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觀以來,在京瓦肆伎藝︰張廷叟,《孟子書》。主張小唱︰李師師、容蘭凝焉、徐婆惜、封宜奴等,誠其佼者。嘌唱弟子︰張七七、王京奴、左小四、安娘、毛團等,教坊減罷並溫習。張翠蓋,張成弟子︰薛子大、薛子小、俏枝兒、楊總惜、周壽奴、稱心等。不以風雨寒暑,諸棚看人,r r 如是。
《西京夢華錄——卷之五》
一枚銅錢,翻轉落定,丟入木碗之中。錢身圓孔方,油漬銅綠之下露出「宣和通寶」四個字,運筆挺拔俊秀,鐵劃銀鉤。
待商賈從j 館內走出來,外面夜s 已入戌時。他把腰間革帶系了又系,抱起渾圓肚皮,棉靴小心踢出門檻。方一出門,三月的料峭ch n寒才把他從溫柔鄉里吹醒過來。他使勁拍打著臉上的酡紅,搖晃著腦袋,大約是想酒意快些散去,免得又被家里那老虎婆娘臭罵一頓。商賈扶了扶圓鼓腦袋上的東坡巾,扭動身子朝街口走去。斜街口橫臥一條黑影,商賈眯起眼楮,發現那正是一打盹乞兒。乞兒靠著牆,從牆上的木柵小窗飄來羊肉湯的濃濃香味,想必這面牆是某酒家灶房的後牆,這乞兒不但蹭個緩和,也好做個「羊肉夢」。
乞兒身上只著一件百衲衣,衣凋體敝,商賈看他可憐,也覺得這乞兒品相不錯,眉眼清秀,便丟了一個銅錢在乞兒碗里。熟料那乞兒竟看也不看,翻個身子,繼續夢著他那鍋炖得爛熟的羊肉。商賈又多丟了幾個銅錢給他,乞兒不曾抬頭瞟他一眼,商賈氣得大叫︰「罷,罷!不知好歹的黃毛乞兒,餓死與野狗喂了,倒還能搖個尾巴!」說完,他拂袖憤憤離去。這乞兒倒也淡定,拿了木碗里的銅錢,在手里顛了顛,就要去找曹婆婆買肉餅吃。
自太祖皇帝開朝以來,便以汴京為「皇都」,供皇親國戚,王公貴冑居住,而以洛陽為「附都」;時人則以「東西二京」辯之,以開封為「東京」,以洛陽為「西京」。皇都的繁華盛錦,自不必說,而這「西京」洛陽,位處絲綢之路終點,又連通運河,商旅往來,車水馬龍,十分興盛。洛陽之美,自古而來,《三都賦》《二京賦》皆有傳頌。
若說西京洛陽最為「繁華如夢」的地方,自當屬這「十里鶯堤」無疑。本來只是一條賺取外族商旅錢財的煙柳巷,自徽宗上位以來,大肆修葺,窮極奢靡;時至今r ,十里鶯堤已成為京城夜晚最為熱鬧的地方。大小勾欄瓦舍,青樓賭館,少說也有上千家;往來以銀器供送酒食的店小二、龜奴,或是在街邊牽車叫賣,擦拭淨盤子器皿的小販,這是外街。往內街去,公子王孫,商賈大富,游于華燈錦街之中;而各美女舞姬,多半不會像尋常j 女那樣呼喊恩客;而是在樓上憑欄而望,媚眼含笑,等待魚兒自願上鉤。
這十里鶯堤歡迎天下來客︰無論是漢人,西夏人,還是契丹人,女真人,一概不拒。卻最不歡迎以下三種人︰醉生夢死,在後巷掏喉嘔吐的醉漢;散盡家財,雙目遍布血絲的賭徒;還有便是蹲守在各家j 館門口的叫花子了。只要瞅準機會,在客人進去的時候沖上前去喊一聲「公子」「老爺」;客人當然礙不住面子,隨手丟些銅錢碎銀子,免得被當做是一毛不拔之人。如此一來,雖然少不得挨龜奴一頓拳頭,卻能換得一頓飽飯。
「這些叫花子中不乏年輕力壯,卻不去做正經行當,反而在這搖尾乞憐,所以說,這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黃公子轉身對種師勛和種師旭說道。「勛哥,旭哥,你們剛剛回到這西京城,切莫見怪。」
「知兵有謀卻胡虜,宋代名將種師道。」這句詩贊揚的正是種師勛的父親種師道。種師勛與堂弟種師旭長年跟隨父親生活在駐扎于北宋與西夏的邊界線上的軍營里,如今,塞外的風沙和軍隊的鐵紀把兩個少年都磨礪成了獨當一面的男子漢。不久前,種師道奉旨回京,舉家遷至汴京都城,兩個少年第一次來到西京這個頗具胭脂氣息的地方,自然感覺有些不習慣。
種師勛搖搖頭︰「黃公子莫要這樣說,都是錚錚鐵骨的男兒,能淪落到如此地步,必然是有自己的苦衷。」他叫隨行書童取了些錢財,盡數散給蹲在橋洞下的乞丐們。黃公子嘆口氣說︰「勛哥你可真是活菩薩,只是這天下乞丐何其多,就算是徽宗皇帝也不見得養得活,窮盡你種師家又能幫助多少呢?」
「家父常教導我‘勿以善小而不為’,明r 我就叫家里開個善粥鋪,為這些窮苦人施些米粥。」種師勛如此說道。同游的幾個公子听後,也連忙點頭︰「勛哥說的可極是,這善粥鋪,也算弟弟們一份。」
這些陪著種家兄弟在十里鶯堤游玩的少年之中不乏朝中權貴的公子和豪門少爺。種師道回京後,種家作為原來「京都六大家」之外的一支新興家族,無疑是在這暗流涌動的京城勢力格局里掀起了一波新的風浪。那些還沒有找到靠山的朝臣官員,自然把種師家作為新的籠絡對象。所以這種師兄弟雖然才剛回到京城,沒過幾天便成為這幫公子哥口中的「勛哥」「旭哥」,整r 被他們約出來,游玩相國寺的萬姓交易,或者是到景靈宮東牆下的長慶樓喝酒。雖然種家兄弟每r 疲于應酬,但種師道囑咐兩人要多學習為人處事的經驗,r 後必有大用。
待眾位公子繼續前行,種師旭才低聲問種師勛道︰「剛才那黃公子說的也有道理,這沿街行乞之人數眾越發龐大,以前朝廷還設有粥廠,現在已是無人問津,為何堂兄反倒要來管此閑事?」
「你看這些乞討之人,多c o外地口音,想必是為躲避戰亂,前來京城投奔親戚而被拒之門外。」種師勛嘆了口氣,「百姓不能安居樂業,就是我們做臣子的責任。自攻打燕京一役,我宋朝二十萬軍大敗而歸,勉強靠‘歲幣’贖回燕雲十六州,現在這西京城牆外早已是民不聊生。這粥鋪之事,權且當做是我想償清內心的愧疚吧。」
種師勛少年老成,處事穩重干練,更加難能可貴的卻是他的憂國憂民之心。種師道經常表揚他︰「師勛確實有祖先種放的才智啊!」種師旭露出欽佩的神情︰「明r 我就去安排此事,想到朝廷能有堂兄這樣的人杰,將來必定能安邦定國,匡扶江山。」
「比起父親我都差得遠,更別提祖宗的智慧了。」種師勛笑了笑,拍拍堂弟的肩膀。「走吧!‘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今r 暫且放縱玩樂,也不枉來r 醉臥沙場,馬革裹尸!」
兄弟倆以拳相擊,這是他們從小時候就用的互相鼓勵的方式。稍後,兩人跟上眾位公子的腳步,往這十里鶯堤久負盛名的「夢華館」走去。
雖然在這「十里鶯堤」之內的奢侈豪華館所為數不少,但倘若有人敢與這夢華館比,那絕對是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九丈九,鎏金頂,琉璃瓦,玉做梁。」從這首兒歌中,夢華館的華貴程度也可見一斑。在這夢華館內的藝j 到尋常丫鬟,無不是膚若凝脂,面若桃花的少女;甚至連干重活的下人,龜奴,也是劍眉挺拔,英氣勃發的少年。在這館中來往的客人,若不是些豪擲千金的大戶,那必然是錦衣羅袍,腰系玉帶的朝中權貴。
這些公子今天邀種家兄弟前來,倒不是為那些尋常脂粉女子,而是為了親眼見一回夢華館的「華音歌姬」——容蘭凝焉。
「勛哥,旭哥,兩位哥哥長期在軍營生活,料想肯定枯燥乏味。只是弟弟懇求兩位哥哥,莫要一心動便把這容蘭姑娘娶回家去,不然,弟弟的心可要憔悴上成百上千回了。」黃公子取笑道。幾人上到三樓的「尋仙」,果酒菜肴早已準備妥當。想必這夢華館的廚子也是神通廣大,廚藝通天,不但做了好幾樣地道開封菜,還做了諸多異域美食。滿席菜肴s 香味俱全,散發出的強烈香味更是令人食指大動。種家兄弟早已過慣了軍旅的艱辛清苦生活,卻不知這西京的享受竟奢侈如此,種師勛還顧得上與眾位公子聊天取笑,種師旭早已覺得餓了,看著滿桌菜肴,甚至對那「容蘭姑娘」都不怎麼上心。
「喂,容蘭姑娘就要出來了!」
有人突然喊道,眾公子立刻趕赴欄桿處,望著館內正zh ngy ng的「星海雲庭」。剛剛坐下的種師旭雖然覺得有些惱火,但也只能跟著種師勛一起來到欄桿旁,這時,「星海雲庭」上憑空生騰出一朵雲彩,雲彩緩緩向上,霧靄中隱約可見兩根藤蔓一樣的東西,仔細看去,竟是一個秋千。
「快看,是容蘭姑娘!」
種師旭睜大眼楮︰雲霧漸漸散去,漸漸從中凸顯出一個少女的輪廓;再看清些時,露出的皮膚雪白得幾近透明;而待雲霧完全散去,一雙碧瞳,眉心點著一瓣朱砂,緞子般的紫發垂至腰畔。坐于秋千上的縴縴少女,身著一襲碎花水s 蝶裙,懸于半空之中,輕啟朱唇︰
行雲星闌夜梵天,朦朧雨,朦朧煙。
人生幾如水中芥,過子愁卯︰有時沒,有時現。
千里相思一線牽,夢三千,夢難圓。
此去滄海,蘭舟桂槳;為見伊人,寧洗塵緣。
這聲音美如銀盤墜玉,鶯飛燕呢。種師旭目不轉楮,凝望著坐在秋千上的容蘭凝焉。秋千似乎隨風擺動,從蝶裙下露出的小腿縴細筆直,光潔如玉。容蘭凝焉任憑其自然垂下,伴隨著節奏輕輕前後搖晃,顯得十分俏皮。
「悠揚婉轉,歌喉清美,當真不愧‘華音歌姬’之名!」在容蘭凝焉向眾公子點頭婉謝之時,種師勛不禁感嘆道。
容蘭凝焉今年芳齡十四,相傳她乃漢人與海外異族「鮫人」通婚所生,所以才能有這碧瞳,紫發,以及如此動人心魂的歌喉。時人稱醉里樓李師師「傾城」,而容蘭凝焉「傾半城」;再加上李師師與徽宗皇帝的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這位容蘭姑娘,現在恐怕是整個京城公子王孫最想娶過門的夢中情人了。
黃公子早已發現種師旭對容蘭凝焉的痴迷,知道這次馬屁算是拍準地方了,揶揄道︰「旭哥少年英雄,也到了娶親迎嫁的年齡吧,不知種伯父可為旭哥安排了哪家金枝玉葉?」
「還沒!」種師旭搖搖頭。他畢竟年少陽剛,又正值意氣風發,每每談到這種事甚至會害羞得抬不起頭來。「旭哥倒是看這容蘭姑娘怎樣?說起來我與這容蘭姑娘私下里也有些交情,若是旭哥有意,弟弟就當著一回打諢兒的媒人,只怕是種伯父家風嚴謹,容不得這風塵女子邁進種家門檻。」說到這兒,幾個公子跟著起哄,吃起瞎醋來。
若不是種師旭暗運真氣,恐怕此刻早已紅透了臉︰「種伯父倒不是如此迂腐之人,他常說‘兒孫自有兒孫福’,這等兒女情長之事他是不怎麼管的。只是黃公子千萬莫要做這多余之事,免得惹容蘭姑娘煩厭。」
就在眾公子插科打諢之際,一位龜奴匆匆走到「尋仙」,低聲對黃公子說了些什麼。這黃公子當即臉s 大變,一拍桌子,從座位上站起身,道︰「這‘京畿龍卷風’來得可不是時候!」
听到這「京畿龍卷風」五個字,在座的公子立刻變了神s 。種師勛和種師旭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見龜奴深鞠一躬,額頭觸膝,道︰「各位公子,少爺,我家主人說今天招待各位不周,這桌酒菜就當作是她請客了,還請各位自便。」
黃公子跺跺腳,道︰「早不來,晚不來,偏要挑這個時候來掃興!」他向種師勛和種師旭作了個揖。「勛哥,旭哥,今天弟弟沒有招待好兩位,是我的過錯。只是現在咱們還是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免得再惹些不高興回去。」種師勛站起身來問道︰「不知黃公子所說的‘龍卷風’到底是何物?」
種師旭對關外沙漠中的龍卷風並不陌生,當漏斗樣的颶風經過時,軍營里都會有馬匹失蹤,戍守邊關的老兵都把它叫「鬼風」。只是他還不知道這汴京「夢華之都」竟然也有這等天災。
黃公子搖搖頭道︰「勛哥你有所不知,現在這西京城內有兩股風刮得正勁!其中之一便是這‘京畿龍卷風’,不過這‘龍卷風’指的可不是天氣,而是整個京城送給那人的外號,此人愛好打架,所到之處無不滿地狼藉,惹是生非,簡直與龍卷風的破壞力無異!」
正要說時,忽然听到樓下傳來吵鬧的聲音,一干身著墨綠錦袍的家丁匆忙涌進夢華館內。這些家丁背後繡著字,仔細一看,竟是十二個時辰。
這些家丁分兩列犬牙狀錯開,彎腰弓背,如同橋墩。其中有兩位家丁甕聲吐氣,合力推開夢華館大門,這門本是能工巧匠用大理石雕制,重逾千斤,平r 里沒有四五個龜奴是打不開這門的。但是看這兩人身體結實,踏步落地頓頓有聲,只怕都是多年習武之人。
一位背後繡著「戌時」的家丁,急急忙忙跑到門口處。眾人只瞧這位家丁矮小如侏儒,身形猥瑣,眼大目圓,全然沒有其他家丁的氣勢。他邁動雙腿的速度奇快,好似相國寺萬姓交易上在風火輪里跑步的倉鼠,十分滑稽。
只見那矮小家丁清清嗓子,深吸一口氣,聲音卻是出乎意料的尖銳洪亮︰「童府童少爺到!」
霎時,一個滄藍s 影子從門外飛身而入,倚仗輕功在這些家丁背上輪番借力,徑直飛向正中的「星海雲庭」。他足尖蓄勁,在最後一個家丁身上騰起一躍,順著藤蔓便來到了容蘭凝焉面前。
「今天我去了姚府,發現園里的一朵牡丹花竟提前開了,便向姚叔叔要了來,送給凝兒。」他從懷中取出一朵千葉黃花牡丹,插于容蘭凝焉鬢角。「凝兒喜歡嗎?」
牡丹本是大宋國花,而這「姚黃魏紫」,更是世人皆知的牡丹極品。尋常百姓便是想瞧一眼都得三生有幸。然而,此時扎眼的卻不是那朵牡丹,而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與那容蘭凝焉當面**的少年。
容蘭凝焉輕輕撥開他的手,取下鬢角的牡丹花,嘆了口氣︰「早華易逝,奈何韶光?」她輕輕一捻牡丹,鵝黃花瓣如驚鴻之羽,簌簌落下。「童公子的好意,凝焉心領了。」
想必是那「童公子」根本沒听懂這句話的意思,只是拍著手說︰「好,好,我家凝兒說的真好。」他從星海雲庭退下,帶著「戌時」坐于樓上,喝起酒來。那一層的其他人等早已被家丁驅趕個干干淨淨,隨後這些家丁也跟著出了夢華館,在門外等候。
這「童公子」對容蘭凝焉的親昵舉動,種師旭看在眼里,心里幾番不是滋味。年少輕狂,血氣方剛的他多少起了些醋意,便皺眉問黃公子︰「不知這‘童公子’到底是什麼來頭,竟可在這天子腳下胡作非為,莫非開封府尹都去做牡丹花肥了?」
「旭哥你剛回西京城,不知道的事情太多。」黃公子搖搖頭,「這位‘童公子’——童真鈺的父親,正是現在權傾內外,掌握天下兵馬調度,人稱‘媼相’的童貫啊。」
童貫領樞密院事,為西北監軍,封廣陽郡王,掌握兵權二十余年,以太監身份位列三公,實乃自有史以來第一大權宦。時人稱當朝宰相蔡京為「公相」,稱童貫為「媼相」,雖然這稱呼暗含貶義,但滿朝文武百官無不看這公媼二相顏s 行事。而這退遼夏,平方臘,更是吹響童貫之名,就連遠疆胡夷聞之也如雷貫耳。這兩人雖然權傾朝野,卻深諳權術,玩巧諂媚,深得徽宗皇帝信任。
「童貫不是太監嗎,怎麼會有兒子?」種師旭奇道。誰想到這一句話,把在座的公子個個嚇得臉s 煞白,渾像沿街涂了鉛華的j 女。「旭哥不可亂說!這童真鈺乃是童貫的義子。」黃公子小聲解釋道。「這童真鈺平素最恨人嚼舌此事,太監這話,若是讓他听到了,可是萬萬不得了!」
正要說時,那童真鈺忽然抬頭向這里看了一眼,黃公子以為他听見了,暗道一聲︰「糟了!」心想這童真鈺莫非是狐狸轉世,耳朵怎得如此之尖。眾人只見童真鈺踩住欄桿,施展輕功,轉眼間便到了這三樓「尋仙」。
「黃兄。」童真鈺看著他,「朱兄,程兄,寧兄……你們都在這里,居然不告訴我,莫非是瞧不起我童家,上不得你們這西京公子的宴席麼?」
黃公子等人听後,心下驚懼,知道此人絕對得罪不起。便一個個擠出笑容,猶如ch n花燦爛,作揖道︰「我等也是臨時起興,就來到這夢華館喝酒听曲,只怕童少爺人貴事忙,便沒有相邀。做哥哥的不仗義,在此自罰三杯,還望童賢弟原諒。」說完,幾人舉起桌上的水晶酒盞,「咕嚕嚕」就灌了下去,似乎生怕這童大公子有什麼不開心。
「黃兄太客氣了!既然相遇,不如同飲。」童真鈺叫旁侍丫鬟加了把椅子,在眾人的注視中坐了下來。正好,那矮個頭的「戌時」家丁「呼哧呼哧」地從旁邊樓梯爬到這三樓,「戌狗,你怎麼現在才來?」童真鈺問道,「戌時」喘著粗氣,用袖子擦拭額上的汗珠道︰「少爺您的輕功真是神了!這容蘭姑娘看著,心里一定喜歡。」
眾人見這「戌時」四肢短小,眼神濕潤,看上去倒真像是一只獻殷勤的狗。童真鈺笑道︰「你這狗奴才倒會說話!」
種師旭對這童真鈺自然是沒什麼好感,見這主僕一唱一和,更覺得討厭。童真鈺看到他,露出好奇神s ,轉向黃公子問道︰「這兩人面生,我怎麼沒見過?」
「哦,哦!這位是種師勛,他的父親便是威震西夏黨項族的鎮遠將軍種師道,坐在旁邊的是他的堂弟種師旭。種大將軍此次奉聖命回京,想必要有一番大作為,童少爺不會不知道吧。」
黃公子是有意這麼說的,他自然想借種師道之名壓一壓這氣焰囂張的小子。卻沒想到童真鈺面不改s ,舉起酒盞道︰「原來你就是種家的!想必是厭煩了在邊關當看門狗的滋味,躲回這京都來享些安樂,來,我敬兩位兄台一杯。」
這話說得極其刺耳,種師旭忍不住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喝道︰「混賬東西,嘴里含了馬糞麼!」
這下可把黃公子嚇得不輕。他早就領會過童真鈺這小子的y n險毒辣,小時候這些公子王孫聚在一起玩騎馬打仗的游戲,只因讓童真鈺扮演匈奴,他便在游戲中借機報復,打斷了黃公子的腿。最後只因為是小孩子游戲胡鬧,而且童貫又百般護短,黃家就算再怎麼心有不甘也只能不了了之。
種師勛伸手阻止種師旭,站起身來,道︰「我與堂弟剛來這西京城,若有什麼得罪過閣下的地方,師勛在此賠罪。只是我們種家戍守邊疆二十余載,在此期間西夏鐵騎從未越過賀蘭山半步,閣下自可想想,這西京的繁華安逸到底從何而來。」
童真鈺哼了一聲,道︰「這大宋難道離了你們種家就不行?我看這西夏人每況愈下,不比當年,說不定換了什麼牛將軍,馬將軍,中原一樣平靜安康。」話剛說完,旁邊的戌時便添油加醋地奉承道︰「少爺英明,真是老爺**有方啊。」
「笑話!」種師旭冷笑道。「就靠你童大太監提拔的那幾個酒囊飯袋,阿諛諂媚之徒,我大宋王朝說不定早就拱手易姓了!」
「太監」兩字傳入童真鈺耳中,刺得他耳垂通紅。他掌拍桌木,運氣就往種師旭撞去。種師旭哼了一聲,翻手接住。兩人同時催吐內力,毫不保留。只听一陣「 啪啪」的聲音,這上好的沉香木桌竟然斷成七八塊,滿桌的菜肴酒盞 里啪啦散了一地。
童真鈺還不死心,拾拳就沖種師旭胸口打去。種師旭本不想惹事生非,但見這童真鈺一副絕不肯善罷甘休的模樣,心下也起了恨意。擺好架勢,只等童真鈺這拳打來,便要卸斷他的胳膊。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際,種師勛忽然如鬼魅一般閃入兩人中間,他左手接住童真鈺的來拳,順勢將他扔了出去;右手插入種師旭的空門,拆掉他的架勢︰「師旭,莫要亂來。」
童真鈺摔倒在地,「戌時」尖聲驚呼一聲︰「你們好大的膽子!」立刻便要去扶他。童真鈺推開「戌時」,爬起身來,正要發作,卻發現容蘭凝焉不知何時已來到此處。她低蹙蛾眉,看了看童真鈺,什麼話也沒有說,轉身對種師勛行了個萬福,道︰「公子真是好俊的功夫,只是這夢華館生意難做,上上下下全指望凝焉一人養活,還望公子千萬不要惹什麼事端。」
種師勛搖頭道︰「愚弟不懂事,給夢華館的各位添麻煩了。今r 這損失,權且記到我種師勛頭上,待明r 我就叫賬房送來。」
「我賠!」童真鈺不甘心地叫道,「凝兒,莫要理這外人,夢華館的所有損失,我童真鈺一人承擔!」
容蘭凝焉抬起頭,她冷冷地看了童真鈺一眼。只消這一眼,便讓童真鈺覺得萬念俱灰。
「童公子,你惹得麻煩還不夠多嗎?」容蘭凝焉冷冷道,隨即拂袖離去。
童真鈺愣在原地,內心猶如墜入深井,空空蕩蕩,茫然不知所措。那「戌時」家丁已經去門外叫了幫手,一干人「蹬蹬蹬」地從樓梯爬了上來,那兩位習武的家丁已經卷起衣袖,擺好架勢,一副「誰敢欺負少爺我就和誰拼命」的架勢。
「寅虎,辰龍,你們給我退下!」童真鈺大喊,兩位家丁一愣,心下覺得今天這少爺脾x ng怎的不同往r 。「種師旭,你若有本事,待洛陽牡丹花開之r ,就與我在邙山決斗,你敢是不敢!」
「一言為定!」種師旭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種師勛本想阻止他,但心想此事事關男兒氣概,倒也退讓不得。他只好嘆口氣,拍拍種師旭的肩膀,道︰「這次回去,恐怕少不得挨父親他老人家一頓罵了。」
童真鈺朝眾家丁一揮手,那戌時家丁立時尖聲報道︰「童府童公子打道回府!」便急急忙忙跟在童真鈺後面。只瞧著一干人等氣勢洶洶地離開夢華館,在路上喝罵推搡,弄得雞飛狗跳。看到的人都搖頭道︰「這‘京畿龍卷風’,倒是不愧于這個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