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兒見傅陽興致正好,便奔去取了今日從隔壁鋪子里買來的竹蒸籠,將那印記指給傅陽看。(鳳舞文學網)
傅陽卻並不在意。他瞄了一眼那王家篾匠的印記,說︰「妹妹莫急,待小七爺給咱家定了字號,你和娘也給咱家的貨品也想個印記好不好?」他嘴角微微向上,有幾分狹促地看了看妹妹。傅春兒想想也是,待紀燮給自家定下字號來,再想這商標印記也不遲。
只是不曉得這紀燮會給自家想個什麼字號,看哥哥的神情,貌似還與自己有點關系,這是怎麼回事?她低下頭,覺得心里竟微微有點期待。
她定定神,又將適才見到有婦人上王家鋪子冒充換貨的事情說了,最後她對傅陽說︰「哥,你說咱家要是真的做批發,那些轉手買賣的,會不會也往頭油或是香粉里摻假?」
傅陽這才听出妹妹的意思來,不由得一怔,說︰「不會吧!」
傅春兒說︰「那如果咱家做批發的生意給貨郎或是行商,那大瓶上貼咱家的字號不?」
傅陽想了想,說︰「開鋪子買咱家自產的東西,自然要貼字號。」
「可是要是轉手倒賣的人,真的在頭油或是香粉里摻假,咱家的名號,不就給毀了不成?」傅春兒一邊想一邊說,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杞人憂天了。
兄妹兩個說得大聲,一時傅老實在旁邊插口,說︰「爹挑貨郎擔子的時候,也知道別的貨郎會在賣的東西里摻假。尤其是頭油,那個最容易的,香粉也有摻假的,上好的散粉,里面摻上一成兩成豆粉,成本馬上就下來了,買主就算仔細看,也分辨不出來的。所以好些人都不在貨郎挑子上買香粉。出得起錢的,都上薛家或者是戴家去了,至少牌子硬,賣的東西不會錯的。」
「咱家做成鴨蛋粉,就不會有人能摻假了!」兄妹二人異口同聲地回答傅老實,然後相視一笑。
粉的問題好解決,傅陽便想將這事擱在腦後。傅春兒卻不依不饒地拉著他又辯了一通。主旨還是擔心自家的頭油。她的意見是,要麼批發的頭油上邊不貼自家的標記,如果要貼,就一定不能批發,只用小瓶一瓶瓶裝了,然後在瓶口封蠟出售,這樣才能杜絕往瓶里摻假的可能性。
而傅陽卻覺得。既然是往外賣自家的東西,就理應貼上自家的標記。他說︰「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咱家開這個店,不也就是想讓廣陵城外四里八鄉的百姓,能用上質優價廉的東西麼?我就盼著以後人們都只認咱家的牌子,一提咱家的東西,就豎大拇指說好。如果不貼牌,咱家開鋪子做什麼,直接做個作坊,或者直接去薛家、或是戴家的作坊里做工。不就行了?如此這般辛辛苦苦地做生意,還要擔風險,何苦來?」
兩人說了半日,口都干了。傅春兒覺得傅陽的品牌意識是不錯的,可是在到底是批發或是零售上,哦不,到底是大包裝還是小包裝這件事情上卻有些油鹽不進。她心里一著急,當下就撇下傅陽。自己跑到廚下去幫楊氏做飯。楊氏手底忙著,一邊低聲問︰「春兒,怎麼了?說什麼事說得兄妹兩個快吵起來了,跟你哥哥說話要客氣些知道麼?」
傅春兒小嘴一癟。說︰「哥哥現在不像以前了,都听不進我說話的。」
楊氏將一把小毛刷遞到傅春兒手里,說︰「來,春兒搭把手,把這些田螺殼都給刷干淨了。」傅春兒見楊氏這時已經將螺肉都挑了出來清洗干淨,這時正在細細地將螺肉剁碎,然後再與肉糜攪拌起來,準備調味。
傅春兒一邊刷著田螺,一邊繼續抱怨傅陽,說︰「哥哥從大德生堂出來,就好像不像以前的哥哥了。以前哥哥最听我的,我說什麼他都應的。」
「春兒,你哥哥長大了,是個大人了,他有自己的想法,與你的不同,這很正常啊!你若說不通他,你也要想想是不是自己說話太沖了,或者說得話就沒有力道。你哥哥若是不信你的話,沒準爹娘也不信,旁人也許就更不信了。」
傅春兒被楊氏一番話說得不做聲了,也許是她的話太沒說服力了吧。旁邊楊氏「咚咚咚」地切了一堆姜末,拿了一塊棉布出來,將姜末裹住,姜汁擠出來,調在螺肉餡兒里,灶下就都是姜那種辛香的味道。
「妹妹,來,跟哥哥出門走走去。」傅陽站在灶間門口,叫了一聲。
「去吧,你手上這點活,一會兒叫你爹來干。」楊氏連連催著傅春兒出去。
傅春兒嘟著嘴,跟傅陽出門。她見到傅陽手中那個瓷瓶,便是上次從大德生堂薦的那間瓷器店里帶來的那個,這會兒在傅陽手中,顯得沉甸甸的。「哥,你這是要帶我上哪兒去?」
「我上次曾經遇到一個貨郎,說是在教坊新盛街一帶挑擔子的,跟他曾經提起過我家之後會考慮做大瓶的頭油批發生意。那貨郎問了我家的價格,就說有興趣。我今日盛了一瓶帶過去,煩勞妹妹明天再從他攤子上買回來,我想看看他究竟會怎麼分裝再賣出去,如果真的摻假,會摻成啥樣。」
傅春兒心里覺得好些,至少哥哥還是將自己說的話給听進去了的,可是她想了想又擔心地說︰「哥哥,萬一這個貨郎是個像爹一樣實誠的貨郎,那能做得準麼?」
傅陽嘿嘿地笑了起來,說︰「你哥哥好歹也在大德生堂學了這麼久,跟過不少人打過交道,這點看人的本事,你還是也不要小看了哥哥喲!」他隨即肅容,說︰「春兒,哥以後答應你,凡是你說的,不管是什麼,哥哥都會好好想一想,至少絕對不會匆忙地做決定。春兒你也不要匆匆忙忙就認定哥哥不理你,好不好?」
傅春兒漲紅了臉,心知她在灶間抱怨傅陽的幾句話都被正主兒听進去了,一時便扭捏了半日,道︰「哥哥,春兒胡亂說話,哥哥千萬莫要放在心上啊!」
少時傅陽遠遠地看見了那貨郎,就叫傅春兒等在一邊,自己過去,將那瓶桂花油給了那貨郎。兩人聊了一會兒。傅春兒遠遠地在一間鋪子旁邊,裝作等人的樣子,看了看那貨郎的樣子,便知哥哥說得不錯,那貨郎一臉的精明樣子,絕對與傅老實不一樣。
少時傅陽回來,說︰「一整瓶,賣了二十五文。我估計以後咱家做得多了,售價基本上也就是這個上下了。」他心算了一下,說︰「這一大瓶的利潤,在四五文上下。」
「只有四五文?」傅春兒心道,這批發生意還是真是不賺錢啊。
「是啊,薄利多銷,但是我相信爹浸的頭油,質量這樣好,一定能幫著咱家把名頭給創出去。」傅陽下著決心。豈料第二天,當傅春兒扮作個出門買東西的大姑娘,去那貨郎擔子上將頭油再買回來的時候,傅陽簡直就傻了眼。
傅春兒一共買回來兩瓶。一個小瓷瓶是非常素淡粗糙的外表,里面倒出來的頭油,明顯是傅家的油摻過了別的劣質油的,一聞就知道味道不對。那瓶的價錢與傅老實貨攤上的要價差不多,五文一瓶。而另外一瓶,卻是那小販極力推銷的,裝在一個精美的小瓷瓶里。瓷瓶上繪著一朵惟妙惟肖的桃花,顏色鮮亮,讓人一見之下,便心生好感。
這瓶包裝精美的頭油,打開一聞,便是自家頭油的純正馥郁的香氣。而且這瓶頭油,在那小販手里,竟能賣上十二文這麼高的價錢。然而這令傅家兄妹兩人一點欣喜之情都沒有。就因為那小販賣頭油給傅春兒的時候,極力推銷這瓶昂貴的頭油之外,還故意四顧無人,才對傅春兒說︰這是他家親眷,在戴鳳春的作坊里做工的,偷偷挾帶出來的戴家頭油。
正因為是挾帶出來的,才賣的比戴家鋪子里賣的便宜。那小販信誓旦旦地說,戴鳳春家的頭油要買二十多文,還說,「不信,你可以拿這瓶子到戴鳳春店里去問,假一賠十。」這種說辭傅春兒可是並不陌生,她前世里出入百貨商店的時候,就曾經在店外被人拉住,給她看腰包里的一排各種名牌化妝品,然後用極低的聲音說,「專櫃上偷——來的,便宜給你,要不要?」
眼下這瓶「戴鳳春」出品的頭油,正躺在傅家堂屋的桌上。傅老實來來去去看了好幾遍,都模不著頭腦,喃喃地道︰「這分明就是我家出的頭油,戴家的配方略有不同,不是這個味道啊!」
楊氏伸手把玩了一下瓶子,說︰「確實是戴家的瓶子,只是,這瓷瓶已經沒有那種光澤,好像是——老瓶裝新酒。」不過這回還真的不是老瓶裝新酒這麼簡單,而是戴家瓶子裝了傅家的酒。
傅陽的臉色著實不好看,他倒是絲毫沒有想到,自家做的好好的頭油,做得再好,一轉手,就反而給別人臉上貼金去了。他想了良久,忽然起身,對傅春兒鞠了一躬,說︰「多謝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