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兒忍不住出聲問道︰「店家大叔,貴店是每件篾器上都有貴店的字號印記麼?」
王篾匠也不看傅春兒,只說︰「這是自然。(鳳舞文學網)否則賣出去了之後,那些退貨的找上門來,怎麼分得清是自家賣出去的貨。」
「店家大叔,那貴店的這個字號,有到官府去報備過麼?」傅春兒小心翼翼地問。
這回王篾匠抬起頭來,奇怪地看了看傅春兒,道︰「報備個啥?官老爺難道還管這個?」
傅春兒聞言,多少有些失望,原來在這個時空里,還是沒有「注冊」商標這個概念啊。于是她只細細地挑了個大小合適的竹蒸籠,問了價格,然後去問父兄要了錢,將這個蒸籠買下來。
傅陽此時正與老何聊得暢快,傅老實在旁邊听得出神。傅春兒听他們聊的正是皇帝明年南巡的事情,老何作為城里數得上的經紀,官商兩處都吃得挺開,因此知道不少內幕消息。一時三人聊得開懷,而傅家今日這筆生意做得爽快,而且給老何的「辛苦錢」又足,老何這會兒拍著傅陽的肩膀對傅老實說︰「老傅,這位傅小哥我一見如故,不如大家交個朋友,來,老何請你們去醉仙居吃中晌飯!」
傅陽與傅老實推辭不得,便與傅春兒招呼了一聲。傅春兒一個未出閣的少女,自然不能與外男同席吃飯的,于是她便作別了父兄,自己手里捧著個竹制的蒸籠往回走。
正午驕陽似火,傅春兒走著走著。覺得被太陽曬得著實不輕,正後悔沒帶一柄陽傘出來。她看看手中,那蒸籠的籠蓋,不正像一個草帽一般麼。當下她便將籠蓋舉起來,擋在面上,匆匆沿著小秦淮往瓦匠營趕過去。反正旁人也看不見她的面孔,只能見到一個頂著蒸籠籠屜的小姑娘,從艷陽下快快地奔過。
到了瓦匠營自家門口。傅春兒卻遠遠地見到楊氏正在關上院門。
「娘——」她一聲喊,頂著蒸籠蓋奔到自己門口。楊氏便嗔怪道︰「瞧你這副樣子,早間剛夸過你,眼下就做出這麼個怪樣子,看以後誰敢娶你!」
「娘,您早間夸誰了,不是夸爹香粉做得好麼?哪里有夸我了?」傅春兒故意胡攪蠻纏兩句逗了逗楊氏。卻見楊氏手中拿著信箋,面上有些不太高興,連忙問︰「是……那邊又來信了?」
自從兩年以前,傅老實從江都回來,廣陵傅家三房就逐漸以「那邊」代替了「江都老家」。但是無論稱呼怎麼改,「那邊」都會一如既往地有事無事登登三寶殿,來看看廣陵三房這邊日子過得怎麼樣了。傅春兒看見楊氏的神色。心里就哀嘆一句,又來了!
楊氏顧不上再與傅春兒說笑,自己拆了信,匆匆看了幾眼,對傅春兒說︰「你大伯家寫信來,說你大堂姐出嫁,嫁在廣陵城中,想問問咱家,能不能前一日在咱家暫住一日,第二日從咱家發嫁!」
「從咱家發嫁?」傅春兒有些茫然。接著問了一句︰「蘭兒姐什麼時候成婚呀?」
「七月十八。」
「七月十八?」廣陵當地傳說七月初一開始,鬼門關大開,一直到七月十五中元節,因此七月一向被認為是「鬼月」或是「凶月」,七月初一到十五之間,是通常不會有嫁娶這等喜事的。而七月十八就是在中元節三日之後,這個日子做親,也是非常奇怪。感覺好像女方要將閨女急吼吼地嫁出去,又或是男方因為什麼原因急吼吼地要將媳婦娶進來。這兩種可能性都讓人遐思無限,只是都不會是什麼好想頭而已。
「娘,能不能不要從咱家發嫁?這個日子听起來就怪怪的。要是有什麼不好,回頭人怪到咱家頭上!」傅春兒給楊氏敲邊鼓。
楊氏面上的神情卻很奇特,一直在想著什麼事情,半晌才說︰「你蘭兒姐,當日是’吞婚做’定的親。」
「吞婚做」是指男女雙方不合婚,而是將庚帖燒成灰,由雙方各自吞下去,這門親事便不可再更改。傅春兒從來沒有听說過這種風俗,問了楊氏,才明白,當下就說︰「娘,這樣奇奇怪怪的親事,怎麼大伯家也說給蘭兒姐。」
「說是你大堂姐自己拍板要嫁的。」楊氏嘆了一口氣,「你大堂姐的脾氣你也知道,她不點頭,你大伯娘和大伯父怎麼可能將這門親說給她?再說了,就算是’吞婚做’,也不見得有什麼大的不妥,總比做’兩頭人’好。」
楊氏這里說的「兩頭人」,其實就是外室,有時有錢人家結親,女方不願意委屈女兒做妾,又貪圖男方彩禮的,就會在婚前議定了過門之後,不與正妻同居,算作「兩頭人」,結親的時候也是穿大紅裙,而不是以妾室之禮進門。
楊氏說到這里有些遲疑,傅春兒追問了一句,她才道︰「怕是那新郎的年紀,會有點大。」
「這是為啥?」傅春兒問。
「兩家做親,一般是女方八字滿天飛,而男方的八字不到最後一刻不會示人的。兩家議親議了這麼些時候,只怕你大伯娘還不曾知道姑爺的歲數。」
原來還有這麼些道道在背後啊——傅春兒想著,可是又不知道這與傅蘭兒要「鬼月做親」有什麼關系。
「你大伯家六月頭上將這事最後敲定的,那時六月已經沒有適婚的好日子了,而且趕著六月出嫁,你大伯娘又嫌匆忙。中元節之前又都不成的,男方又著急,所以最後才訂了這麼個日子。」
「為啥著急呢?」在這個時空里,放定之後一個多月就成親,幾乎可以算「閃婚」了吧!
「男家是個行商,家里有好幾條船,趕著八月中秋之前要到松江府進貨回來,所以才急著辦喜事吧!」楊氏將她知道的情形都說了出來。她只知道傅蘭兒的姑爺,姓劉,是做布匹生意的,家中在廣陵城里開著一家布行。
傅春兒不禁扶額,這還是著急啊,難道等到男方八月中秋回來,再一並操辦喜事,豈不是更穩妥。不過她想了想傅蘭兒的性子,想必也是被這家人家家中有鋪子這一點所吸引的吧。
「娘,大伯娘不是在城中有親眷麼?能不能不要在咱家發嫁,回頭這門親事有什麼不妥,怪到咱家頭上來。」傅春兒想,萬一真有什麼問題,自家可真是妥妥地要「躺槍」了。
楊氏一凜,想了想,又有些無奈地說︰「不成啊,大伯娘在城中的親眷,比之咱家,要疏遠了不少。你父親是你大堂姐的親叔父。自家親叔父在城中,你蘭兒姐沒有理由從別家發嫁的。」她想了想又說,「春兒的意思我自然明白,我回頭自然會與你大伯娘去信,將事情一一都說明白。」
傅春兒還是有些不高興,她總覺得這個大堂姐帶給自己的「驚喜」,有時候太多了一點。日後大家同住在廣陵城中,還不知道會不會有新的ど蛾子出來。她心中有事,就又拉著楊氏問了一會兒。她想,既然是行商,漕幫那里總該拜過碼頭,打過交道,因此她打算問問清楚,然後托富春茶社的老曹去打听打听。
到了傅蘭兒這一輩,情況便與傅老實這一輩不一樣了。傅老實與傅元良、傅小四等人,是手足血親。這個時代講究「分多潤寡」,因此當年廣陵三房即使是分家多年,傅老爺子也總心心念念地想從三房的口袋里掏出銀錢來,免得傅家四房過于「寡」了。傅老實就算是早已分家出來,頭上也扛了個「孝」字,有些事情,即便再違心,傅老實還是一次一次地妥協了,直到那頭步步緊逼,逼到將自己徹底逼灰了心算活拉倒。
然而到了往下一輩,傅春兒與傅蘭兒,是早已分家的兩房的堂姐妹。眼下听說傅蘭兒要嫁到廣陵城中來,傅春兒心想,自己這一輩,可不能像爹那樣任人往圓了扁了的去拿捏了。她有信心,自己與哥哥都不是像爹那樣脾性的人。來就來吧,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過了一會兒傅陽與傅老實回來。傅陽氣定神閑地,傅老實卻帶著不少酒氣。傅正見父兄回來,就奔上去討好賣乖,才到傅老實身前,就「哇」的一聲叫出來,說︰「爹……爹,好臭……」
楊氏出來接了傅老實,說︰「怎麼出去看鋪子也要吃酒。」
傅陽只說︰「沒事,咱家鋪子的事情已經都妥了,爹只是高興,就喝了兩盅。」
傅老實挺胸凸肚的,顯是非常高興,連連對楊氏說︰「我家陽兒出息了,出息了,人家老何都說,我家兒子這麼出挑,我傅老實窩囊了一輩子,兒子出息,我心里真是高興啊!高興!」
楊氏口中嗔道︰「顯是說醉話了。」但是她看著傅陽如今沉穩的樣子,心中不知為何,還是激動起來,說︰「兒子,娘今日給你做你最喜歡的田螺塞肉吃。」
听了這話,連傅正都歡呼了起來。
這田螺塞肉,是將田螺肉從殼中先剔出來,去除髒物之後,將螺肉剁細,再與肉糜混合在一處,再填回刷干淨的田螺殼里去,加上蔥姜與花雕酒紅燒。吃的時候重新將螺肉糜剔出來,螺肉鮮香彈牙,肉糜豐腴飽滿,再加上那濃油赤醬的調味,無論是下酒還是配飯,都再合適不過了。傅家人口味一致,都是極歡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