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老了,難免糊涂,我卻听出什麼端倪來,昨夜傳來的哭聲,我大叫著相問是誰,這婦人一定是听到了,她想從這里出去,所以讓嬤嬤去請我,將做給兒子的衣物藏起來,拖延嬤嬤的時間,然後逼著我給她松綁!
這樣推斷的確是順理成章,可是她都被關在冷宮二十余年,若是一個清醒的人出去還能做什麼?難道她真的瘋了?
「可憐老奴跟了她一輩子,她確是不能明白,我這真是為了她好啊!您說她一個神智不清婦人出了冷宮還不得生事端吶!以前年輕的時候還叫個事,有力氣下山,現在老了,這把骨頭了,摔個大概也就去見閻王爺了!」
嬤嬤心里許是更加難受,今兒個見著我,算是找到能說話的人了。
我只能听著這些二十多年的寂寞與痛苦,可她越說我就越揪心,凝妃雖然可憐,半輩子住進了冷宮,可我那大姐這一輩子又跟在冷宮里度過有什麼區別呢。
「依我看,夫人現在的情況很是不好,嬤嬤還是得看緊些,她的神智已經非常恍惚了。」
「老奴知道……」她正回應我,低頭的時候又看到桌案上她方才進屋翻出來的衣物。
「娘娘也是痴心妄想,二十年前的任何事了……」
往事確實難回首。
「凝妃娘娘當年真的育有一子嗎?」
「可不是呢,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王爺……」
我從她手里接過那段紅綢布,里面包裹的是一件紅緞小襖,襖背上竟然繡著一幅百子千孫圖,繡宮之精湛,只怕是常林都難以做的出來。
「我們娘娘啊,不知怎地,只有繡花樣的時候最安靜了,人是瘋了,可想念兒子的心還在吶。」
我已是相當正經,突然覺得手中這件小襖竟是這般的沉重。
「我想我是幫不了娘娘什麼忙了……嬤嬤還是將娘娘的心血收好吧。」
「是的呢,我呀只是做做樣子,娘娘就念想著有一天能將自己親手做的衣服傳到自己的孩子身上。」
我亦是點點頭,二十年前發生的,應當是這深宮污濁里常有的事,真如那瘋了的凝妃娘娘所言,是端嘉下的手話,那麼她的孩子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嬤嬤好生照看娘娘,覆雪先告退了,平日里無事會常來看看的。」
听我這樣說來,那嬤嬤很是欣慰,許是這深宮寂寞,我不過是一個能夠陪她長聊的人吧。
由寶涼扶著下了山,離得遠了寶涼才在我耳邊嘀咕︰「小姐你還要去啊,那娘娘已經瘋了,很是危險的。」
我立馬想起了那凝妃一口咬在了我的小腿肚上,這麼一想來腳下還真有些虛浮。
勉強的笑笑︰「她也是可可憐人,寶涼我們不需要計較那麼多的。」
寶涼很是听話地點點頭,畢竟現在和我相依為命的只有這個小丫頭了。
「哎呀小主子,您這是去哪了,奴才上哪都找不找您,可是讓皇上好等!」
小李公公一溜煙冒到我面前,上次途中遇伏,我同他真是好一陣子沒見了。
「您說皇上來了?」
我很是欣喜,穆重擎來了,又是焦慮,他來的可是冷宮。
小李公公一個勁的點頭,就差來扶我了。
「那我現在就回去,不好叫他等急了。」
我終于明白,一個人的快樂可以從另一個人身上而來,這不是感染,而是因為太過在乎。
小李公公一旁走著,復而低頭對我說︰「主子現在還有罪在身,皇上明面上還是要審你的,不過且是放心,這其中的貓膩,皇上同皇貴妃都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看來真像我所想的那樣,我不能立刻從冷宮出去了,毒殺一國之母可是天大的罪名啊,想要害我們景家的人,看來這一回是下狠手了。
「無妨,能見到他就好了……」
他終于從戰場上回來了,那地界如此苦寒,我在時就見他身上的病復發過兩次,而後幸得二姐派人給他送了救命的藥來。
「小李公公,先皇的所有皇子里,只有皇上和羅雲王……嗎?」
恐是我問得突然驚著他了。
「小主子這問得奴才可就不清楚了,雖是同皇上一塊張大的,確實不見皇上還有其他的兄弟。」
他是穆重擎身邊的人,沒有理由騙我,或許隱瞞什麼是有可能的。
「不對!皇上怎麼會只身前來!」
心想著莫不是小李公公……他明明說過皇上要審問我的。
「主子,您進去吧,皇上在里頭等著您呢。」
他勸慰道,我同寶涼對視一眼︰「既是皇上要見我,你們就在屋外守著吧。」
吩咐了這麼一句,我便推開房門,冬日的暖陽下,塵埃漂浮在光速里,而光的盡頭就是那個人,心下莫名的一顫。
眼淚止不住的就要流出,我忙轉了身去擦掉。
「臣妾景氏覆雪見過皇上,皇上萬歲。」
他每走一步,我便膽怯的後退一步,直到他攔住我的腰身問我︰「你這是做什麼?」
「我有罪,大姐的死,我有罪。」
他用拇指撫著我的眉睫︰「……不必太過憂慮,朕和你二姐已經在徹查此事,你只要告訴朕,這藥從何而來,可是安全的?」
「……是……是顧先生在我及笄之年贈與我的,二姐也能確定這藥沒有問題。」
不能因為我,讓顧傾源當了替死鬼,就算穆重擎會順從我的意見,但是二姐不會,她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把我救出去。
「也就是說這藥被人動過手腳!」
「我……我也不確定,這藥我一直都待在身上,那夜……那夜我回宮,直接就去承央宮了!」
我快要瘋了,這深宮中的陰謀詭計根本是我想要的!
呼吸愈發的急促,我伏在穆重擎懷里︰「皇上,有人想害我……」
「朕知道。」
「我……我原本以為去了戰場就可以不回來了,可是大姐死了……」
他輕輕的拍打著我的後背,以安撫我瀕臨崩潰的狀態。
「你現在冷宮待一段日子,很快風浪就會過的,朕會給皇後一個交代。」
他是一國之君,給我一個這般沉重的允諾,我是三生有幸還是報應加身?
「西北的戰事如何了?」
我從他的身上離開,這屋子腐陳的要命,我搬了一張凳子,用素白的衣袖擦了又擦才示意他坐一坐。
「今日都沒有開戰,許是太子夙傷的不輕,太雎軍心不穩大有議和的勢態,朕吩咐顧擎源督戰了。」
按說對于這些我作為後宮的女子是不能多言的,可穆重擎還是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我。
這是不是說明我在他眼里是不一樣的。
「如此甚好,只是覺得從前的顧傾源不見了,現在的他心性急躁了些。」
這也是我很擔心的地方,之前正是因為顧傾源同莫笙的接連失利,穆重擎才御駕親征的。
「顧傾源此人,能力是有的,朕且是放心,所謂用人不疑。」
此刻的穆重擎是這樣的自信,仿佛在他眼中西北的戰事只不過是輕描淡寫的一筆。
「對,顧先生的才學與膽略確實不錯,應該不會有差錯的,很快就能得勝回朝。」
「總算有個人能為朕擔憂解惑了。」
听他這樣感嘆,我心底有些顫動,多麼希望他說的是我,不過應該是顧傾源才是。
「時辰不早了,朕先回豫樟宮了。」
我點點頭,行禮道︰「臣妾恭送皇上。」
他輕笑一聲︰「你這丫頭,還真是到哪里都安安穩穩的,就像把冷宮當成符海閣住了?」
還是他了解我,我點了點頭,起身送他。
小腿肚上的傷讓我分了一下神,我沒被任何東西咬過,這被人咬的感覺還真是說不出來。
可就是這麼一個小小的愣神,穆重擎卻察覺到了。
他彎腰快速的將我扶起︰「你怎麼了?」
我動了動腳︰「方才走的急,扭了一小下,不礙事的,皇上快走吧。」
這算不算是趕他走,只見他的臉上有些許的擔心,下一瞬竟是彎腰要撩我的裙腳。
我一個瑟縮躲開了。
「覆雪這是害羞了?」
我臉上一紅點了點頭。
他又逼近一步︰「不礙事的,你是朕的女人。」
心下狠狠地一顫,這是他第一次冠以我他的女人這樣的肯定,從前我都只是二姐的小妹,就算是為了宮禮他*幸過我……
說著他抓住我的小腿,眼看著就要撩起我的裙褥。
「不!」
我輕呼一聲,他卻沒有搭理,直到那個傷口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就連我都呆愣了。
一排的壓痕,流出來的血已經干涸了,有的傷口很深,很是可怕。
「這是怎麼回事!」
「被……被咬了!」他生氣了,第一次在我面前發火。
「朕看得出來,被誰咬的?」
我支吾了半天,難道我告訴他,他還要幫我……咬回去不成?
「傻了?」
我看著他的急切點了點頭。
只見他很是無奈的將我的裙褥放下。
「你不說朕也會查出來,不過要在查明皇後的事情之後。」
我又是點點頭,他說什麼都是對的。
「晚點朕會派太醫過來,好好處置傷口。」
我點點頭,這點小傷,他也要驚動宮中上上下下。
「你記住,你不能再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