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小孩
一人身著繡金線的紫色袍服，腰纏白玉佩，頭束紫金冠，從東廳角落中緩步走到大堂中央，二十五六的模樣，可謂儀表堂堂。但縱使眉眼帶笑，卻擋不住他犀利的眼神，只是慢慢掃視全場，便猶如刀刃掠過，讓人戰戰兢兢。
「听說方微小公子驚才艷艷，這十思樓更是極具妙處，今日慕名而來，果然非同一般。」
坐在前排的人看見他，紛紛露出驚恐的表情，抖索著竄起。
「唉~」來人一晃手中的折扇，示意他們坐著別動，「方公子說了，這里不問姓名，不論身份，我與諸位一樣，只是茶客。」
男子看著靈曦，笑意更濃︰「這最後一杯蓮清茶，味道甚好。」
「謝公子。」
靈曦禮貌地鞠了一禮，心里暗罵︰這家伙什麼人？
她直覺上不喜歡這個人，因為他無論是長相還是眼神，都和歐陽曜有幾分相像。
這事微妙了，若歐陽曜真是三王爺，二王爺戍守邊疆，這位不就是剛才她提到的皇上嗎？
靈曦心里突然平靜了，是死是活，正好給她個痛快話！
「方公子妙論，真是令我眼前一亮。可惜今日我有事在身，不知何日還能聆听公子高論呢？」
「我雖非日日到此，但十思樓日日設下茶座談論‘十思’，想必以後日日有高論。」
「如此實乃天下之福，改日我必再來討方公子的茶喝。」
「公子言重，這是小店的福氣。」
靈曦鞠了一躬，她不傻好不好，言下之意是，她的腦袋保住了。
這名男子一走，全茶樓的人好像瞬間活過來一樣，聊天的聊天，論道的論道。靈曦退到一邊，對伯宣和仲宣說︰「凡是走到中間來說話的，無論說什麼，書記員都記下來。然後每日，你二人用簡練的話歸總出來。日常的記述從多寶閣下層往上放，你二人的總結歸納的，從上往下放。記清楚日期，說話之人如何稱呼。書記員是你們找的，讓他機靈點兒，凡是談吐不俗的，連帶容貌長相、穿衣打扮一起記錄下來。」
「這是為何？」
靈曦不想解釋也沒法解釋，因為她99。9,參與了朝廷的黨爭，只要一開口，事情就大了。看這兩個書呆子的愣怔模樣，他們大概還不知道歐陽曜的身份。這些日子在街上，她也有所耳聞，三王爺以前不務正業、流連花叢，想必這些書呆子是不認識他的。而她，若不是因為他提過退婚的事，她也不會猜出他三王爺的身份。而朝廷上下雖然都在傳三王爺浪子回頭，卻沒人提過已經名噪一時的風留居是他的產業。想必歐陽曜只是他經商用的假名，為防止以後東窗事發，想要保證十思樓的中立位置，便不能透露十思樓與歐陽曜或三王爺的關系。
「自是有用的。這些只要書記員記下來就好，你們只需總結每日值得流傳的見解便是。」
仲宣不屑地一笑︰「哪有那麼多高論？」
「不要小瞧那些名不見經傳之人，各行各家都有秘傳的法子和手藝，甚至千金不換的高見，能不能讓他們心甘情願地說出來，還要看你們的本事。」
「你不參加？」伯宣暗自驚訝，能與天下學子坐而論道，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啊。而且，若方微不在，這十思樓必定會黯淡不少。
「我不會每天都到，只是偶爾過來。因此，這十思樓還是要拜托給你們二位。想當初，歐陽公子也是這樣想，才請你們二位前來的吧？」
「歐陽公子是讓我二人幫襯你啊！」
「既如此，我便將這十思樓交由你二人打理，房契在我手中，這點主，我還是做得了的。」
靈曦坐在角落里，本來還想著午時去哪里吃個飯再回謝府，卻沒想到，這些茶客興致極高，都快未時還沒有散的意思。而她也沒偷了閑，又被請到中央，之乎者也一通雲，自己都快不知道自己說的什麼了。旁邊的書記員也瘋了，拿筆的手直抖，伯宣和仲宣趕緊把自己的書童都派上去，還從醉仙樓叫了菜，讓他們墊墊肚子。
最終直到酉時，太陽都要下山了，茶客們才漸漸散去。靈曦一身地疲累癱坐在椅子里，她真心沒想到，第一天生意如此好，書記員們記了滿滿好幾冊子。
「伯宣、仲宣，接下來就辛苦你們了，我實在沒力氣再看這麼厚的本子了。」
「交給我們吧！」靈曦看見兩人的表情著實有些想笑，自己一直讀到研究生，雖然學的是英文，真要是放到古代也算是個讀書人。她雖然對于他們這種熱衷于整理文獻的信念表示理解，但他們的表情怎麼那麼像黃鼠狼見了吃食呢？
「那我就先回去了。」
「公子慢走。」
兩人在她身後行禮，靈曦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種邪惡的想法。這里可是男尊女卑的古代，要是哪天這兩個書呆子知道，讓他們如此恭敬的方微，其實是個女人，他們會作何表情？
天已經慢慢黑了下去，街邊店鋪的燈慢慢掌了起來。靈曦自從到了古代，還沒在晚上出來過。靈曦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著，微弱的燭光讓她神游天外。想當初她和舍友在酒吧街喝過雞尾酒，她還記得當時路上黑黑的，只有酒吧里會發出微弱的光，以及時隱時現的月光照亮她們腳下的路。微風輕撫，空氣里帶著旁邊河里水草的味道，那時還是夏天，她覺得腳下的柏油路上還帶著白天太陽的溫度。
靈曦不知道自己晃到了哪，只覺得一陣刺眼的燭光。她仰起頭，牌樓上寫著三個大字——佳韻巷。
怎麼到這來了？
想來也是，玥齊帶她出來時，自然是繞著這種地方走的，而剛才她踫到岔路就往去的少或沒去過的方向走，走到這里也不奇怪了。
靈曦站在牌樓下，只覺得空氣中帶著點點花香，並沒什麼濃重的脂粉氣。她本以為會是個嗆嗓子的地方呢！不過想來古代的胭脂肯定沒有現代香水那麼強悍，不止驅蚊，還可燻人。靈曦正琢磨著掉頭回去，卻因看到了不遠處青樓前的兩人而瞪大了眼楮，直接愣在那里。
這倆……孩子，上公交車還不用買票吧？
這兩個一看就都是小祖宗，一個穿淡藍袍子、另一個是淡綠色的，在微弱的燭光下都能反射出瑩潤的光澤，肯定是好料子。再看長相，竟然是雙胞胎，滴溜溜的大眼楮轉著，穿綠色袍子的小孩不知道在和老鴇說什麼，竟把她逗得咯咯直笑。
靈曦愣怔地看著兩個孩子，古人發育早，她已經有切身體驗了。謝靈曦實歲才十四五，身材卻比當初二十多的方微薇還有女人味，這著實夠她郁悶的了。但古人發育再早，**歲的孩子來逛青樓，這也不正常吧？
靈曦離得稍遠，听不清他們說什麼，只見綠色衣服的孩子要往里鑽，藍色衣服的孩子將他往外拽。
靈曦繃不住了，她實在沒有那麼強大的心靈，看著兩個小孩去逛青樓。她大步走過去，什麼也沒說，只是將兩個孩子一手一個拽走了。老鴇大概以為她是兩個小孩的哥哥，也就沒有攔，畢竟，這兩個小家伙要說是客人，實在是有些勉強。
拐出了佳韻巷，靈曦挑了條寬敞的街道，在最中間放開了他們。
「你叫什麼名字？」
靈曦看著兩個氣定神閑的小女圭女圭，心里不免有些驚奇。剛才這一路，兩人不吵不鬧，非常听話地跟著她走。她本來以為綠衣服的小家伙會胡攪蠻纏一陣的，感覺他要比藍衣服的孩子活潑一些。但現在看來，兄弟倆卻真是像極了，一樣的鎮靜，一樣的沉穩。
靈曦後撤半步屈膝蹲下，以水平的角度看著他們說︰「我叫方微。」
穿藍衣服的小孩靜靜地看著她，不得不說，他對這個方微很滿意。沒有居高臨下，把他們當不懂事的小孩，也沒有阿諛奉承的意思。
「我叫雲騁，他是我的雙生哥哥雲馳。」綠衣服的雲馳有些詫異，他從沒見過雲騁這樣快地親近一個人。就因為他把自己從佳韻巷拉出來了？他只是好奇想看看，又沒干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雲馳心里想著，面上也撇了撇嘴。
「駕雲馳騁，是神仙才能做的事。別浪費了你們的好名字，哪怕只是覺得好玩，這要好听的名字，也不該出現在那種地方。」
靈曦的眼中有些責備，又有些憐惜。這麼小的兩個孩子，雖然穿著得體，卻沒有人管。難道也是像謝靈曦一樣，雖然身份高貴，卻生活在一個蒼涼的家庭中嗎？
「如果以後沒有地方玩，就去十思樓吧。雖然……一般的孩子大概不會覺得那里好玩，但我想你們會喜歡的。」
靈曦說完撫了撫兩人的小腦袋，露出幾分笑容。她眼底噙滿了溫暖，讓他們的心都跟著暖了起來。
靈曦轉身離開，她知道兩個孩子並不希望自己把他們送回家。她剛才的話雖然都是實話，卻是帶著誘導的。雲馳和雲馳確實和一般的孩子不同，但是，所有的孩子都愛玩，沒有例外。若真出現了意外，只會讓他們的童年更加悲哀。十思樓並不是一個適合孩子們玩耍的地方，但她覺得自己必須把他們騙到那里去。
他們還小，她還有時間給他們一些溫暖，一些教導，就算是她多管閑事。
靈曦突然想到，以前自己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挺無情的人。她可以冷靜地听那些災難的新聞，也可以漠視世間的生老病死。原來，並不是因為她無心，而是因為她無意。就如剛才，當那件事就發生在她身邊的時候，她的思想根本來不及反應，手就已經伸了出去，想要拉住那兩個在懸崖邊的幼小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