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中向外走,尋思哥哥定是急壞了,得早些回去了。還未走到宮門,便看到一群太監在打掃,來回撤著東西。我有些疑惑,難不成宮里剛辦了什麼晚宴嗎?
晚宴?!
「明日是本太子的成人大禮,與普通的生辰自是不同的。父皇說在宮中設宴,你要不要來?」
…本太子的成人大禮…
…你要不要來…
我這腦子!怎麼就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呢!記得去年就因為送的禮物不合他心意都被數落了半個月。這回死定了!
就在我慌亂之際,見太子的伴讀迎面走來,「林公子留步!」我快步趕上他。
他停步,問道,「夏姑娘?不知所為何事?」
「今日不是太子的生辰嗎?我因一些事給耽誤了,現來賠罪,太子現在何處呢?」
他上下打量打量我,道,「晚宴散後太子便去御花園了,」隨後又道,「皇上在晚宴中批評了殿下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不想殿下竟沖撞了幾句。最後晚宴也鬧得不歡而散。是以殿下現在心情不好,最好不要去招他了。」
「多謝提醒,那就在此一別。」說罷便匆匆趕往御花園。太子與皇上鬧矛盾,心里定是極不好受,而我又違約在先,若是再避他不見,我又算兄弟嗎。
走到半路,我忽的停下。顏先生讓我效忠太子,我為報顏先生刻意接近太子。而如今,不管有沒有顏先生,好像都沒辦法讓我避太子而遠之。這幾年的交情不是假的。我本就不是扭捏之人,吵吵鬧鬧也算是有了感情。雖說我清楚的知道只是純粹的兄弟之情。但仍然無法抹去太子在我心中日益重要的地位。太子的本質並不壞,只是個缺愛的孩子。我素來重情重義,他對我真情相待,我自然重情以報。
御花園並不小,我一面張望一面喚著,「太子殿下…殿下…」來來回回下卻仍未有反應,心下漸漸有些著急,「殿下,我來道歉,你要怎麼罰我都行。」整個御花園充斥著我的回聲,反而顯得安靜的不像話,也許太子就在這里,只是不讓我看到。
我沒有再喊,正要往回走時,見不遠處湖邊竹林里坐著一個人。借著竹林的陰影,掩去了身體,若不是方才湖面的光影根本看不到。墨黑的長發在風中散落,借著陰影顯得五官越發深邃,眉目間漸漸透出一種成熟的性感。恍然間,大家都已長大。當年眉清目秀的少年,如今也長開了。
太子靜靜坐在那,好像與黑暗融為一體般。絲毫看不到那個嬉皮笑臉的無賴模樣。我輕輕走過去,聲音不大,恰恰能讓他听到。待走到他身旁時,依舊不見他有何動靜。我自發坐下,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我輕咳,「太子殿下,我…我…」
「你沒錯,何來道歉?」他打斷我的話。
「誒?」這回輪到我語塞了。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太子,沒有一點不正經,反而這麼…陌生。
他冷笑道,「在你們眼里,我永遠都是一個無能的太子。看似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努力想讓父皇肯定我,卻終不得重用。二哥天生痴傻,五弟無心皇位,皇位才落于我。這樣看來皇位定是我的。但是父皇從來都不曾相信過我。」他嗤笑一聲,帶著濃濃的自嘲,隨後又道,「或許我連二皇兄都不如,至少,你和父皇都更偏向他不是嗎?」
「…」我無話可說。因為這是事實。人們總是會偏向弱者,我也不例外。但是又一次看到太子這種自嘲的表情,心下不覺的抽痛一陣。
他起身背對我,語氣萬般無奈,「我不知母妃為何在生下我之後就離我而去。皇姐走後,這皇宮也顯得越發清冷。嫁到那樣遠,她如何願意,偏她是皇家子女,她就得承擔這樣的責任。而我也是皇家子女,我的責任是什麼,到現今我都不得而知。」
我輕喚他。到嘴邊的話卻如鯁在喉。習慣與他相處的方式,現在這樣正經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你可知為何堂堂大晉國的太子為何這般無能?」他雙拳緊握,「從小到大,我身邊的宮女太監甚至是伴讀無一不在教我如何玩耍,顏先生雖經常訓斥我,卻對那些宮人們只得睜只眼閉只眼。有次我見父皇將我宮里的下人找去,我才…」
太子的意思是…皇上刻意要將他毀掉。太子可是皇上的親生孩子,不看親情看社稷也應好生栽培才是。而他卻…再想起當年的推測,若太子不是將來的皇帝,那,還會有誰呢?我看向太子,心里不覺產生憐憫之意。知道自己的父親這般設心機對付自己,任誰都無法開心。而太子卻這樣沒心沒肺生活了這麼久,還一直帶著玩世不恭的面具。
「不累嗎?」
他忽的轉身看著我,嗤笑一聲,語氣很輕,卻帶著深深的自嘲,「我的成人禮,沒有母妃,沒有皇姐,為我落冠的是別人的母親。我所重視的所有人,要不身不由己,要不滿不在乎。沐果,你心中的我,到底是怎樣的?」
「你母妃離你而去,自有她的無奈。你皇姐遠嫁,也並非她所願。即便她們如今不在你身旁,但依舊心念于你。你身為一朝太子,感時花濺淚的事不該在你身上出現。我眼中的太子,是那個自信滿滿,潮氣蓬勃的男子。我心中的你,無賴也好,囂張也罷,素來是好的。」
「皇姐在的時候也常這樣說。」說著他便像是陷入自己回憶中一般,望著那汪湖水出神。我正想喚他,他的聲音淡淡響起,「若是皇姐未嫁的那麼遠就好了。只是,天下之事多是以犧牲女子換來,從古至今,這樣的歪理竟成了慣例。」
心下有些感傷,嘆道,「這天下的女子命運如何在自己手上。我費盡心機自力更生終是沒有把握隨心而為。我想要的自由也由不得我,生活自己過,命運奈若何。」
氣氛隨即有些沉寂,他忽的笑道,「不想你我竟也能有交心之談時。」
我一愣,隨即也跟著笑。倒真是想不到。「那這會子可還生氣?」
「我何時生氣了?本太子是那樣小家子氣的人嗎?倒是你…」他猛地轉過頭,我未料及,正巧抬眼看去。頓時四目相對,他的話戛然而止。陰影下有種我從未見過的魅力,竟一時叫我迷了眼,亂了心。屆時他也怔怔的看著我,呼吸的聲音加之心跳的頻率使得氣氛越發尷尬。
一陣風吹來,清醒我的意識。我捕捉痕跡的偏首,調笑道,「太子這樣看著奴家,莫不是太子看上奴家了?」
他立刻慌亂的別過頭,話也變得語無倫次,「誰…誰看上你了…一個大姑娘家還這麼不知廉恥…看你以後還有沒有人敢要…」看著他瞬時羞紅的臉,我不覺笑了。「小重重,不要害羞嘛~喜歡姐姐就說出來嘛~」「你…你離我遠點…」「小重重~不要這樣嘛~」「不許叫小蟲蟲!你才是蟲!」他有些氣急敗壞道。「不是你說讓我喚你的名字嗎?」我故意裝無辜的看著他。半天他才暗暗憋出一句,「就,就讓你叫好了…不過不許叫小蟲蟲!」「不嘛,人家就喜歡叫小蟲蟲~」
氣氛頓時歡快起來,一掃方才的尷尬,也叫我自在許多。這才是太子,這才是我與他的相處。我可以陪他感傷,卻各自扮演著玩伴的角色。這樣的關系,由性格而定,也必然如此。不可否認,太子是極好的玩伴,與他在一起都是歡快的。忽的想到,若是當初真的嫁給他的話,或許也不會那麼無聊吧。不過想想要跟他同床共枕,還是把這個念頭甩開了。
「賀禮呢?」他忽的伸手道,這會子我真是語塞了。總不能告訴他被卿塵搶了去,到時候真是友盡了。我‘恩’了半天,眼神也飄忽不定。見他臉色越發陰沉,我急中生智,拉下隨身帶的香囊遞給他,殷勤道,「自然是早就準備好了。看,還是親手繡的。」那香囊確實是我設計的花樣,不過,親手繡的?笑話,我會隨身帶那麼難看的香囊。自然是叫青杏幫我繡的。雖說有些對不住他,不過如今也只能這樣了。還好不是那般女氣,太子雖將信將疑,見那樣倒也勉強收下了。不過收就收,為何露出那種閨閣少女懷春的表情。好吧,是我瞎了。
「你與我說這樣多,不怕我告訴我哥哥。甚至告訴皇上嗎?」
「不知道。我信你。」
「為何?」
「因為你是夏沐果。」
……
「那我們五年前的約定還作數嗎?」
「自然作數!你不會是想賴賬吧。」
「我是怕你輸不起哦。」
「看來是你想多了吧。」
……
「以後你要再忘了我的生日,看我饒不了你。」
「是是是,太子殿下說的話小女子定不敢忘!小重重不生氣了哦~」
「還貧…」
「嘿嘿~」
……
湖邊不停傳來我們的嬉笑聲,月亮正圓,雖是冰涼,卻更加迷人。自此以後,就算沒有顏先生,我都心甘情願效忠他。只因為心疼。心疼他的志向,心疼他的孤單。夜色漸襲,月光將我們投影在一處陰暗。沉默下的黑暗愈顯靜謐。湖水投出我與他的影子,波光輕蕩,竟是那樣和諧。我隨手丟下一個石子,暈開那份和諧。
對景惹起愁悶。染相思、病成方寸。是阿誰先有意,阿誰薄倖。斗頓恁、少喜多嗔。合下休傳音問。你有我、我無你分。似合歡桃核,真堪人恨。心兒里、有兩個人人。
少年心,誰人解。不是不解,只是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