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臨大翳 第一百零一章 風揚北漠暗沙動

作者 ︰ 沈孟

帳篷里熊熊燃著的篝火放出耀眼的光芒,星火點點倒映在身穿皮甲戎裝的中年人的目光里。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帳篷的頂部如同一個井口一般開在天際,正可以看見夜幕上的一角星光。從篝火燃燒中飛竄而出的火星往帳篷的天井口旋轉飄起,仿佛要與天空的星光相接,乍看起來就像是天上銀河在與地面交接,星點銀河之水倒流回了天際。

「……莫要以為尊盧房會放過漠國,宋覓與她交好多年,而如今蒼霞都已被滅門。不信?怕是狼主您還以為北宮冰矜仍是你當年的好王兒?北宮烈,好自為之罷!哈哈哈——」

那夾雜在譏諷中的恥笑聲回蕩在中年人的耳旁,驚地他手中一顫,思路全亂,本是緊扣指間的茶碗竟然倒在了放滿大翳朝竹簡的桌幾之上,一時間,帳內滿是涼了的酥茶的味道。他只求漠國一隅安定,多年前送出愛女北宮冰矜與佷女一同前往大翳為質子,卻不想朝事多變,讓他一時之間措手不及。

多日前,漠國國都康城狂沙四起,一時間康城幾乎暗無天日。在北宮烈的營帳外,黃沙卷風中走出了一位中原道人。事後此道人的登門提醒久久纏繞在他的腦海,難以將之揮去,雖是充滿譏笑嘲諷但也不無道理。因為在數月以前,北宮烈已然察覺到漠國于中原大翳已有異狀。他派往衡山郡蒼霞山的親信一去不返,而他的莫逆之交蒼霞門主徐吾寂岩在多月前回到蒼霞後也猶如石沉大海一般、音信全無。天下皆在聲討秦漸叛黨自立為王,六王秦澍率大軍討伐,怎料暗地里江湖起變,一代武林修仙名門亦已在中原人的眼皮底下不動聲色地輕易被滅。

「若是玄令山門主親自委派,區區蒼霞,亦不過是多一個時辰少一個時辰之事。」

回憶道人所述,北宮烈心底更對曾為玄令門主的尊盧太後充滿了無數疑慮。雖說秦澈的太子妃北宮冰矜是北宮烈親女,北宮烈與尊盧太後亦是親家關系本無須多慮,但與尊盧太後私交甚好的蒼霞一滅,他已窺見太後手段確系比先皇秦子都更甚,再陰險毒辣不過。大翳朝兵強馬壯糧草濟濟,大軍南討百越用的也不過是舉國一半兵力不到。連月來另有兵力停留在漠國與九原郡的交界銀水城,難保不是已經听聞了漠國私下里的風吹草動。

說起尊盧太後的本領,令北宮烈記憶猶新的便是十數年前中原大旱,方士束手無策,爾後突降甘霖,實為太後射下旱獸人面鳥之故。些年來他入咸陽皇宮覲見尊盧房僅有幾面,可也借徐吾寂岩、宋覓等人知曉這個尊盧太後著實是法力高深,一旦她手中飛劍劍指漠國,怕是不堪設想。

而那中原道人前來漠國之意,無非是想讓他早做決斷。

早前北宮烈為銀水城的屯兵一事,已不得不私下偷偷修書給許久未見的長女、先皇御封的德照公主北宮冰矜。銀水城處于漠國與大翳交界,大翳兵馬漸漸聚集于此附近,實難讓他心安。豈料這封家信竟也是杳無回復,更讓他寢食難安了。他並不知曉冰矜受命往百越助柏亦君奪回六王之位平叛秦漸亂黨,當時並不在咸陽都。偏巧,信又落在了虛道人的手里。

「狼主!」北宮烈的弟弟、北宮冰吟的生父北宮力快步走進了營帳,他風塵僕僕、靴上還帶著泥濘,可見是才長途跋涉回來。這些時日他微服前往中原,只為確認蒼霞生死存亡消息。蒼霞山被滅已是不爭事實,好在被他得到線報,徐吾宣將被押往南延山火峰天牢。

他察覺到滿帳的酥茶氣味,便知有些不妥,但他仍然不動聲色,只道︰「力徹夜趕回漠國,已得到徐吾夫人及其子女下落。」

「那寂岩現身在何處?!」一听北宮力言語之中並無徐吾寂岩,北宮烈有點著怒。

「狼主莫急,蒼霞山被滅,門人死傷無數,生者皆已收押,行事者幾乎滴水不漏。那日恰好徐吾夫人被太後邀往咸陽皇宮做客,只徐吾寂岩與徐吾宣身在蒼霞田園五兄妹全文閱讀。必是尊盧太後趁此機會派人夜襲蒼霞,寂岩兄雖生死未卜,至少寂岩兄身為堂堂一山門主生要見人死要見尸,誰想現下卻無音訊,阿力已派人守在蒼霞、咸陽都兩處打探消息,若是寂岩兄被活捉,應是押往咸陽都天牢听候發落,照他們大翳平日里的規矩妻兒亦必須與他一起。但……實在難以捉模太後葫蘆里賣的是甚麼藥,徐吾宣當夜幾欲飛劍逃月兌,卻不知為何竟又被高人捉了回來,數日前探子來報徐吾宣要被押往的是火峰天牢。切實不明為何會將名門正派修為的徐吾宣押往該處天牢而不是廷尉府天牢?而徐吾孌久已未回蒼霞,數月前有人在西域見過……」

北宮烈深深一嘆打斷了北宮力的話,他滿月復心事,後退一步坐在了獸皮座上。

「宋夫人修為不低,太後與她私交甚好,如此調虎離山之計,分明……」北宮烈心中憤憤不平,又不敢輕易月兌口而出對大翳皇家的貶低之詞。若不是當年太後滿意他這個女兒冰矜,保漠國十數年安寧休養,也沒如此順利。如今天下局勢動蕩,漠國前路難以明辨,他當前決意未下,一團亂麻更是難以決斷。

既然果真是大翳朝廷滅了蒼霞,但又為何父子分別羈押?火峰乃是太後當年射殺旱獸人面鳥之地,據稱該地鎮壓妖人最好不過。雖對將徐吾宣押往該處的原委不明,但為了知曉徐吾寂岩的下落,現下便只得寄望于徐吾宣一線,亟需先發施以營救。

北宮烈突地又想起一事,趕忙又問北宮力︰「朝廷派人趁夜行事抄了蒼霞滿門,罪名可有定下?」

「狼主,當下接到的都是安插在中原的探子線報,是否太後親下懿旨或借由朝廷發兵,我漠國都暫以明確。而中原人幾乎都不知蒼霞現下是何情況,更別說怎會為人所滅、為何人所滅。朝廷則更不需先下何罪名在蒼霞頭上了。但蒼霞一夜覆滅,雖對俗世百姓黔首日子無礙,可他們修真之人之間必得先有些個交代。」

「力弟所言甚是,太後固然是高高在上,也不得不顧忌修真人士。」北宮烈點點頭,他轉而又想起中原道人所說之事,如此形勢之下,冰矜也無回應,這根救命稻草若再不是他的好王兒,漠國怕是要先發制人,以免如百年前離開河套那樣再次被迫北遷,倉惶征戰岌岌可危。

「王兄,還有一事。」

「說。」

「阿力此次徹夜趕回漠國,途經銀水城,城內外全然戒備森嚴了。大翳大軍北上之憂不可不……」

北宮烈濃眉深鎖,听罷北宮力之言,再不答話,僅揮了揮手讓其退下。帳內酥茶傾倒的氣味已變的十分怪異,北宮力離去前使了個眼色,下人才踉踉蹌蹌跑進帳內清理。

大翳朝在南延山設火峰天牢,關的大都是旁門左道的能人異士,近年來有不少妖人羈押于該處,在江湖中也暗有傳說為朝廷藏污納垢之地,卻無外人真正造訪過。此番押送徐吾宣的速度極快,即使漠國想中途截囚,也快不過法力所及。

「孌兒,爹娘都被尊盧房抓了!快救大哥出去!快!孌兒?孌兒!你出來!!」

這一日,他猛地從夢中醒來,驚坐而起,蓬頭垢面和混著干了的血跡的髒臭道袍,已經讓人難以辨析他曾經是蒼霞山乃至些年來修真界新一輩最為了得的少主。他回憶夢中景象,咬牙切齒地看著牢洞中崖壁呈現的天然火紅色,那里不會有他那消失許久的妹妹徐吾孌。他還記得一年多前徐吾孌帶著一盒偶得的妖物離開了蒼霞山,只為尋求籠絡之法。但蒼霞被滅,她怎能坐以待斃、苟且偷生!徐吾宣不相信這個妹妹會有意外或性命之憂,心底便只念著她必是必須來救自己的,到時他們才有機會破入皇宮營救爹娘。其實他有傷未愈,加上他日日氣不忿,夜夜噩夢連連,心魔已難控。

他借著牢內的暗光察看了自己的腿腳,從蒼霞逃出時穿的道鞋、道襪俱在,道袍的裾角毫無碎布,只是十分的骯髒。他踹開道鞋,用力撕開了道襪,數月未洗的腿腳固然是臭氣撲鼻,皮膚、筋骨卻是毫發無傷,健康的很。

「左腿分明是被公楚翎兒這個賤婢所傷,怎麼?怎麼完好如初?怎麼絲毫沒有箭傷痕跡?」他披散的亂發之間透出的眼神滿是疑慮,「必是一場好夢罷了,風亟弓箭氣傷我至深,我豈能忘折翼嘗歡!我豈能忘!待我勤加修煉那道人所授秘法,不等徐吾孌來,必可破此牢籠!」他說是如此,實是早已忘了他方才才是從夢中醒來,現下所見便是他清醒所見。

看守火峰天牢的獄卒只有兩個,三巡鉤鄭介和兩方刀女魏邵,奉了尊盧太後的命守在此處。單憑二人之力守住天牢的自是非凡人等,但比起修真的其他人等,他二人並非有甚麼天賦異稟、神機護體,偏是靠了膽大,擔了風險,才得了不少提升修為的好處。譬如守在火峰天牢,此處妖氣橫生的所在,正派人士自是不願意無端端多留片刻,更別提不知緣由的看守此處。他二人著眼于太後每年所賜的稀有丹藥寶貝,便欣然接手了下來。

魏邵吊在洞頂上寫著符篆,听徐吾宣自言自語,怪道︰「那個新來的腿腳靈便,為何成天裝著左腿已經無藥可治了一般,一臉愁相?」

站在徐吾宣牢房外畫符的鄭介抬起頭,眯著眼斜了一眼她,呵呵哼哼地大聲取笑道︰「徐吾宣送來時就已經走火入魔的厲害,你真道以為他是裝的,其實他是真以為自己左腿受傷了!」他鄉音較重,取笑口吻讓他的聲音更顯得十分粗俗。

「瞧他覺得根本是在發夢才有那完好的腿呢,原是妖法入魔,害人不淺。」

「魏女俠,畫你的符罷!牢中瑣事未做完,你還有閑心管他?這天牢百余妖人,時不時送幾個新囚,各個心魔入邪,你管的過來?倒不是動了凡心想嫁給人家做蒼霞少夫人了?」

魏邵听罷也抬起頭,往下狠狠瞪了鄭介一眼,內心甚是想手中用來畫符的沾了朱砂色的筆化作判官筆飛出,點住鄭介。但符未畫完,是不能將新囚畫地為牢輕易鎮住,她便只好咽下了這口氣,只道︰「我是怕管,但更怕他看他那腿腳不如意,自己瘋到自斷腿腳,我們豈不是還得幫他清理新牢房里的殘肢斷臂。」

鄭介道︰「魏邵,敢情你是與徐吾宣一起過來的新獄卒罷?這些年丹藥俸祿是白領了。洞中牢房鎖死,憑其自生自滅,莫操心了莫操心了!」

不料,鄭介一語剛畢,穿過牢門小洞欄桿縫隙里,只見再度醒來的徐吾宣用力向後抹著自己的頭發,不斷地看著自己的左腿,雙眼驚慌,嘴里喃道︰「小腿已經保不住了!保不住了!如何是好?如何……徐吾孌你……眼睜睜看著大哥斷腿嗎?大哥的腿保不住了……」

說著他抬起右手,兩指凝起一股渾濁的蒼霞劍氣,朝月兌去道襪的小腿霍地割了下去!劍氣不純,劍指上形成的小劍變的較鈍,每移動一分一毫他都痛的直翻白眼。他頭上青筋滿爆,愣是強忍割肉削骨的苦楚,唇口已被咬的鮮血淋灕,豆大的汗珠從他額上不斷滴下。他神志不清到已經難以聚氣,渾濁的劍氣割到一半便消失了去。

「喝!這家伙還真如此!」鄭介看慣牢中殘忍景象,僅覺得魏邵說的巧了,只笑道,「魏女俠,算的妙啊。」

魏邵不理他,無奈地一閉眼,嘆了口氣,心道,「可惜了,當年比宿山問劍一鳴驚人的小少主小英俠,不想年紀輕輕瘋了魔。」

徐吾宣眼里所見的是自己小腿上爬滿蛆蟲,生怕大腿亦難保了,嚇得要把割了一半的小腿從身上撕下。他瘋的厲害,徒手用拳掌敲碎了未被劍氣割斷的小腿脛骨和腓骨,連著皮肉和經脈血管,把小腿硬生生的給拽了下來!

魏邵看的想去阻止徐吾宣接下去的動作,但天牢牢門百煉精鋼浸了符水制成,放她的法術出去,絕對會反傷及自身,便又眼睜睜地看著徐吾宣自殘,救死扶傷確系並非她獄卒之事。

孰料,斷去左邊小腿的徐吾宣反倒是無比輕松,嘴角帶著詭異的笑容,他喘著粗氣,虛弱地靠在牢房角落里。他感到蒼霞的功法在自己體內變的如斯渺小,那道秘法在周身融會貫通,無比暢快。他雙眼望著牢門上唯一的小洞,口里幽幽道︰「公楚翎兒,我、不、會放過你……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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