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面容略顯妖氣的美婦人走了出來。她的手上,拿著一根看起來就讓人毛骨悚然的鞭子。
這個婦人就是弋邪的母親嬰靈。
十年前,還是混亂不安的華淵大陸戰爭不斷,侵吞和被侵吞每一天都在上演。那年,弋邪和嬰靈所處的國家南陵國被蔌詭教侵吞,身為護國大將軍的弋邪的父親戰死沙場,嬰靈帶著年少的弋邪逃了出來。後來弋邪被嬰靈安排進蔌詭教……
嬰靈憤恨的罵了起來︰「弋邪,你這麼做對得起你父親用性命守護的國家嗎?你對得起你死去的父親嗎?為母當初九死一生把你送進蔌詭教。這十年來苦心孤詣,終于盼你成才,你現在在蔌詭教的威望甚高,只要殺了風綮胤你就可以取替他成為教主,這樣一來我們就復國有望了!可是沒想到啊!沒想到啊!你竟然在關鍵時候放走了風綮胤!你知不知道為母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弋邪,你對得起我們嗎?
你上回說沒有南陵國的皇室遺孤你復國無信,現在,為母好不容易把離玥公主的女兒找到了,你卻在關鍵時候放棄了!弋邪……你,你讓為母說你什麼好!」
奚縈的母親是南陵國的離玥公主,那時候被沐君律說的現實逼得險些崩潰的奚縈離開震威鏢局之後就到處尋找弋邪的下落,之後找到巫闕山來了。嬰靈一直暗中監視著風綮胤,所以一直呆在巫闕山。見到奚縈的第一眼嬰靈就知道她是離玥的女兒,她也很驚喜的發現自己終于找到了牽制弋邪的東西!本著對奚縈的利用,嬰靈給奚縈療傷,並告訴了她一切,本來就記恨風綮胤的奚縈果然如嬰靈所想成了她的得力幫手。當嬰靈帶著奚縈去找弋邪的時候弋邪頓時就懵了。早就不想對風綮胤痛下殺手的弋邪本來打算如果自己的母親找到了皇室遺孤,那自己就把他暗殺,這樣一來自己的母親也奈何不了自己。可是,可是那個人竟然是奚縈!他愛的奚縈!
奚縈的出現,迫使弋邪再也找不到不復國的理由。然而,十年,整整十年的時間,弋邪一直陪在風綮胤的身邊,這十年的所見所聞和親身經歷,弋邪最後還是風綮胤收買了。
本來不打算復國的弋邪在母親的威逼之下不得不采取行動,就算再心有不甘,他還是一步步的朝風綮胤伸出了自己的魔掌。明知有危險卻不攔著風綮胤去玄沒國挑戰柯秋楓、縱容他在畬濼寒的身上浪費大量的時間、在風綮胤閉關的時候就算知道探子已經被敵人換掉了也裝作不知道……弋邪這兩年做了很多的手腳,這一切做的滴水不露,全教上下沒有一個人懷疑他。不是風綮胤不夠聰明,而是弋邪太狡猾,他在耽誤風綮胤行動的同時又收服了不少地方來鞏固自己的地位和加高自己的威望。
本來這些事情只是耽誤風綮胤的統一大業,但是嬰靈突然拿著奚縈來逼弋邪快點殺了風綮胤,弋邪終于還是動手了。但是……但是……最終還是沒辦法殺了他啊。
弋邪反駁說到︰「母親,我們為什麼一定要殺了風綮胤呢?就算不殺了他我們還是可以復國的……」
「因為他是你殺父仇人的兒子!只要他活著,我就一天都不舒服!只要知道他還活著,我的心頭就像是有根刺兒,讓我不拔不快!」嬰靈聲色俱厲,說著話時仿佛在凌遲風綮胤一般。
弋邪說到︰「就算是這樣這也已經是上一輩的恩怨了。殺了父親的是風綮胤的父親,而他已經死了,我們和風家的恩怨是不是可以就這麼結束了?」
嬰靈突然朝弋邪拍去一掌,沒想到會這樣也沒想到要躲的弋邪被嬰靈一掌拍得向後翻了幾圈重重的摔在地上。
「弋邪!」奚縈心疼跑過去,扶起地上的弋邪。
「噗!」弋邪剛站穩就吐了一大口鮮血,暗紅的血從弋邪的衣服上一直滴到地面。奚縈回頭不解的問︰「嬰靈伯母,弋邪怎麼說也是您的兒子,你下手怎麼這麼狠啊?」
嬰靈憤慨難當,說到︰「我沒有這樣的兒子!我的兒子,一定是要像他爹一樣英勇,才不會成為這種認賊作父還和賊人的兒子成了好兄弟的叛徒!我才沒有這樣子的一個廢物兒子!」
看到自己的母親用這樣的詞匯來形容自己,弋邪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和他此時身體的疼痛相比,心靈的創傷更甚百倍。
無論是放在哪里,弋邪作為一個兒子都是優秀到讓母親在夢里都能笑醒的那種,但是唯獨嬰靈看不起他,只要他沒有殺了風綮胤,就算他收服了整個華淵也還是廢物一個!
弋邪受傷的問︰「母親,為什麼你就非要殺了風綮胤不可呢?在您的眼里,難道我還比不上一個已經無所謂報不報的仇恨嗎?」
弋邪這句話剛問完又挨了嬰靈狠狠一巴掌,嬰靈怒罵到︰「你難道忘了為母說的話了嗎?只要不殺了風綮胤,為母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
弋邪冷冷的笑了,說︰「殺了風綮胤就有那麼重要嗎?比我們母子的情分還重要,比我們能和平安樂的活著還重要?母親,你知道兒子不願違背你,但是為什麼一定逼我殺了他呢?」
「因為他該死!」
「是!他該死!他全家都該死!」在嬰靈的面前一向是逆來順受的弋邪終于發火了,他堅定的說,「可是母親,我不想殺了風綮胤,我寧願是他殺了我也不願是我殺了他!因為我找不到殺他的理由!」
「他殺了你父親!」
「那是他的父親!」弋邪失控的咆哮起來,「您一直說我沒有盡到一個當兒子的責任,那麼您盡到過一個母親的責任了嗎?利用我心愛的女人來威脅我,強迫我殺了照顧我十年伙伴。母親,你有沒有想過,蔌詭教的人撫養我的時間比您長得多!要是論親人,巫闕山的哪位對我而言都比你親的多得多!既然已經讓我成為了他們之間的一份子,為什麼又要我親手砍斷這一切?在這樣的一個亂世,您真的以為親情那麼容易得到嗎?」
「可要不是他們你也不會失去親情!」
「要是他們不來其他的人也會來的!南陵就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小國,放在現在,我十天之內就可以把他攻下來……」
嬰靈的臉色變得蒼白,一雙透著些許妖氣的眼楮冒出絲絲滲人的光芒,「你是說,南陵之所以滅亡是因為你父親守護不力?」
弋邪沒有察覺到嬰靈的不對勁,說到︰「南陵這個國家本身就不大,如果護國有力的話興許……」
嬰靈听了一半就抽出赤練鞭往弋邪身上抽去。赤練鞭顧名思義,是一種宛如赤練毒蛇一樣讓人聞風喪膽的鞭子,鞭子上釘滿了細細的倒刺,每一鞭抽下去都能把鞭到的東西鉤壞,若是鞭在人的皮膚上,回拉時甚至能扯下細細的肉絲!嬰靈一鞭接一鞭的朝弋邪抽去,「弋邪,你說你不想殺了風綮胤為母可以理解,你留戀呆在風綮胤身邊的時光為母也能理解,但是我絕不容許你說你父親的一句壞話!你父親是頂天立地的漢子!他絕不是你這種認賊作父的小人可以染指的!」
弋邪被罵得莫名其妙,雖然知道自己的母親很喜歡自己的父親,但是他沒想到自己的母親竟然會因為這麼一句話就大發雷霆,而且,用在自己身上的詞真的猶如一把鋒利的刀直直的插向自己的心。對親情的渴望,對和平生活的向往,弋邪就算是從一開始就背負著沉重的包袱來到風綮胤的身邊,但是這十年的生活他還是長成了一個健康陽光的人,而且,他還很有孝心,對嬰靈的尊重程度甚至到了「盲孝」的程度。赤練鞭殘忍的鞭打在弋邪的身上,弋邪一點也沒有反抗。
嬰靈罵紅了眼,下手更加狠了,弋邪被嬰靈的赤練鞭打得遍體鱗傷,滿地打滾,可是嬰靈絲毫沒有手軟,下手更加狠毒,恨不得把弋邪打死。奚縈在旁邊看得心疼又焦慮,說到︰「嬰靈前輩,弋邪是你的兒子啊,你難道要打死他嗎?快點住手啊!」
不料嬰靈完全听不進去,下手更加狠了,「他是我兒子所以更要罰!竟然敢說他爹的不是,這種兒子不要也罷!」弋邪渾身都是被鞭出的血絲,但是他默默的承受這痛苦,並沒有反抗。相比他此時心靈上的苦楚,身體的痛根本就不算什麼。
「你放開弋邪!」奚縈實在是不忍看下去,大叫著沖上去,嬰靈反鞭一抽,奚縈就被鞭倒在地。嬰靈威嚴與陰孽並露,「你以為你可以接得下赤練鞭哪怕一鞭嗎?呸,不自量力!」說著就高揚赤練鞭要往奚縈身上抽去,奚縈恐懼得向後縮,無助的尖叫著閉上眼楮。
奚縈身體本身就弱,武功也不高,嬰靈這一鞭子下去不死也去半條命。弋邪看到自己喜愛的女孩要受傷了,趕緊起來抓住嬰靈的鞭子。
嬰靈突然覺得鞭子被扯住了,回頭一看,竟是弋邪抓住了!
「逆子!」嬰靈憤怒的大喊,試圖抽回赤練鞭,不料赤練鞭卻紋絲不動。嬰靈這才明白了些什麼,惡狠狠的看著弋邪。
「娘,孩兒求你別傷害她。」弋邪無助的求到。
「弋邪……」奚縈在那里看得淚眼朦朧。
嬰靈想了一下,說到︰「好,我不殺她。」
弋邪听了心頭大喜,卻听到嬰靈接著說︰「那你現在就去殺了風綮胤!今晚我要是看不到風綮胤的人頭我就殺了她!」
弋邪頓時沒了力氣,嬰靈趁機抽回赤練鞭。奚縈也恨不得殺了風綮胤,可是看到弋邪剛才的反應已經知道讓弋邪殺了風綮胤是千難萬難,她心疼的看著弋邪,像弋邪一樣糾結的糾結著。
林中的白霧越來越濃,在這蕭肅的氣氛下顯得這一片白霧是為了成為誰的墳墓而存在。
嬰靈看到弋邪難抉擇的樣子,憤恨的大罵到︰「你下不了手是不是?弋邪,你問問你自己,你配做一個韓克拉瑪一族的後人嗎?弋邪,難道家仇國恨和心愛的人在你心里還比不上一個賊子重要嗎?弋邪,你這樣做對得起你戰亡的父親嗎?對得起南陵千萬子民嗎?弋邪!弋邪!」
弋邪在那里絕望的搖著頭,嘴里喃喃自語︰「娘,你別逼我,你別逼我。我真的沒辦法殺了風綮胤,我辦不到,我真的本不到。」
嬰靈還在那里聲淚俱下的控訴,「弋邪,風綮胤他是魔教的教主,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你不能心軟啊!為了南陵那千萬無辜死去的民眾,更為了你戰死的父親,你一定要殺了他啊!弋邪!就算他之前對你再好,那也是因為你有利用的資本!弋邪,你要知道,我們這十年來的是為了什麼?現在好不容易等到了絕佳的機會,你千萬不能放過啊!弋邪,難道你就這麼難抉擇嗎?難道在為母和風綮胤之間你只能選一個嗎?是不是非得讓為母死在你面前你才能下得了決心?弋邪!這個時候你不能手軟啊!弋邪!弋邪!」
弋邪已經被逼得要瘋掉,在哪里喘息痛苦般的搖著頭,旁邊的嬰靈聲聲控訴的給弋邪施壓。地上的奚縈看到弋邪如此痛苦的樣子,生怕他會想不開,心疼的喊了一句︰「弋邪!」但是奚縈激動了,喊出的聲音尖銳不少。在弋邪的耳里,這一聲尖銳的「弋邪」也是逼著他去殺了風綮胤的,弋邪終于崩潰了,用內力聚成一把鋒利的劍喊了一句「娘,請恕孩兒不孝!」說著就往自己的脖子劃去。
奚縈看到預感成真,撕心裂肺的喊著弋邪的名字,幾乎要昏厥過去。嬰靈也沒想到竟把弋邪逼成這樣子,一時根本反應不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一股渾厚的內力從弋邪身側擊來,把弋邪手中的劍硬生生的給擊散了。弋邪被震得向後踉蹌了幾步。
這麼渾厚的內力,難道是……
弋邪不相信的看著不遠處白茫茫的世界,驚恐,欣喜,疑惑,不安……
嬰靈和奚縈在慶幸弋邪得救的同時不安的看著內力發來的地方,顯而易見,這麼深厚的內力也震住他們了,他們也想到了那個人是誰。
果然,風綮胤冰入骨髓的聲音伴著一股讓人顫抖的威嚴氣息過來了。
「就算是要殺了我,也得先看看有沒有這個本事吧。」
風綮胤從白霧中走進大家的視線,君臨天下的威嚴和仿佛與生俱來的王者氣息讓在場的三個人全都不寒而栗。
「風綮胤!」奚縈的怒火被點燃,她本能的抽出銀針。
風綮胤掃了奚縈一眼,冷冷的問︰「這麼憔悴的你還試圖找死嗎?」雖然是很輕蔑的話語,但是奚縈不得不承認,雖然自己沒受什麼傷,但是剛才的一幕弄得她身心俱疲,現在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嬰靈打算發起攻擊,但是風綮胤的強大迫使她沉住氣,很明顯,風綮胤的目標不在她這邊。
果然,風綮胤看向弋邪,他極為諷刺的笑了一下,說到︰「蔌詭教里聲望頗高的副教主,現在竟然這麼狼狽。」
弋邪此時衣服破爛,渾身是傷,容顏憔悴,確實很狼狽。他沒有應對風綮胤的嘲笑,失魂落魄的問︰「你沒走?」
風綮胤也答非所問︰「你這是對一個救命恩人該有的態度嗎?」
「救命恩人?」弋邪突然諷刺的笑了,仰天大笑起來。笑這個世界的殘忍,笑這個世界的斑駁陸離,笑這個世界的荒誕,笑這個世界的造化弄人。
救命恩人嗎?多麼可笑啊,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殺對方而靠近的他,卻在這十來年的生活中無數次被仇人所救。還有比這更諷刺的嗎?為了殺一個人而靠近他,最後卻成了他保護的對象!
笑罷,弋邪淡淡的問︰「你都知道了?」
風綮胤應了一句︰「嗯。」
弋邪更加平靜了,「那你也知道我們的立場了?」
風綮胤正視弋邪,說到︰「韓克拉瑪&8226;弋邪,我風綮胤等著你來復仇,永遠!或者說,」風綮胤朝弋邪伸出手,姿態君臨天下,「你願意留下來以便隨時偷襲我?」
弋邪心神俱疲的笑了笑,說到︰「嗯,等著吧,我會回來的,總有那麼一天。」說完就轉身離開,蕭條落寞的背影慢慢的融進那一片濃霧中。
「弋邪。」奚縈喊著追了上去。
「風綮胤,這次就放過你!」嬰靈說,也離開了。
風綮胤保持著伸出手的姿態站在那里,手心空空如也。
就像是現在什麼也沒抓住的手一樣,風綮胤所珍視的一切,從小時候到現在,也從來沒有留住過。
果然啊,這是一個亂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