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婦門續延 20、改名換姓(一)

作者 ︰

()吐氣成雲,放屁成風。(鳳舞文學網)

改名換姓,情理之中。

**山西去三十六里是個山間小盆地,靠近盆地中心地帶有個莊子叫黃金莊兒,或因該莊兒地下有金礦而得名;或因有姓黃的和姓金的兩大姓而得名,無人稽考。莊兒不大,如果是張飛李逵這樣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好漢,站在莊兒這頭兒放個響屁,而且正好順風,莊兒那頭兒就能隱隱約約听到,有點兒象螞蚱放屁的聲音,或者象螞蝦放屁的聲音;同時,還能零零星星地聞到點腥氣兒,有點象空中掠過一只孤雁,撒下一白屎味兒。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黃金莊兒因有幾個精英而譽滿豫南。其中有個叫孔伯僧的年輕漢子,有一肚子好學問。他說:「我這一架子車破書(的知識),比蔡倫以前的五車還要多。」他精通歧黃,深諳堪輿。解放前,憑此走南闖北,不愁吃穿,逍遙自在,還成就了美好姻緣,半路上抱回個漂亮的女敕尼兒。

他很自負,矢志把學問做到孔孟之上,從為自己改名換姓可見一斑。他原姓孟,爹剛過百天,就改姓孔(隨娘姓)。排行老二,卻硬用個伯字,(他大哥不識字,也不和他爭)。他解釋說︰「我雖然出身孔孟世家,但是,我要‘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孔子是老二,孟軻也是老二。我這個伯字永遠是老大。用僧更有講究,仲尼的尼就是尼姑的尼,僧就是和尚,和尚為主,尼姑次之。」

解放後落葉歸根,邊種地,邊懸壺,邊看陰陽宅,邊改名換姓,小日子比眾鄰居滋潤得多。

他嘗到了起名的甜頭,就請木匠做了一個牌子,上面用紅漆寫著「八卦起名館」。收錢收禮都不多,有時,比孔子收學生禮還要少,象征性的。客戶主動上門求名者居多;偶爾也主動出去起。本莊尤成器的姓名,就是他親自上門改的。

尤成器的娘過罷「五七」的當天,孔伯僧到他家坐坐,表示慰問。見他哭哭啼啼,他成竹在胸地說︰「看你這日子過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知道船在哪彎住不?」

他止住哭,甩把清水鼻涕,有氣無力地答︰「不知道。」「你的姓名有毛病,必須改。」「咋啦?」「你娘是姓龍吧?」「嗯。」

「卦上說,姓龍的不能嫁給姓尤的,天生的冤家。從前,有兩個秀才,一個姓龍,一個姓尤,趕考趕巧同住一間客房。客客氣氣地互報了‘貴姓’之後,馬上馬面不對驢臉地爭吵起來。龍秀才說︰‘尤者憂也。遠古的蚩尤就是蟲子成了精,叫舌蠅精,變成了妖怪,作惡多端,被黃帝爺斬殺了。老百姓唾罵蚩尤是無恥之尤。唉!蟲子就是蟲子,咋折騰也成不了龍。我估計你趕考沒戲,瞎子點燈白費蠟。’尤秀才反唇相譏︰‘龍不就是比尤多那一道子嗎?六個指頭撓癢!要不是做的斜撇子事太多了,倉頡爺造字時也沒理由添那一斜撇呀?再說了,沒有我尤,那有你龍?數典忘祖!’龍秀才惱羞成怒︰‘你,你是山溝里狗,少見多怪。那一撇象征著黃帝爺斬殺蚩尤的寶刀利劍。想當年,倉頡爺把造的字奉呈黃帝爺御覽,黃帝爺問︰‘咋沒見龍字?’倉頡爺答︰‘這個字太高貴,在下不敢造次,特留給您的。」黃帝爺剛凱旋歸來,從斬殺蚩尤得到靈感,遂在尤字上添一撇,並解釋說︰‘斬殺蚩尤者,龍也。’從此而後,凡稱帝者皆為龍。’二人唇槍舌劍,鬧得雞犬不寧,拉拉扯扯到老板娘那里,都強烈要求調換房間。」

尤成器撓著頭皮說︰「怪不得的,俺爹俺娘吵吵鬧鬧一輩子。你咋不早點言一聲兒,別叫俺娘嫁給俺爹,或是別叫俺爹娶俺娘。」

「晚啦!正月十五貼門神,晚了半月啦!」「那你看我還管姓誰的姓?」「姓兒可不是胡亂改的。你就姓龔吧,連爹帶娘的姓兒都姓著。這叫復姓,懂不?這個龔字極妙,有龍有尤,而且從這個姓里可以看出來,你是姓龍的和姓尤的共生的。」

「我的名字可是算卦仙兒起的,也有毛病?」

「名字更有講究,它關系到一個人的生死禍福。古賢人尹子文曰︰‘形以定名,名以定事,事以驗名。’孔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算卦仙兒說,我的名兒給姓兒搭配,就是特別能成大人才,當個縣長、省長啥的都沒問題。」

「你今年多大啦?」「虛歲三十多一點兒。」「三十而立。你餓得三根挑個頭,站都站不穩,立啥立?別痴人說夢啦!官沒當上不大緊,還把你爹、你娘、你妹子都克死了。知道器是啥意思不?是哭的異體字,正看是哭,倒看還是哭。一年沒過去,你說你哭了幾場?」

「那,那改個啥名兒哩?」尤成器抹拉著頭皮,一臉難色。

「你是屬狗的吧?」「你咋知道?」「器字中間夾個犬,犬者,狗也。你不屬狗屬啥?起名還得考慮屬相,懂嗎?屬狗的好吃肉,還得有房子住,不然,就是野狗。根據龔姓兒,你叫廟月最妙,有瓦房住,有肉吃。趕快搬到莊西頭龍王小廟里住,再有一輪明月照耀著,極富詩情畫意,而且否極泰來,女兒滿堂,騾馬成群。」

尤成器更加困惑︰「姓兒也改了,名兒也改了,憑啥還得搬家?我有房子,我不住那鬼不繁蛋的地兒。」孔伯僧一臉嚴肅地說︰「不听大人言,吃虧在眼前。你這宅子也有毛病,一頭大一頭小,越住人越少,典型的陰宅。你這房子一頭低一頭高,標準的棺材。你這陰氣太重,我敢說,不要一年,你也得上那間里去!」

尤成器很難為情地苦笑笑,說︰「你看我一攤兒,也沒啥好東西報答你的,等我挪到小廟里發了財,好好報答你。」

孔伯僧笑笑說:「報啥答?听說你家有一本《徐王八世家傳效方》,你要它也啥用,不如我替你保存著。」

尤成器從破櫃里翻出一個布包,交給他說:「給,我以後找你開方子,別給我要錢都中啦!」

笫二天,尤成器就搬到了小廟里。從此以後,花名冊上都用龔廟月,簽字畫押時也用龔廟月。但是,口頭上仍叫他尤成器,習慣了。為了方便敘述,在以後的情節里,還用尤成器這個口語,特此聲明。

別看尤成器是個單寡漢,也別看他窮得燒雪不化,他可是黃金莊的精英之一,而且又和門續延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因此,這里先對他的家庭背景輕描淡寫幾筆。

他三十浪蕩歲兒,身材高而瘦,脖子長而細,喉節大而突,比如鶴膝,說話或咽口水,上下滑動明顯,象機器剛發動的活塞。瓜籽臉形,可惜不是南瓜籽,而是葵瓜籽。面色菜青與營養不良無關,好年景過大年,殺豬宰羊,面不改色心不跳。

這一年冬天下大雪,他爹扛著獵槍順著兔子腳印走,滑進土井里,十個指甲蓋扒掉五對,也沒爬上來。家里少了頂梁柱,日子更難熬。他娘一病不起,小妹因吸吮不出女乃水日夜哭。

他每天天不亮就到外莊兒要飯。有一天清早,他倚著這家門框,一邊用棍攆著狗,一邊哀說︰「大娘!行行好吧!俺爹凍死了,俺娘有病,還有一個吃媽的小妹兒。」小屋里黑糊糊的,狼煙滾滾,隱約看見一個老太婆頂住手巾,趴在鍋台門口吹火,嗆得不時地咳嗽。

他爬起來擤一把鼻涕,隨手抹在大胯上,拽下手巾擦淚,一蹦大高,高聲大罵︰「你連公母都看不出來,還管出來要飯?滾!喪門星!」

狗仗人勢,听見主人「滾」,叫得更烈,躥得更猛,在打狗棍的掃蕩下,仍奮不顧身地朝他上咬一口,鮮血把破棉褲染紅了一大片。

這個「大娘」成分高,爹怕絕後,要他妹子換親。他妹子尋死覓活不同意,他娘疼閨女也不同意。爹氣死了,娘上吊了,妹子私奔了。他想女人,得不到女人,就恨娘、恨妹子,凡是女人都恨,都「呸!」就連帶「女」邊的字也厭惡,听人說到「好」、「孬」也不舒服。因此,他喊他「大娘」當然「  」大惱,驢一樣。

他半夜才模到家,一腳門里一腳門外,連聲喊「娘」。娘不答應,小妹也不哭。他有不祥預感,半盒火柴快擦完了才點著桐油燈,看見桌子上有一截手指,心里一緊。端燈照照娘,娘死了,眼瞪著,嘴張著,是說話的口型,也是饑餓的定格。娘的皮膚姜黃,緊貼在骨頭上,肋骨歷歷,干癟的**象兩個空面袋子,掛在沒搪泥的磚牆上,又象中山裝下面的兩個空兜耷拉著。娘緊緊摟住小妹,另一只手食指插在小妹的嘴里,小妹還有余溫,也是死不瞑目。他把食指從小妹嘴里拔出來,手指斷了一截,血已淌干。

他解開自己的破襖,把娘摟在懷里暖著,拿著快凍成冰砣的半拉饃,用力咬,慢慢嚼,和著淚,一口一口地抿進娘嘴里,直把嘴抿滿。然後又把娘的眼皮抹下來,撕心裂肺地哭,一直到天亮,鄰居們趕來時,他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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