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型簡樸的馬車奔馳在田間小道上,很少被車輪碾壓的泥石路顛簸不平,車里的少年雖然陷入了昏睡,卻在輕聲地申吟,顯得很不安穩。
凜蒼回頭觀察了片刻,漸漸放慢速度。
「沒有人追過來。」掀開車簾,凜蒼道。
「噓——小聲些。」桑知對凜蒼豎起食指示意,隨即放下手,繼續輕輕按揉枕在膝上的少年緊皺的眉頭,同時另一只手在白衣少年身上輕輕地拍撫。
凜蒼看了他們一會兒,視線轉到左邊榻上一直沒有醒過來的少女身上,眉頭一緊,「這個是怎麼回事?」
桑知抬頭看了一眼,道︰「那,是我們的希望。」
她的聲音很輕,仿佛怕驚醒正在熟睡的少年。
「就是她?他真的找到了?」凜蒼眸光一沉,想起了什麼,再看向少女的眼神多了幾分關切。「那她怎麼一直沒醒過?是不是出問題了?」
桑知搖搖頭,「這姑娘性子過于活潑,英姿怕路上會有耽擱,便讓我給她下個昏睡咒,到地方了再解開。」
「這樣也好。」凜蒼又看向白衣少年,見他的臉上越發白的像紙,「他怎麼樣?」
此話一出,車里的空氣仿佛突然被凝固,好一陣靜默,桑知才柔聲回答道︰「他……快死了。」
凜蒼身子一震,聲音有些發抖︰「……撐得住麼?」
「……嗯。」
凜蒼說得含糊,桑知應得簡單,多年培養的默契,讓他們不需言明也知曉對方心意。
他失去了靈力,折斷了羽翼,放棄了火焰,幾乎是隨時都能死去的這副身體,還撐得住趕路帶來的顛簸,和那之後必須要做的那件事嗎?
他說過,受不了也要受,他必須撐得住,他必須活下來,即使只剩一具空殼,他也不會放棄的。
他們了解的不是彼此,而是躺在這里的,這個本該風華絕世傲視天下,此刻卻形銷骨立衰弱至極的人。
他和她此生最重要的主子,朋友,親人——月英姿。
此刻,他們應該爭分奪秒把他從死神手里搶回來,而不是為了一時的舒坦而耽誤時間,這樣就本末倒置了。
凜蒼轉回頭,把車簾仔細攏好,確保不透一絲風沙進去,揚起馬鞭,狠狠揮下,「駕!」
吃痛的馬揚蹄長嘶一聲,狂奔向前。
半日前。
君曉飄在半空,看著桑知帶人來把她陷入昏迷的身體搬到一輛馬車上,同時,她看見了數日不見人影的月英姿也躺在那輛馬車上,然後一起被桑知帶出王宮。
她真的沒想到,原來她白天也能元神出竅啊,她不是那啥……變成鬼魂之類的東西了嗎?
抬起手,看著穿透掌心的陽光,君曉抽抽嘴角。
她好不容易才習慣每天晚上閉上眼就要變成鬼這件事,現在可好,大白天的也變成這樣了,她不是鬼嗎?鬼可以曬太陽?這和書上說的不一樣啊!
不過,比起自己身上的異狀,君曉現在更擔心君知。
終于見到他了。
自從那夜之後,君曉就沒見過君知。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知道在做什麼。那個房間整個被像是火一樣的紅光包圍起來,她想了很多方法都靠近不了。
然後,桑知來了。
君曉覺得,桑知是個好女子。她美麗,溫柔,談吐不凡,美人因為腿疾而無法行走,總是容易讓人心生愛憐的,君曉也不例外。
但是,桑知卻下令不許君曉靠近君知,君曉就開始不待見她了。
那是她哥哥,別說桑知不是她嫂嫂,就算是,也沒理由一直阻攔他們兄妹相見。可是,想起君知的交代,這理由她沒敢說。
桑知不許她靠近,可以。桑知要一個人照顧他,把侍女遣散,也可以。君曉自認是個懂事的好妹妹,白天就听話老老實實呆在自己房間,晚上沒人看得見她的時候再去他門外守著。
但是,桑知卻沒有照顧好他!
不是說君知在養身體嗎?她現在看到的卻是他人在昏迷,臉色發青,瘦到月兌形,這要怎麼養才會養成這樣!
君曉怒了。
桑知,你做了什麼?你要把我們帶去哪里?
君曉追上去,出了融月王宮,馬車往南城而去,在一個街口停了停,桑知與一個健壯魁梧的男子會面,交給他一個黑盒子,男子離去,然後馬車繼續走,在城里繞了兩圈,最後停在一座府邸的側門外,桑知打發車夫離開,就沒有動靜了。
君曉沒有急于靠近馬車,趴在附近的房頂上,不解地看著。
這是要做什麼?
這家人今天似乎在辦喜事,很是熱鬧,就連側門也一直是人來人往的。
君曉不是第一次出宮,前兩天在宮里待得膩味,她就曾跑出來過,但是大半夜的,不管哪里都是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見不著,著實無趣,她便又回去了。
此刻看著這人煙鼎沸的場景,君曉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馬。開了會兒小差,回過神的時候,桑知的馬車……不見了!
怎麼會不見呢!
君曉連忙升上半空,四下尋找。但那種樣式的馬車,街上隨處可見,誰知道哪一輛里是桑知他們啊!
君曉降回地面,沖進街市里逐個排查。笨就笨點吧,先找到再說!
不是。
不是。
不是。
不是。
……
君知……君知……你在哪里……
心底莫名涌現出恐慌和壓抑的感覺,總覺得似乎前不久她也曾經這樣找過他……
空中似乎響起一聲清嘯,身邊的人群突然嘈雜起來,君曉隨著他們的視線抬頭望去,不由得瞪大了雙眼。
那是……
不不不不不不……不會吧?
那種東西怎麼可能真的存在!但是……那個樣子……好可怕的氣息……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對啊……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突然,君曉感覺自己非自願雙腳離地三十公分原地轉身一百八十度,猝不及防地撞進一雙近在咫尺的黑瞳,她都能看清那長睫遮掩下的瞳孔里深深淺淺的墨色,如潑墨般華麗渲染的山水,映射著那遮蔽天空的火紅,卻暈染出異樣的深藍水澤,凜冽瀲灩。
……花無意。
君曉有些愣怔,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他。
但現在是鬧哪樣?他竟然抓著她的馬尾辮把她提了起來?!就算她現在輕的沒有重量感覺不到疼,這也不是女孩子該受到的對待吧!
等等……他……抓著她……?
「快看!天上有鳳凰!」
這種平常一听就是扯淡的胡話,現在可是千真萬確的喲!快去看吧,然後她就趁機跑掉!
君曉擠出一個甜膩的笑,像個拐正太的怪阿姨一樣對花無意誘惑道。
可惜算盤落空,花無意連動一下瞳孔的意思都沒有,反而更加逼近君曉,用他那輕慢的語調說︰「那種東西早就看膩了,我在問你,‘你’是什麼東西?」
君曉呼吸一窒,忍不住往後退了退,卻因為頭發被抓住又飄了回來,似乎,距離反而更近了。
君曉在那雙黑瞳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眼楮越瞪越大動搖恐慌的樣子,連忙咬牙克制住。
糟了!這家伙是真的看得見也踫得到她!為什麼?怎麼會?她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還想問呢。」君曉老實回答道。對著那雙眼楮,總覺得編什麼理由都混不過去,還不如照實說,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但是,他應該不會滿意這個回答吧……
果然,花無意微微皺起眉,把她拎遠了些上下打量著,露出思索的神色。
君曉稍稍松口氣,心下卻突然劃過一絲冰涼,幾乎是下意識地抬眼朝一旁望去,就見一抹刀光正冷冷地朝著她飛來。
這一刻,花無意和君曉所在的窄巷除了他們倆空無一人,在花無意拎起君曉的那一瞬,他們就已經不在大街上了。而現在的大街上滿是跪拜圍觀鳳凰出世的平民百姓,無人知曉窄巷里正在上演的「拐帶事件」,不,現在好像已經升級為「凶殺事件」。
一分鐘前,在花無意出現在街口帶走君曉的同時,街尾有一行輕騎剛剛趕到,當時曾有過這麼幾句對話——
「主公,是花無意!」
「拿下他。」
「是!」
青一把馬韁丟給身後的同伴,縱身躍上屋頂。
這條街是南城通往王宮的主干道,聚集的百姓數目眾多,騎士們已經不能像先前在外圍那般恣意策馬奔跑,穿著青衣的騎士也紛紛下馬,跟著青一背影去了。先前消失的紅衣護衛像是突然解除隱形一般,挨個出現在「主公」的身邊,擁擠的馬匹頓時失去了蹤影,紅衣護衛陣容嚴謹肅穆地分列兩隊,跟在「主公」身後向街道內部走去。
窄巷里,君曉在看到那道寒光的時候,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應,只覺得被花無意一提又一拉,那飛刃似乎堪堪給她從頭頂避了過去。
「錚」地一聲插進牆體,只留個柄在外震顫不已。
君曉一見之下,這才嚇得一縮。
緊接著數道青色人影從天而降,二話不說,各種刀光劍影就招呼過來。
又是一道刀光直刺過來,君曉嚇得一跳老高,在天上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
她好像……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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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寫作,請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