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對飲
靈曦一臉郁悶地悄悄回了她的院子，江蘺趕緊迎上來。
「小姐，您可回來了，都快嚇死我了！」
「又不是頭一天了，哪至于的！」
江蘺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今兒個是怎麼了，小姐這麼不高興，以往都是天氣不好被關在家里的時候不高興，今天怎麼倒過來了？
「不用傳晚膳了，我要睡覺，誰都別找我。」
江蘺默默地應了聲，合好門出去。
靈曦本來做著寬衣解帶的姿勢，見江蘺離開，她立馬又重新系好。這些本來都是江蘺伺候她，但她極不習慣別人給她穿衣洗澡，喂她吃飯，所以現在近身的活兒全都自己來，連盤頭發她都學會了。
重新打理好自己，靈曦悄悄打開門，悄默聲地又從後門溜了。幾個小家丁收了銀子，屁顛屁顛地給換了男裝的四小姐開門，以往都是五少爺在門外接她，出了事有五少爺頂著，罰不到他們頭上，卻不曾想，五少爺這會兒根本沒在外邊。
靈曦搖著手里的扇子，不慌不忙地又往街上去了。這是她這一個月以來，頭一次背著玥齊出去。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她想喝酒。要是跟玥齊說了，他絕對不會同意的。
找了個挺大的酒樓，牌匾上書「醉仙樓」三個大字，靈曦站在門口就有一陣陣的酒香飄來，她覺得很是滿意，便不疾不徐地進去了。
現在天色還早，人不多，靈曦挑了張角落里的桌子，小二湊過來，滿臉堆笑地報著菜名。
靈曦听到里面有一道荷塘三友，就細問了一下，小二說里面有蓮藕、木耳、荷莛。靈曦不知道這個荷莛是個什麼東西，她還真不知道荷花桿兒也是能吃的，不過沒關系，這菜讓她想起了以前學校里的荷塘小炒。又點了一兩那飄香的酒。小二不禁想著，真是個文雅的人，連吃飯都這麼文雅。不過，他要是知道了，這個翩翩貴公子正是現在風傳的「傻四小姐」，會是什麼感想？
靈曦心情不好，她難得大難不死，穿越到了不知名的世界，藍天碧草空氣清，虛歲剛剛十六的她連京城還沒玩夠，明年就得嫁人了？在這古代嫁了人，就得相夫教子，她怎麼去外面玩？靈曦心里郁悶，她其實想醉一回的，但考慮到現在的身份，她決不能醉倒在外邊，也不能把酒帶回謝府去，只能在酒樓里湊合湊合。其實她更喜歡小酒館的氣氛，自由自在，但考慮到自己的這個新殼兒實在是太漂亮了，就算穿上男裝，也是個俊美公子，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還是找了個相對正規些的地方，但只要了一兩酒。雖然她以前酒量不錯，但她拿不準謝靈曦這具身體的酒精吸收能力，剛才那酒花香極濃，就一兩應該沒事。
小二端著靈曦的酒和菜過來，卻被前面桌的截了胡。她看到男子高高大大的背影，胳膊一伸，就把小二托盤上的酒壺拿走了。
「客官……」
小二一臉無奈地看著他，桌上已經歪了十來個酒壺，這模樣，小二不敢惹他，回過頭一臉尷尬地看著靈曦，顯然是新來的伙計，不知道怎麼辦好了。
「先把菜端上來吧。」
靈曦輕輕開口，語氣平淡，沒什麼喜怒，也沒有抑揚頓挫。但聲音卻極是好听，好像平靜的湖面上灑下幾滴清水，水面顫動，然後寂靜無痕。
男子听見這聲音，又晃晃酒壺里少的可憐的酒，轉頭看向靈曦。上下打量了一番，穿著不俗，打扮得體，看樣子不是缺錢的。
「就這點酒菜，以後會長不高的。」
男子聲音略低，由于酒精攝入過量的原因，又隱隱帶著幾分清脆和豁亮。他拎著靈曦那一兩酒朝她走來，明明已經醉了，頭發都有兩縷順著額頭垂下來，卻絲毫遮蓋不了這個男子的豐神俊朗。高挑卻不顯消瘦的身材，整個人在純黑色的外袍下顯得深沉寂寞，仿佛隔絕世外，但那一身的酒氣倒讓他更似這個世界的人。只是，被他看著，靈曦有了一種忐忑的感覺，那雙銳利的眼楮即使已經因為酒精作用眯了起來，依舊帶著三分探究，好像醫院的針頭，極細，卻能扎透皮膚，刺入血液。
「在下不勝酒力，讓公子見笑了。」靈曦起身恭敬地作了個揖，卻是不敢有任何表情。
「區區一點芳花釀，怎麼會醉！小二，再拿兩壺酒來，我要和這位公子共飲！」
「這位公子，小店這芳華釀，聞著香、喝著淡、後勁卻足，您海量，已經飲了十余壺，這位小公子看起來文質彬彬的，怕是要醉的。」
「嗦！他還沒說什麼，你到先攔起來了，怎麼，怕我們喝多了誤了你生意？」
「小的哪敢！小的哪敢吶！這就去，這就去~」
靈曦看，以這位的霸道架勢，她估計是跑不了了。他雖然喝多了，卻完全不似一般的莽漢，舉止依舊十分規矩，看衣著也是質地甚好，應該不是什麼來路不明的人，不會害她。隨即朝沒走遠的小二說道︰「加兩個下酒菜，再加副碗筷。」
「得 ~兩個下酒菜，一副碗筷~」
「小公子夠爽快！」
「公子也是個爽快的人。」
靈曦看他大概只是心情不好，出來一醉解千仇的，跟她一樣。看他將拎著的酒壺一飲而盡，靈曦突然覺得有些不忍。
就這時候，小二端著托盤，上面有兩壺酒、兩道菜和一副碗筷。這酒壺比剛給靈曦端上來的那支大了不少，菜也從來沒見過，好在不像她在謝府里吃得那樣油膩。靈曦瞟見托盤里邊還放著兩個小酒杯，不由得有些感謝小二的細心。
等小二把酒菜一一放到桌上，靈曦從荷包里掏出一小塊碎銀放在托盤上，看著他很是禮貌地含笑點頭。
小二愣了，從沒見過男子可以笑得這樣好看的，最不一樣的是，看得人心里暖融融的。
「小的謝公子賞。」小二收了托盤，著著實實地鞠了個躬，下去了。
「公子，豪飲傷身，吃些東西吧。」說著，靈曦將酒杯斟滿，然後把酒壺往自己這邊放了放。
「你我公子來公子去的，听著難受，怎麼稱呼？」
她下意識地想答謝靈曦，靈曦驚訝地發現，這一個月下來，自己竟然完全適應了這個身份。
「方微。」
「方公子，我叫歐陽曜。」
「歐陽公子，相逢既是緣分，我斗膽一問，不知何事讓歐陽公子如此煩心，若公子方便，不妨與我聊聊，飲盡煩惱不若抒發于外的好。」
「方公子說的是，我本來只是聞了這酒香想嘗嘗罷了，卻不想勾起了煩心事，喝的卻有些多了。」歐陽曜回頭看看自己原來的桌子，「我的兄長給我安排了一門婚事，對方小姐不願嫁，我也不想娶，更不希望強人所難，可這婚事卻不得作罷……」
靈曦覺得真是夠有緣的，他們偶遇，竟連喝酒的原因都一樣。難不成這位就是傳說中的三王爺？沒這麼巧吧！而且，看他穿戴簡單隨意，真要說三王爺的話，總會穿戴精致些，帶些珍貴的玉佩什麼的，不會這般樸素。況且，這東原的國姓為莫，三王爺名叫莫雲驍，他已經喝了不少酒，剛才答得還那樣順口，不似說假。
「不知歐陽公子可有心上人？」歐陽曜一愣，隨即臉上現出異常苦澀的笑容。
「不會再有。」
「心既已死，何來愁緒？」
「我心已死，卻要搭上那小姐的一生，何況她還不願。一場婚事，倒弄個害人害己……」歐陽曜說著飲盡杯中酒。
靈曦實在看不下去，給他夾了幾筷子菜。歐陽曜就木訥地吃起來，給什麼吃什麼，估計完全吃不出味道。靈曦見狀，趕緊多夾了些。自己也吃了兩口那荷塘三友，那荷莛外表看著有些像粗蒜苗，卻沒什麼怪味，很是鮮脆。多吃了兩口，然後給歐陽曜把酒斟滿。
「歐陽公子。」靈曦舉杯示意，兩人都滿飲此杯，靈曦覺得齒頰留香，入喉也不怎麼辛辣，清麗舒暢的感覺，頗有「芳華」的意境。靈曦又為他夾了兩箸菜，然後慢慢開口，「歐陽公子，我飲了酒，說出來的話，當或不當的，你多擔待。」
歐陽曜抬頭略帶幾分思索地看著她。靈曦怕極了他的眼神，那份銳利的目光讓她覺得，只消一眼就能把她看透。她有點後悔要給他出主意了，但話已經說出口，收是收不回來了。
「歐陽公子，這兩廂不願的嫁娶，家里卻不肯退婚，我猜必是家里的原因。那小姐家我不清楚，你剛說你兄長不同意退婚，那必是你家想從她家那里得到些什麼。」靈曦頓了頓，見他沒反駁，繼續說，「既然如此，為你家弄到想要的東西，至少你家便不會強要你听從這門親事了。若那小姐家，也想從你家得到什麼好處，就要麻煩些，你需也為他們解了難，這婚才能退。若她家沒什麼所求，那只從你家這邊下功夫就行了。」
歐陽曜眼楮一亮，隨即又暗了下去︰「談何容易……」
「看歐陽公子這副愁容，看來是大事了。但若想做，總有門路。與其在這里飲酒消愁，不若想想主意，向前走總好過原地不動，你說對嗎？」
歐陽曜悶聲笑起來，從小聲笑漸漸轉成大笑，周圍的人都不禁回頭看他們了。
「我竟忘了這最根本的道理，哈哈哈哈~」
歐陽曜笑夠了，醉眼中竟然透出幾分清亮的笑意。靈曦覺得此時他的鳳眼炯炯有神，沒有絲毫醉態，整個人都氣宇軒昂，縱使只著這簡單的長袍，周身沒有半點裝飾，卻帶著強烈的上位者的氣息。
「方公子，今日多虧你一語驚醒夢中人，歐陽曜在此多謝了！」
說著，歐陽曜舉杯敬她。不再像之前那樣豪飲，但依舊痛快。
「歐陽公子客氣了。」
靈曦優雅地端起酒杯，與歐陽曜輕輕踫杯，緩緩飲進杯中酒，似在品嘗那酒，又似在品嘗在那個世界逝去的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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