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醒來
再次睜眼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窗外黑黝黝的，只能听見近乎刺耳的蟬鳴。方微薇別過頭，還是那個小丫頭，面容清秀，她在夢里見過她，謝靈曦的貼身丫鬟，無論何時都跟著謝靈曦，從沒仗著謝靈曦的身份欺負過人，忠誠且單純。
「你叫什麼名字？」方微薇其實知道的，夢里已經知道了。但她需要裝失憶，這可是第一才女，她不是劉菲，那什麼琴棋書畫、針織女紅，她可是一竅不通。
「小姐？小姐！您真的不記得了？大夫說您磕到了頭，可能會忘記一些事，您連江蘺都不記得了？」
「江蘺，我是誰？」
「小姐……」江蘺十二三歲的模樣，哭得梨花帶雨，方微薇覺得她欺負了小學生。
「別哭。」
「小姐……」江蘺抽了抽鼻子，盡量止住眼淚，但金豆子還是一顆一顆往下掉，「小姐，您是丞相府的四小姐，謝靈曦。」
果然……可夢里謝丞相剛剛給謝靈曦舉辦過笄禮，行禮時說︰謝靈曦年方二八什麼的，就是說，她才十六，還是虛歲！
方微薇實在是惋惜這位四小姐，十四五歲啊，一輩子最單純幸福的時期，可以不管不顧，可以無法無天……方微薇還記得自己初二的時候偷了家里各種證件材料和錢，報了去英國的夏令營，只留了張字條就在國外晃了一個月，回來的時候，她給媽媽帶了條圍巾，給爸爸帶了只鋼筆，她媽本來抱著她哭得跟什麼似的，一看圍巾，問了價錢，差點沒打死她。不過，那條圍巾，媽媽一直到現在都還帶著。
方微薇的情緒突然低落了，江蘺以為自己說錯了話。
「小姐，什麼都不記得也沒關系的！老爺和夫人都說了，只要活著就好！啊，對了，老爺和夫人還說，等您一醒，就叫我過去傳話呢！」江蘺說著抹了抹臉，蹭蹭的跑了。
方微薇眼光空洞地看著小丫頭離開，啊……一覺醒來，還是這個地方，連通靈的夢都做了，回不去了吧……爸爸怎麼樣了？媽媽知道她出車禍能不能承受得住？朋友們會不會想念自己？啊……討厭這些問題，這些問題明明再也解答不了，心里卻擅自沒有任何根據地給了自己選項。爸爸會好過來，雖然自己不在了，好在還有爸爸陪著媽媽，所以媽媽早晚能撐得過去，朋友們都會記得自己，以後每年的這一天，都會騰出幾分鐘思念一下。或者，爸爸也離開了，媽媽撐不住跟著走了，只有大學同學知道她不再去學校，卻沒有人知道，她離開的不止是校園，還有曾經的那個世界。
方微薇時常會想起那個中醫的話，媽媽帶著她去看社區大夫，說號號脈也沒什麼壞處，實際上就是個推銷機器的。那個女騙子說她體內濕寒，因為思慮過重。每次想起來，她都不禁苦笑，現在還算思慮過重嗎？那當初，她還在曾經那個一生中最敏感的時期時，她怎麼沒給自己弄死？
也許，她想的確實多了點吧？那些事，她已經管不了了。何必苦惱呢？
她現在已經是某個莫名其妙的東原國丞相家的四小姐了，先顧好眼前吧。
「曦兒！」一聲有幾分淒楚的女音蓋住知了聲，傳進她的耳朵。方微薇轉過頭，看見一個女人一臉驚恐地看著她。難道她在這已經有一會兒了？
這個女人是謝靈曦的媽媽，不過，夢里的她更漂亮，更有生氣，現在這副蒼白的臉孔，不帶一絲妝容，頭發也只是很簡單地束起一部分，這不是古人的規矩。而且，大概是走的太快了，還有幾絲碎發從額頭掉了下來。她的形容如此狼狽，與夢里那個雍容典雅的女人簡直是天壤之別。
「誰？」方微薇用虛弱的聲音以及清冷的語調問。
「曦兒~我是你母親啊~」女人哭了起來，可以听得出來，她今天已經哭過很久了，眼淚一涌出來，聲音立刻啞得不成樣子。
「曦兒，還記得為父嗎？」謝丞相還不到四十歲，當年的狀元郎現在依舊是風度翩翩。有這樣的爸媽，難怪謝靈曦那麼漂亮了。啊……現在自己已經是謝靈曦了，一個虛歲十六的小姑娘。
方微薇搖了搖頭，她要開始適應自己的新身份，只是她必須失憶，那些琴瑟琵琶什麼的，她可玩兒不轉！
謝丞相一臉的悲傷，半晌之後，終于嘆了口氣，一副看破紅塵的模樣。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曦兒，你是我的女兒，謝靈曦，丞相府的四小姐，這是你的母親應氏。」
謝靈曦朝兩人點了點頭，說不出親切還是疏離。
「沒關系！沒關系！不急的！你沒事就好，慢慢就習慣了！」應氏湊近了，想要抱抱她，這和說的完全不一樣好不好！謝靈曦下意識的往後躲。
「女兒還驚著，明天再過來吧。」謝丞相看應氏尷尬地僵在那里，趕緊打圓場。
謝靈曦其實不是故意的，她正在適應著，只是，她本能地不喜歡和別人有什麼肢體接觸，更何況應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她不想弄髒衣服。
「老爺說的是，娘明天再來看你，啊？」
謝靈曦再點了點頭，依舊沒說話。
看著老爺夫人離開，江蘺急忙湊上來。
「小姐，我讓後廚備了飯，您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過一會，」謝靈曦琢磨半天，終于憋出兩個字，「沐浴」。
江蘺一听，趕快去打水了，趁這功夫，謝靈曦從床上下來，她湊到梳妝台前，對著銅鏡，看自己的臉。
十四五歲的女孩，皮膚細女敕，就算快把臉貼到鏡子里，都看不見毛孔，更別說痘痘了。兩只大眼楮像水晶一樣晶瑩剔透，翹翹的小鼻子，潤澤的唇。謝靈曦直起腰，感覺視線高度和原來差不多，165cm左右吧。再一低頭，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這小姑娘比自己以前的身材還好。
投湖……怎麼對得起你自己啊！
謝靈曦洗了澡又吃了飯，著實享受一下公主般的待遇。不是她拿糖，而是這什麼東原國的衣服，她是真的不會穿。兜兜她還是見過的，再之後的，她就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了。先套了條褲子，然後是用白色的大長開襟連衣裙打底，外面套了件淡粉色的開襟碎花裙子，江蘺左盤右繞地系了個巨復雜的扣。最後，套上了件半透明的白紗長開衫。穿上之後，會覺得有那麼幾分眼熟，要是劉菲估計能認出跟哪個朝代的系出同源，可她不行。就算劉菲給她普及了一些東方文化常識，可她連皮毛都沒掌握，畢竟專業不對口啊……
吃飯也是，謝靈曦不敢貿然下筷子，這些東西她都不認識，先吃什麼後吃什麼，她完全沒頭緒。只等著江蘺給她夾，夾什麼吃什麼。倒不是她有多好養活，而是這丞相府的大廚水平必然比大學食堂高了不知多少個檔次。
謝靈曦不禁覺得投湖是個體力活，她吃了不少，快趕上了她在那邊的飯量，她直覺認為，這小姑娘以前絕對沒這飯量，抬頭看看江蘺，果然，她一臉驚愕的樣子。
「嚇著你了？」
「不是！不是的，小姐！」江蘺「咚」地跪下，那聲悶響听得謝靈曦緊緊皺起眉頭。「奴婢是高興，小姐胃口這麼好，是好事。」
「起來。」
「謝小姐。」
江蘺垂頭站起身來，謝靈曦的腦袋突然就湊到她眼前，仰頭看著她。眼楮深邃得如同黑曜石一般，看不出是怒是悲。
「我不喜歡看不見你的眼楮，那會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江蘺瞬間一愣，又跪下了，仰頭看著她︰「奴婢對小姐絕沒有二心！奴婢雖然以前是三小姐的婢女，但自從跟了小姐，就再沒動過不該有的心思啊！」
「傻丫頭……」謝靈曦沒馬上讓她起來，而是揉了揉她的腦袋，「你不坦白的話，我哪知道你原來是三姐的丫頭？」
謝靈曦清冷的臉上浮起了淡淡的微笑。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記得你曾經是三姐的婢女，不記得你是我的婢女，甚至不記得你是誰。我的記憶從今天開始，我記得你在我床前哭，記得你幫我穿衣服，記得你幫我夾菜，記得你叫江蘺，在我有不會或不記得的事情時，你會幫我。」
「小姐……」
「所以，我想時時都能看見你的眼楮，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候，我也能幫到你。」
江蘺本來只是紅著眼楮，這一下，「哇」地哭了出來，再也忍不住了。
謝靈曦沒辦法地把她扶起來，按在旁邊的凳子上，讓她慢慢哭。她也不攔她，拿起湯勺，崴起一口湯，接著喝。
「哭夠了記得洗洗臉，然後回去睡覺吧。」
江蘺抽泣了幾下，終于止住眼淚的時候，謝靈曦已經從櫃子里挑了件藕荷色的寢衣自己換好了。
「走的時候記得把蠟燭吹了，把窗子敞開。」謝靈曦頭也不回，躺床上拉了絲被準備睡覺。
「小姐，那樣的話，會中風的。」
「窗子全敞開，天這麼熱，沒事的。」
江蘺不敢應，也不敢不應，就那樣愣愣地不知所措。謝靈曦听見背後的人不再哭了，淡淡地說了句「回去吧。」
江蘺听了吩咐，趕忙吹了蠟燭，支好窗，輕聲退了出去。
謝靈曦根本不困，睜著大眼楮看著床頂的紗帳，三小姐，謝翠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