章節 | 日暮荒城全文閱讀 | 日暮荒城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