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見人
近乎刺耳的麻雀叫聲吵醒了謝靈曦，她習慣性地拽拽被角，要躺五分鐘再起。絲綢的觸感讓她一愣，她一向是蓋毛巾被的。眯著眼，她看見了滿眼的紅木色世界。她苦笑一聲，夢醒時分果然容易犯迷糊。
她起床，在櫃子里翻來翻去，想找件素色的衣服，可這小姑娘的衣服不是粉的就是紅的，倒騰半天，終于從最里面翻出一件天藍色的，袖口和下擺勾出畫著蘭花的形狀。她換下睡衣，照著昨天江蘺幫她穿衣服的方式系這件衣服。
听見房間里有聲音，江蘺趕忙問︰「小姐，您醒了嗎？」
「嗯。」
江蘺進門，正好看見謝靈曦把衣扣系好。本來，她是不相信謝靈曦失憶了的，不過，看見眼前的四小姐，她倒是有幾分信了。以前的四小姐，絕不會穿這件衣服。
「江蘺，正好，我照著你昨天系的那個節系的，感覺不好看。」
「小姐真厲害，只看了一次就記住了玲瓏桃花扣的結法。這條裙子，系祥雲飄帶更好看，讓江蘺來為您系。」
謝靈曦展開雙臂，讓江蘺弄衣服更方便。沒多久，一個雲彩形狀的扣就出現在腰間，長長的飄帶一直灑到膝蓋，與衣服相得益彰，透著那麼干淨出塵。
「我再給小姐盤個飛仙髻吧？看起來就更像仙女了~」
「簡單點就好。」
「是。」
江蘺心里一涼，小姐是真的失憶了吧？以前每次奉承她，她都是一副開心又羞惱的模樣，絕不會冰冷成這樣。還有這套天藍色的套裙，是五公子送的笄禮賀禮，她還記得當時小姐眉頭皺得緊緊的，讓她把這套裙子放櫃子最里面去，小姐最討厭藍色了。
江蘺的心思打了好幾個圈，手上的動作卻沒停，綰好發髻，她又去打了水，服侍她洗漱。
「四小姐，夫人請您過去用早膳。」屋外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嚇了謝靈曦一跳。
「知道了。」
門外的小丫頭亢奮的心情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每次她到四小姐的院里傳話，四小姐都是極為親切的，而且每次四小姐都會讓江蘺給她跑腿銀子，各房各院，數四小姐最大方。今天听這意思，賞錢是甭想了，看來傳言沒錯，四小姐是真的失憶了。連翹垂著頭回了主院。
「小姐，以前連翹來傳話的時候，您都會給賞錢的。」
「為什麼？」
「呃……因為她來傳話啊。」
「她來傳話是夫人讓她來的，難道我不給賞錢，她就不傳了？」
「不是這意思……」
江蘺有些氣短，以前小姐對這宅院里的事情挺明白的，這哪是失憶，分明就是傻了啊！
「小姐，我先引您去主院吧。」
「嗯。」
走出房門，空氣非常好，想到再也不用見到沙塵暴和霧霾，謝靈曦心情大好，她的院子里種了不少茉莉，聞起來非常舒服。丞相府嫡出四小姐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卻不知道享受生活，就這麼去了，傻啊……她和現代的孩子不一樣，沒有考試的壓力，不管是不是第一才女，都有人寵、有人愛，有人捧著、有人巴結著。小小年紀，就是地道的白富美，多少女人眼熱，不過就是要嫁個公子，還是個有錢有勢的。方微薇從來就不拿愛情當回事，就算不戀愛，她照樣活到了二十三歲，雖然死了一回。至于婚姻，她更不在乎，合適就過，不行就離，就算古代不能離婚，也能各過各的。她所在乎的，是自己，一直以來、只是自己。只要自己開心，其他的都不重要！她兒時叛逆因子此時全被勾出來了，這麼好的條件，十四五歲活得這麼無趣，實在浪費死了！
走到中堂里，謝丞相和應氏坐在主座上，三姐謝翠華和她媽媽周姨娘正在請安，右手邊坐著她的五弟謝玥齊和他媽媽梁姨娘，大姐謝靈初是應氏所出，二姐謝玉婷是梁姨娘所出，兩人都已經出嫁，所以就差她這個嫡出四小姐還有自己的那個親弟弟謝靈輝了。
「靈曦給父親母親請安。」她學著謝翠華剛才的動作，恭恭敬敬地低頭屈膝。
「好孩子！好孩子！」謝丞相很高興，應氏也是一副潸然淚下的模樣。
「姐姐莫哭啦！四小姐還好好的，這是好事呀！」周姨娘的聲音宏亮而且尖利，讓人很不舒服。
「坐吧。」謝丞相示意謝靈曦坐下，江蘺趕緊把她引到左手邊第一位，怕她不知道該坐哪里。靈曦是真沒想該坐哪，反正有江蘺呢。她正在琢磨，為什麼她那個謝玥齊一直看著她。雖說名義上是她弟弟，但兩人同歲，謝玥齊又是男孩，看起來比她還要年長點。
「我就知道，四姐穿藍色一定好看！」靈曦本來還在低頭琢磨，他一出聲，自然而然可以抬頭看他了。
謝玥齊一米七多的個子，書生氣中透著些痞氣，他是單眼皮，眼楮偏長卻一點都不小，睫毛濃濃的，像畫了眼影，眼角略微上翹，因為笑著所以隱約有幾分魅惑，但無意中露出的兩顆小虎牙又透著幾分可愛。謝靈曦有一種罵人的沖動，自己這個弟弟絕對是可以禍害無數姑娘的小白臉兒。
「哦，四姐不記得了。我是你的五弟，謝玥齊，這套衣服是我送的。」
謝玥齊很善解人意地加了句解釋，這份細心，不知道對于將來的弟媳來說，是福是禍啊？
「謝謝，我很喜歡。」
謝靈曦這話讓大家一愣，大家都知道，四小姐極愛粉色，從不穿藍啊、綠啊這些冷色調。謝玥齊更是一愣，當初他送這件衣服，就是為了讓她不高興的。雖然對外說，以四姐的姿容，配這天空顏色的衣服，一定像天上來的仙子，但他沒想到她會穿。雖然他為了不讓人抓到把柄，對衣服的材料、樣式都很費心思，但當謝靈曦真的穿上這衣服時，效果是他遠遠想不到的。
從謝靈曦一進門，他就看見了她。款款的步子、不急不緩，端莊的姿態、不親不疏，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錯誤地落到一個與她無關的地方，這里的一切都和她沒有關系，她只是走進來，目空一切。
她失憶了，眉眼間透著疏離和清冷。也許因為死過一次吧，她似乎不再是以前那個總是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了，整個人都帶著那麼一種深邃和沉靜。但當她說到，她喜歡自己送的衣服時，臉上卻浮現出輕柔的笑意。他突然覺得有那麼點喜歡這個四姐了。
「四姐櫃子里都是些粉色的衣服吧？改天弟弟帶你去挑些素淨的料子可好？」
「如此甚好，多謝了。」
兩人直接跳過父親主母，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謝丞相的臉色有些難看，他這個庶長子平時就沒有規矩，雖沒干出什麼敗壞門風的時期，但總是胡鬧，不肯認真讀書，不肖啊……
看見老爺臉黑了下來，梁姨娘起身跪下︰「請恕齊兒無理，齊兒也是為四小姐高興，一時之間忘了規矩，還望老爺夫人不要怪罪。」
謝靈曦一愣，買衣服都不能去？
看見大難不死的女兒表情僵住，應氏瞬間心軟了。
「梁姨娘起來吧，齊兒心思細膩，一眼就看出曦兒現在喜好和以前不同，連我這當娘的都自愧不如，何來怪罪之說。」應氏十分和氣地說，臉上帶著掩不住的笑容，「待會兒用了早膳，齊兒，你就帶著曦兒去羽衣坊挑些料子，銀票我過會兒讓連翹拿給你。」
「哎~曦兒買些料子，哪還用你拿銀子，齊兒去櫃上支就是了。」謝丞相心情也好了，慈眉善目地搭話。後面坐著的謝翠華和周姨娘臉陰了下去。
「是。」謝玥齊起身應話，順便扶著梁姨娘坐下。
謝靈曦琢磨了一下，站起身來。
「謝謝父親、母親。」朝著主位行完禮，又轉身朝謝玥齊彎了彎膝蓋，「謝謝五弟。」
梁姨娘心里又是咯 一下，看來四小姐是真失憶了，怎麼朝著庶弟行禮。又見老爺夫人一時也不想追究了，她也就沒再抻這個茬，大家都當沒看見就是了。謝玥齊看見這個同歲的姐姐不再向以前一樣無視他，還這樣鄭重地謝他，心情大好，兩只桃花源笑成了月牙，他越來越喜歡這個四姐了。
「兒子給父親、母親請安。」
听到這聲音，謝玥齊臉上一冷，另一個拿庶出的不當人的來了。
謝靈曦這個親弟弟長得可沒有謝玥齊那樣招人，明明虛歲才十四，卻已經是一副老學究的模樣。那一板一眼的神態舉止像極了謝丞相。
果然，看見這個不僅長得像、而且學得像自己的兒子，謝丞相眉開眼笑。
「今日怎麼如此晚，昨夜幾時睡的？」
「回父親，兒子昨日讀馮知年先生的《為官樞要》，丑時歇下的。」
「跟你說過多次，讀書不可超過子時，怎麼就是不听……」
謝靈曦看看謝丞相，這話里可是听不到一點責備的意思。再說，子時，那是十二點，這麼點的小孩，八、九點就該睡了。看現在還不到一米五，也不怕以後長不高！
謝靈曦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姿態優雅地拿起邊上茶碗喝了口水。謝靈輝的話弄得她一愣。
「弟弟問姐姐安好。」
還要給姐姐問安？那她該怎麼答？
應氏一看，趕緊解圍，謝靈輝的腰還弓著呢，她可不舍得。
「暉兒，先別行禮了，你姐姐什麼都不記得了，你讓她看看，還記不記得你？」
謝靈曦搖搖頭，心里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原來的謝靈曦成天跟琴棋書畫、針織女紅作伴，除了跟娘還算親一點，跟誰都是淡淡的。她這個弟弟也一樣，成天把自己鎖在書房里，除了偶爾跟他爹對上幾句話，就再沒別的了。別說她不是真正的謝靈曦，就是原來的謝靈曦真的失憶沒死，也不可能認出這個弟弟吧！
「沒關系！沒關系！血濃于水，就算腦子里忘了，心里也會記得的。」
謝丞相這話說得謝靈曦心里「咯 」一下，她瞬間想起來了遠在異世的父母與朋友。
她記得的，那些思念融入血液，那些感情沁入骨髓，縱使遠離，依舊與她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