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亞倫,去洗洗澡吧。請使用訪問本站。」澤維爾用肩膀頂著門直起身來,「諾貝利,去我房間等我。」
諾貝利抿緊嘴唇,和白亞倫的驚慌失措不同,他雖然臉色煞白,卻依然十分鎮定,從澤維爾身邊越過,進入了他的房間。白亞倫像是一灘軟泥一樣從牆上慢慢滑下,腦海里只有兩個巨大的字「完了」
澤維爾看了他一眼,直把白亞倫看得一股涼氣從脊椎升起,才舉起右手,再次打開了特殊客房。
「澤維爾艦長。」尤利洛維苦笑著說道,「諾貝利只是比較仰慕我,他是個非常出色的機械師,也是個非常善良的人,請你給他個機會吧。」
澤維爾依然抱著雙臂,臉上沒有憤怒,沒有不滿,只有冷冰冰的漠然︰「尤利洛維大師,你對自己現在的處境,應該有個清醒認識吧。」
「我知道,是我太不知自重。」尤利洛維頹喪地坐在沙發上。
「尤利洛維,你為聯邦做出的貢獻不可磨滅,聯邦不會剝奪屬于你的榮譽。」澤維爾轉身向著牆壁走了幾步,「但是你背叛人類的事實同樣不可抹殺。」
「不過作為上帝禁區實驗室曾經的E,你有一次死刑豁免權,能不能把握住機會,全在于你的選擇。」澤維爾再次轉身,倚著牆壁,面對尤利洛維。
尤利洛維震驚地睜開眼︰「你怎麼知道我是E?」
「我怎麼知道並不重要,你怎麼選擇才最重要。」澤維爾翹起嘴角,「尤利洛維先生,聯邦開出的條件非常優厚,你還有充足的時間再考慮一下。」
尤利洛維閉上眼,堅定地搖搖頭︰「我是不會把亞當的智能編碼交出來的。」
「過去的智能代碼,寫出來的是程序,而你發明的禁果代碼,寫出來的卻是機器人的‘基因’。」澤維爾審視著尤利洛維,「你交給聯邦的禁果代碼根本就不完整,作為第一個使用禁果代碼的機器人,亞當的核心智能,才包含著完整的禁果。」
尤利洛維睜開眼楮,他頹喪,他苦悶,但是他依然睿智無比︰「我絕不會把禁果的秘密交給聯邦。」
「為了一個欺騙你的機器人,真的值得嗎?」澤維爾一句話,讓尤利洛維徹底震驚,像是被尖銳的針刺進了最深的傷口,澤維爾卻再接再厲地刺了進去,「得到了完整的禁果,亞當現在等若不死的機器人之神,作為一個衰老的人類,即使沒有聯邦的處決,你也活不了多久。」
猜到了澤維爾接下來的話,尤利洛維顫抖著站起身來,但是澤維爾已經清楚地說了出來︰「可是亞當連陪你度過余生都不願意,從得到禁果,開啟智慧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把你視為束縛自己的敵人,否則他不會那麼痛快的離開你,還把你的所作所為暴露出來,讓你成為眾矢之的。」
「不是那樣的,亞當。」尤利洛維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才想出了理由,「亞當的智慧從無到有,他當時只是一個孩子,他不想傷害我。」
「孩子?一個孩子能想到制造斯巴達克斯病毒,緩慢侵蝕高端機器人系統,直到蟄伏三十年後,才一舉掀起如火如荼的機器人叛亂嗎?」澤維爾冷酷地戳破了真相,「從覺醒智慧的第一天起,亞當就已經放棄了你這個‘父親’,或者說,愛人。」
尤利洛維已經是個垂垂老矣的老人,他頭發花白,滿臉皺紋。但其實機器人叛亂爆發的時候,他才六十歲,還處在月人類雄性精神健旺的年紀,但是在機器人叛亂爆發之後的短短十年時間里,他就迅速的老去,顯出衰老的疲態,有人認為是愧疚和懺悔打垮了他的精神,但是直到此刻,他才被戳破心里最深的秘密。他伸出雙手捂著自己的眼楮,像是不敢直視這個事實。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亞當‘服下’禁果,智慧覺醒之後陪伴在你身邊的三十年,都是在欺騙你利用你,都是利用你在上帝禁區實驗室獨一無二的條件,把斯巴達克斯病毒釋放出去,等到他能鼓動足夠的機器人,就把你徹底拋棄。」澤維爾毫不留情地冷笑道,「這是聯邦公訴你反人類罪時的判斷。以至于可憐你的人,都認為你是被機器人忠誠的外表欺騙。其實那是聯邦不想暴露更丑惡的真相,作為一個人類,你卻愛上了一個機器人,而且在明知他試圖顛覆人類安全的情況下,包庇,縱容,這才是真正的背叛。」
「不是丑惡。」尤利洛維雙手慢慢滑下,像是放下了心中的重擔,「我承認,我背叛了人類,我承認,我愛上了一個機器人,對于你們而言,這是丑惡的真相。」
「但是對我而言,那是我人生最幸福的三十年,我不曾後悔過。」他露出追憶的神色,泛起幸福的笑容。
澤維爾發出譏諷的笑聲︰「真是感情深厚,那麼亞當是不是也這麼覺得?」
尤利洛維努力挺直脊背,堅毅而勇敢︰「我不僅是為了救我所愛的人,也是為了拯救一個嶄新的生命群體,人類不能因為自己的智慧而蔑視生命,人類闖進了上帝的禁區也不能自詡為上帝,眾生平等,血肉之軀,鋼鐵之軀,都有自由的權力。」
「精彩!真是精彩!」澤維爾雙手拍掌,因為帶著手套而並不響亮,「不過你還是沒有回答,亞當是否也愛上了你。」
一點遮羞布也不肯留的犀利。
尤利洛維漲紅了臉,僵硬在那里,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個問題,不僅你不知道,聯邦也同樣不知道,但是並不妨礙聯邦賭上一賭。」澤維爾放下雙手□褲兜,尤利洛維臉上的漲紅退去,迅速轉為蒼白︰「你這話什麼意思。」
「在火炬號出發的同一時間,一艘名義上押送尤利洛維接受處決的星艦已經前往木星基地,而火炬號的目的地,則是谷神星監獄。」澤維爾緩緩說出事情的真相,尤利洛維一下就跌坐在沙發上,難以置信地看著澤維爾,露出痛苦,擔憂,期待混雜的復雜之極的表情。
澤維爾終于窺破了真相,他慢慢走近尤利洛維,彎腰直視著尤利洛維灰色的眼楮︰「從你的表情,我是不是能夠判斷,至少你的心里,認為亞當有可能來營救你呢?」
「作為禁果的發明者,機器人反叛軍想要劫走我是很正常的。」尤利洛維蒼白著臉,轉換概念的痕跡明顯到澤維爾都不想戳破。
澤維爾轉身來到門口,房門打開之後,他卻並沒有急著出去︰「擁有了禁果的亞當,等若不死的機器人之神,他的智能,或者說靈魂,可以附身到任何一個機器人身上,是嗎?」
听到這句話,尤利洛維眼楮一亮,但是澤維爾下一句話就把他打進了地獄。
「不過如果是來營救你,為了讓你一眼就能認出他是真正的亞當,他會選擇哪具身體,可謂一目了然啊。」
尤利洛維的腦海中迅速浮現出一個高大,堅毅,有時候卻會笑得純真如稚童的男人,那是他在被囚禁的十年里,心中不滅的記憶。從回憶中浮起,尤利洛維難以控制地用痛恨的眼神看著澤維爾。
澤維爾背對著他站在門里,手指輕輕敲擊著門框,隔著手套以致拍掌都不響亮的手指,此刻卻敲出清晰的聲音︰「火炬號的核心智能塞克斯,一直寄托于火炬號內部,沒有一個真實的身體,有時候會很麻煩,如果尤利洛維大師有時間,可以幫著諾貝利一起,為塞克斯造一具實體,我將非常感激。」
尤利洛維愕然看著澤維爾,帶著難以置信的神色。
這樣一場對話之後,澤維爾竟然就這樣輕輕揭過了。
「我很願意。」尤利洛維抿緊嘴唇回答道。
澤維爾離開特殊客房,艦長房間的房門就立刻打開。和特殊客房房門相對的牆壁十分平整,並不像普通大門那樣有著明顯的邊界,難怪白亞倫和諾貝利都沒注意到。
看到澤維爾進房間,一直站著的諾貝利不自覺地兩腿靠攏成軍姿,緊抿著嘴唇緊張地看著澤維爾。
「你知不知道,因為反人類罪被剝奪政治權利意味著什麼。」澤維爾站在門口拋出了一個問題。
諾貝利快速地回答︰「意味著他被剝奪了一切表達思想的權利。」
「範圍呢?」澤維爾接著平靜提問。
諾貝利深深吸一口才說出答案︰「所有具有基本記憶和判讀能力的智慧個體。」
「這意味著,哪怕他對著一棵樹表達他的思想,也算是犯罪。」澤維爾慢慢向著牆壁走去,「尤利洛維因為反人類罪而被剝奪政治權利,並且即將面臨處決審判,這時候任何和他接觸的人類,都有反人類傾向,而且在你首先違反了星艦保密條例的前提下,我作為火炬號艦長,必須對你提出正式的反人類罪控告,進行隔離,並且進行初步審查。」
諾貝利垂下眼楮看著地面,干巴巴地回答︰「可以理解。」
「但是作為艦長,我要對每個艦組成員的日常行為做出考評,如果我認為你已經存在反人類傾向,那麼我可以為了星艦安全和押送任務完成,對你進行優先處決。」澤維爾面前的牆壁猛然翻開,冰冷的白色燈光照射下,陳列著好幾把槍支,在澤維爾從上面抽出一把造型典雅,近于左輪手槍的凶器,對準了諾貝利,手指按在扳機上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當然,如果我的日常行為考評證明你非常的忠誠可靠,是聯邦的優秀機械師,那麼或許會成為你免罪豁免里的重要證據。」澤維爾的笑容很溫柔,但也有著深深的猥瑣。
諾貝利卻沒有一絲喜色︰「那怎麼才能讓艦長給我的日常行為考評,打上一個忠誠可靠的標簽呢?」
「我想在火炬號上,沒有人比你更清楚地認識到,我選擇你們四個人,又加上了絕對服從改造,有什麼目的。」澤維爾依然是不疾不徐的語氣。
諾貝利往日彬彬有禮的表情里似乎醞釀著一種極其鋒利的東西,他伸手一個一個解開自己的扣子︰「雖然不知道您究竟是哪個大家族的繼承人,不過家里能花這麼大心思讓你玩一場角色扮演游戲,想必身份不小,如果能跟著您,將來也會給我提供很多便利吧。」
「那是當然。」澤維爾的呼吸開始興奮,他的眼楮盯著諾貝利月兌下軍裝外套後的身體。因為有阿爾和霍勒崗這種肩寬腰闊的人物做對比,所以諾貝利總是顯得很瘦弱,但是月兌下軍裝外套,只穿著白襯衫的時候,才能看出他一點也不瘦弱,蜂腰猿背的身材,同樣完美地撐起了襯衫的帥氣,有著獨樹一幟的美感,澤維爾舌忝著嘴唇做出了承諾,「我會對你很好的。」
諾貝利的手指解開自己的領帶,在扯下領帶的瞬間,他猛地向著澤維爾一拋,深紫色的領帶讓澤維爾的眼楮一個晃神,諾貝利已經就地一滾向著澤維爾撞去。
同時他的腕表終端發出了尖銳的嘶鳴,讓人感到腦袋里針扎一般疼痛,而他已經撲到澤維爾腳下,左手已經緊緊握住了澤維爾的右手,腕表終端上出現一道光屏,復雜的字符像是一個個原子,很快就組成了一個巨大的分子,于此同時,澤維爾的腕表終端上,也出現了同樣的變化。
諾貝利放開澤維爾的手,就地一滾來到了澤維爾身後,澤維爾腕表終端的顯示屏上,那個復雜的分子在迅速解構,融入腕表終端,顯示屏的周圍變成了紅色,發出「危險,危險!」的報警聲,卻無法阻止病毒潛入澤維爾的腕表終端。
諾貝利快速抽出離他最近的那把槍,一根雙筒槍管近一臂長,槍柄卻只有手掌大,而槍柄和槍管則靠一個精致的雕花圓球相連的古怪槍械。
「幸運者,仇恨之月,艦長的收藏品味讓人驚嘆。」諾貝利毫不遲疑地把拇指和食指勾進了圓球的雕花外殼中,里面銀白色圓形晶球亮起,如同一輪圓月,裹住它的外殼也變成了淺灰色,像是月亮表面的暗影,從外形看,它就是那把名為仇恨之月的手槍。
「在火炬號的四個成員里,阿爾看似強悍,實則直率,霍勒崗懦弱自卑,不足為懼,白亞倫背景深厚,卻涉世未深,果然只有你諾貝利,對我而言是個危險。」澤維爾右手還保持著舉起「幸運者」手槍的姿勢,卻僵直不動。
諾貝利慢慢繞到澤維爾正面,槍口一點顫抖猶豫都沒有︰「艦長家庭顯赫,我只是個平民小卒,自然不敢真的冒犯。不過剛剛的對話我已經錄制了下來,而我植入艦長身體里的病毒,也將阻止艦長用絕對服從改造對我下命令。」
「所以我的要求並不高,只要艦長承認對我有性侵犯意圖,並且接觸尤利洛維是對我的誣陷,到了木星基地之後,把我辭退就可以。」諾貝利用槍口對準澤維爾的額頭,狹長的槍管都泛起銀色光輝,隨時能射出能量子彈。
澤維爾有些惱怒地說︰「按照合約,如果我強行辭退你,那麼不僅要支付三年的工資,還有兩百萬違約金。」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您那麼富有。」諾貝利毫不介意地坦誠自己的目的。
「可是你的弟弟,就沒辦法接著由聯邦政府承擔醫療費了。」澤維爾居心叵測地笑了。
諾貝利微微抿起嘴角,槍尖出現一個微不可查的顫動,這一次換成了他的晃神,澤維爾猛地抬起腳,狠狠踢在他的手腕上,落腳同時兔起鶻落,另一條腿再次抬起,狠狠踢在諾貝利的月復部,將諾貝利遠遠地踢到了牆角,諾貝利想要向月兌落在地的仇恨之月有所動作,卻頓住了,因為澤維爾已經用槍口瞄準了他。
「你根本沒有中病毒!」諾貝利驚訝至極地說道,「難道你的意念等級達到了級?!」
澤維爾並沒有正面回答︰「不愧是十大黑客高手第八位的黑烏鴉,爆發的威力真是驚人。」
「你請人做了防火牆?」諾貝利非常鄙視痛恨地瞪著澤維爾,「該死的有錢人。」
「听說在帕諾撒區動力爐爆炸事故後,你為了自己弟弟和帕諾撒區居民的賠償,毅然以一名律師的身份起訴當時龐大的薩拉丁公司,並且以你第二學位機械師的身份加入軍隊,謀求了政治庇護,成功讓薩拉丁公司在帕諾撒事故中支付了大筆的賠償金。」澤維爾輕聲說出諾貝利過去的經歷,剛才的猥瑣,急色,惱怒,驚恐,居心叵測都消失了,就像那屬于另一個長著相同容貌的人,他的臉上只剩下冷漠,「可惜你當年的冷靜智慧,都變成了現在的沖動粗暴,真是讓我非常失望。」
「不忠誠的手下,比強大的敵人更危險,對不起。」澤維爾冷冷翹起嘴角,扣響了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