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夢華錄 第十一章 禪境

作者 ︰ 貫一郎

又不知昏迷了多久。

童真鈺緩緩睜開雙眼,長時間在昏迷中的虛幻與半昏半醒的朦朧之中來回交替早已讓他耗盡體力。他茫然地瞧著屋頂的壁畫,腦袋空空如也。忽然,一片蘸著水的冰涼的樹葉貼在他的嘴唇上,清冽甘甜的水慢慢滋潤著他干裂的嘴唇。他忽然覺得異常口渴,等得不耐煩,他便把樹葉上的水盡數吸入口中,卻差點被嗆了個半死。

「咦,你醒啦?那位老先生說你還要昏迷幾r 呢。」童真鈺咳嗽個不停,忽然瞧見霜雙雪白的額頭。心里多少踏實了一點。稍微緩了緩,童真鈺便開口問道︰「我們仍然在這地宮?」霜雙點頭道︰「是啊,你昏倒了,只好把你弄到這里來。」她將另一片蘸著水的樹葉交由童真鈺含著,又道︰「說來奇怪,這地宮內竟然有活泉水,還有好多好多結果子的果樹,至少我們不用擔心餓肚子啦。」

童真鈺本想諷刺她幾句。但一想這姑娘與自己共同被困于此處,如此樂觀已是難得。現在自己這麼個半死不活的樣子,全憑霜雙照顧。在童真鈺心中早已對她十分感激。

「對了,那個戴面具的瘋子呢?」童真鈺本y 起身,掙扎幾下發現自己是白費力氣,頗有些氣餒。霜雙道︰「你是在說老先生?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里,大概吃飯的就會回來吧。」

听霜雙這麼一說,童真鈺心中一沉︰看來那老瘋子還當真把他們困在這邙山地宮之中,更變態的是他們還得跟那瘋子一起生活,這叫人如何忍受?

大概休息了一會兒,童真鈺便能正常喝水了,還能吃一些東西,力氣也恢復了些。霜雙說這都是老先生的吩咐,童真鈺最近一段時間已經連續昏迷兩次,只怕五髒六腑變得衰竭,所以才讓霜雙用樹葉蘸著水喂食給童真鈺。話雖如此,童真鈺卻一點兒都不想領那面具人的情,若不是他執意擋道,自己又怎會落得個如此落魄模樣?

童真鈺對于那r 與面具人交手的細節已經記得不甚清晰,只記得自己遭「霜君」反噬,其他事情都忘得干干淨淨。當他問霜雙時,她低頭不語,只道︰「待你恢復得差不多了,我帶你去外面散散步吧。」

不一會兒,童真鈺便能下床走動了,霜雙帶領著童真鈺,來到那r 決斗的地方。霜雙指著遠處的岩壁道︰「那便是你砍出來的。」

借著穹頂銅球發出的光芒,童真鈺凝目遠眺,發現平整的岩壁上,一道巨大可怖的裂口憑空出現。那道裂口自下斜向上,被切開的斷面光滑無比,連一點石屑都沒有。

「這……是我?」童真鈺望著那道裂口,目瞪口呆,自己雖然隱約有些印象,但看著那道切口,卻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霜雙點點頭,接著,她便把那r 的事情詳細告訴童真鈺。童真鈺越听越奇,接著一拍腦門道︰「對了!我的劍呢?」霜雙指著另一處,童真鈺發現「霜君」便**在穹頂的岩壁上。那個位置憑童真鈺的輕功是上不去的,除非他打算連人帶劍一起跌入這萬丈深淵。恐怕是面具人插在那里,不想被童真鈺拿到吧。

既沒有劍,也無法離開這地宮,童真鈺未免有些郁悶,便趁著養傷的功夫游覽起這邙山地宮來。這地宮極大,上下共分五層,最頂層便是那瑩瑩發光的球體;依次往下,房室極多,大概分為起居,書房,經堂,畫室,還有一些不知為何所用的巨大房間。

而在這邙山地宮的最底層,居然是一處茂密樹林,里面種滿了各類樹叢花草,其中谷物蔬果極多,甚至不乏一些名貴藥材。在這僅能生長些菌蘚的黑暗洞窟內,這些植物靠幾面銅鏡引來的光輝便能長得如此茂盛,實在不可思議。也不知這邙山地宮究竟為何人所建,建為何用,又為何棄置于此。

待到童真鈺覺得月復內空空如也時,霜雙已經準備好了晚飯。她從地底采來山藥,薏米,紅豆,無花果,熬煮成粥。她給童真鈺盛了一碗,童真鈺雖然不喜食素,但這粥清香撲鼻,入口香糯可口,一口氣便喝了個j ng光。

霜雙又將另一碗盛好,說那面具人已經回來了,等會兒要給他送到房間去。童真鈺早就憋著一肚子問題想問那面具人,便道︰「我去給他送吧。」霜雙面露難s ,猶豫道︰「只是,那老先生剛才說了,他今r 不想見你。」

童真鈺暗暗詛咒一聲,心想你這個老瘋子倒是耍起大牌來了。他執意要去見那面具人,霜雙左右為難,最後也只能從了他,並一再囑咐他不要惹老先生生氣。趁霜雙不注意,童真鈺偷偷抓了一把爐灰撒到粥碗里,用食指攪了攪,便幸災樂禍地給那面具人端去了。

來到那面具人房間外,童真鈺敲了敲門,便听到那面具人隔著門哼了一聲︰「我不是說了今r 不見你這臭小子麼,快滾,快滾。」童真鈺一听便火冒三丈,暗道︰「好你個老不死的,我暫且先忍一時,等你喝了這加了料的粥,非把你這面具拔下來戴到上,再揍你個四腳朝天不可。」

沒想到那面具人又道︰「只是我肚子剛好餓了,你既然有心伺候我吃飯,那倒也不好再為難你,進來吧!」童真鈺心中樂得直哼哼,端著那碗和著爐灰的粥走進房間內,裝出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道︰「老先生請慢用!」

那面具人似乎正在看書,待童真鈺進來後,取了粥,卻遲遲不喝。童真鈺心想難道是他害怕被別人看到真面目,便道︰「如果沒有什麼吩咐,晚輩就先行告退了。」那面具人忽然道︰「慢著,我忽然又不餓了,只是這粥是小女娃子的一片心意,扔了可惜,你便替我喝了吧。」

童真鈺心中立刻把這面具人的十八代祖宗連同十八代子孫都問候了一遍,但仍然一臉堆笑道︰「晚輩已經吃過了,這粥若是不合您的口味,我便幫您拿出去好了。」說罷就想開溜。那面具人笑道︰「好啊,這粥你若是不喝,你想問的那些問題我一個字都不會回答你。」

這一下可把童真鈺弄了個進退兩難,他想了想,只好閉著氣一口把和著爐灰的粥吞了下去。霜雙烹煮的粥本來香甜可口,但這爐灰卻澀口難咽,童真鈺少爺身子,這一口爐灰粥差點吃得他吐出來。

面具人「哈哈」笑道︰「骨氣倒是不錯!我且問你,你師父是誰?」

「我不知道!」童真鈺想起自己與龍藥師的「約法三章」,立時閉口不言,想了想,又道︰「不過,你若是放我們出去,說不定我能想起來。」

「臭小子還敢跟我耍小聰明!我告訴你,你若是不說,就別想離開這邙山地宮,乖乖呆在這里跟那小女娃子在這里生一大堆子子孫孫,倒也不錯!」面具人笑道,童真鈺搖頭道︰「我與人有約在先,你便是殺了我,我也不會講半個字的。」

面具人見童真鈺守口如瓶,心想恐怕再問他也是白費力氣。「那我問你,為何要學這凶厲嗜殺的‘諦血劍法’?」童真鈺一听他如此說,心中頓感不快,反嘴道︰「你這老瘋子好多的問題!我學什麼劍法,吃什麼飯放什麼屁,和你有甚關系。」

童真鈺有意激怒他。那面具人倒也不生氣,淡淡道︰「這‘諦血劍法’,全靠嗜血頤養自身,又將其化作凶戾煞氣,就像市井惡霸般恃強凌弱;但若遇到真正的高手,恐怕連對方衣服角都踫不到,又如何蠶**血化作煞氣?不知者都以為這是一門無敵的武功,實際上,這門功夫只是遇弱則強,遇強則弱。」

童真鈺雖然不願承認,但也知曉這面具人說得句句在理。那面具人「哈哈」笑了起來,道︰「你所學的另一門‘應龍劍法’雖然古樸無奇,但若假以時r 修煉,參透其中的機玄奧義,足以稱得上是天下最上乘的劍法。然而,你在武學上最大的毛病便是浮躁!你自詡天資聰穎,然而功夫卻是r 積月累,絕無捷徑可走。若是你肯扎扎實實,就算不靠這歪門邪道的劍法你也未必會輸給那種師旭!」

童真鈺被這面具人教訓得又羞又怒,心想這面具人到底是何人,怎的連決斗之事他都知道?

「說到底,這‘諦血劍法’終究只能修煉出一柄‘魔劍’,對你自身卻毫無裨益。你若是太依賴這諦血劍法,在武道一途上最終只能原地踏步!」面具人語重心長,童真鈺卻如遭雷擊。想當初,他只是一味覺得這諦血劍法厲害,若想勝過種師旭便不得不依靠這門劍法;可如今,他已對這諦血劍法愈發依賴,若是離了「霜君」,他便覺得自己百般無力,正如同面具人所說那般!

「來吧!」面具人一拂袖,徑自走出房間,童真鈺依然愣在原地,忽然听那面具人道︰「你若是不跟來,我便自己去修煉的地方了。」童真鈺一听,便急忙跟在面具人後面,一路尾隨至先前看到的巨大空闊的房間內。童真鈺納悶︰「來這里做什麼,難道這老瘋子要親自指點我武功麼。」

面具人似乎看穿童真鈺的心思,笑道︰「我可忙得很!沒時間花在你這臭小子身上。」他來到一個巨大球體旁邊,在上面模索一會兒。童真鈺覺得整個房間忽然震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燈火忽明忽暗,突然,一道強光刺出。童真鈺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待眼楮恢復得差不多了,童真鈺睜開眼,發現自己竟立于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好家伙!」童真鈺奇道,他只著了一身單衣,這凜冽寒風中忍不住打顫︰「這是如何辦到的?」

面具人哈哈笑道︰「臭小子,听沒听過‘移山之術’的故事?」童真鈺一面哆嗦著,一面露出不屑的表情,道︰「你少考我!不就是‘山不過來,我便過去’的道理麼?」

「沒錯!這間屋子也就是這個道理,並非我把冰天雪地挪到了這間屋子,而是把這間屋子挪到了極北之境!」面具人得意道。「好吧!那咱們能快些出去麼,不然,我可要凍成冰塊了!」童真鈺叫道。那面具人見童真鈺凍得通紅的臉上落著一層薄霜,似乎極為滿意,故意緩緩道︰「著急什麼,這里便是你修行的場所!」

童真鈺幾乎就要大叫出來︰「什麼?!」面具人道︰「你沒听錯,我就是要你在這寒天凍地中進入禪境。」

童真鈺一听「禪境」,幾乎就要跳起來,連忙擺手道︰「做不到,做不到!」

面具人嘲弄道︰「好一個‘做不到’!原來,童大公子也有做縮頭烏龜的時候麼。」童真鈺氣得滿面通紅,仍然道︰「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唯獨這‘禪境’,我是絕對做不到的!」

話說這「禪境」,本來是修行武道的人在武功臻至一定境界時,便會通過「入定」和「觀心」到達內心世界,體悟自身,j ng進武學,突破自身極限。因和佛家的冥想極為相似,故名為「禪境」。

在「禪境」中的修煉往往事半功倍,許多聞名于武林的絕招秘技,也是諸多高手在這禪境當中靈光一閃的產物。然而,這「入禪」的過程卻極為苛刻,非定力異乎尋常者而不可為。

要知道童真鈺最大的缺點便是心浮氣躁,這「入禪」對他來說簡直難如登天。龍藥師曾經多次教授過他如何入禪,結果到最後童真鈺也只是在入定之前便打起瞌睡來,把龍藥師氣個半死,嘆道︰「此子不過如此!」

面具人搖頭道︰「世上本無難事,只要肯用心,大禹尚能治水,愚公也可移山」童真哼道︰「我又不想做天下第一,為何要用心?」面具人冷笑一聲,道︰「那麼,你便忍氣吞聲地輸給那種師旭,甚至連‘夢華館’的容蘭姑娘你也無所謂嗎?」

這一句把童真鈺噎得默不作聲,心想這面具人怎的連凝兒的事都知道。面具人見童真鈺低頭不語,很是滿意,便對他道︰「把衣服月兌下來。」

童真鈺心想反正我也落到今天這步境地,要殺要剮悉听尊便。便把上身衣服月兌下扔到一邊,按那面具人的指點在雪地中盤坐下來。「接下來我傳你一套呼吸吐納的口訣,你記好了,若是練得走火入魔可不關我的事!」面具人先念了一遍,到第二遍時,童真鈺已經倒背如流。面具人似乎很是滿意,贊道︰「不錯,還有點小聰明!」他咬破手指頭,雙手結數印,指向地面,大喝一聲︰「通靈!」

一只渾身火光,大狗模樣的怪獸忽然憑空蹦了出來,沖著面具人和童真鈺直搖尾巴。童真鈺看得目瞪口呆,不禁問道︰「好家伙,這又是什麼戲法?」面具人得意道︰「這是上古洪荒時期的怪獸,名曰赤獒,我和它結成血媒,若有需要,便可將其召喚至現世。臭小子,我不在的時候,便由它看著你;若是你堅持不住,想從這里偷跑,哼哼……」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擺擺手便消失了,只留下一人一狗,在這冰天雪地中大眼瞪小眼。

童真鈺深深吸了口氣,冰冷的空氣仿佛要把他的肺割開一般。他一連咳嗽了好幾聲,連忙按照面具人所傳的法門開始運功。只可惜,這門功夫雖然可以調節呼吸,但卻無法取暖。結果,只堅持了一小會兒,冷風便把童真鈺凍得跳起來。

「只怕還沒入定,我就先凍死了!」童真鈺忿忿不平道,那赤獒趴在一旁,極為乖巧,童真鈺心想這野獸似乎能通人x ng,便試著對它道︰「乖狗兒,好狗兒,我快凍死啦,你往我這邊靠靠,好不好?」沒想到,這不說還好,那赤獒竟然頭一扭,把沖著童真鈺,不再搭理他。

童真鈺氣得發瘋,心道︰「好你個畜生!若是等我出去了,非要把你這勞什子洪荒怪獸炖狗肉來吃!」

這天寒地凍,童真鈺光著身子,委實難忍,不一會兒便面頰通紅,頭昏鬧熱,咳嗽連連。也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這里呆了多長時間,童真鈺覺得自己實在堅持不下去,一心想趕快離開這鬼地方。他一溜煙朝門的方向跑去,跑著跑著,卻愈發覺得奇怪︰自己怎麼說也快跑了一百來步,按理來說早就應該撞到牆了,可是為何不見門的蹤影?

那赤獒見他跑月兌,立刻跟了上來,咬住他的褲腳。童真鈺煩躁道︰「走開!」他又選了個方向,這一次足足跑了有三百步,按理來說那房間絕對沒有這般寬度,但自己卻遲遲沒有踫到牆壁。童真鈺心想︰「難道,那老瘋子還真把我扔到了極北之境不成?」

這一下童真鈺可徹底慌了神,落在這種鬼地方,根本沒人會來救他。自己若不是被這風雪凍死,便是饑寒交迫,最後累死在這不毛之地。他四處奔逃,無論怎樣都找不到那房間的出口。

童真鈺大聲呼救,在這落針可聞的地方,他的呼救聲格外刺耳。最後,一個不注意,童真鈺一腳踩進雪窟窿里,接著整個人便順著狹窄的甬道掉了下去。仿佛一塊豬油從喉嚨間滑落,童真鈺只是稍微掙扎了一下,悶哼兩聲,接著便被厚厚的積雪整個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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