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我的弟弟，那麼聰明而純真的弟弟，他早就察覺什麼了嗎？
弟弟朝我笑了笑，笑容中略帶苦澀︰「因為沒有人是這樣的啊。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隔壁的小胖，他姐姐上高中以後就不那麼捏他掐他，然後給他買巧克力吃了。敏愛和我們也是，小時候再親，稍微長大了些，總會少了點往來……我們認識的人中，沒有哪對兄弟姐妹會像我們一樣，不僅上一樣的大學，還住同一個宿舍里——」
「那是因為我要照顧你啊！」我忍不住插嘴道。
「對，因為我的心髒不夠好——我也是這樣為自己找借口的。可是，哥，從三年前開始，我去醫院檢查身體，醫生就說我沒什麼大問題了——我也好久都沒再住過院……哥，其實我很健康，我和外面這些走在街上的人沒什麼不同，這次校運會他們還幫我報了跳高——」弟弟激動的聲音戛然停頓，語氣落緩︰「哥，你知道嗎，其實去年上體育課，他們就發現我跳高不錯，想讓我報名比賽，可我沒同意——我沒同意，因為我要在你的心目中，繼續保持虛弱的形象。」
我看著弟弟泛紅的眼角，心中的震驚無法言語，而他說的每句話，都是那麼令我意想不到的。
「因為有哥你的照顧感覺真的很好……你無微不至地照顧我，讓我有一種錯覺，好像時間永遠停留在我們小時候——我害怕因為時間的流逝，害怕因為自己身體的好轉，總有一天，你會離開我，去到其他比我更需要你的人身邊，把我一個人留下……」
「阿悠……」
「所以啊，盡管我察覺哥你對我的感情和普通的兄弟之情不太一樣，我還是沒有阻止，沒有戳破……哥，其實是我應該問你，你會不會恨我？」
我心中凍結已久的冰塊開始從中間裂開，我甚至能听到它發出「滋滋」的聲音。
「我不會恨你，永遠都不可能會。無論你做了什麼，阿悠，你都是我最寶貝的弟弟——」我擦掉弟弟眼角溢出的一滴淚水，堅定地道。
「更何況，你什麼錯事也沒做，不是嗎？」我試圖安慰他，「是我這個做哥哥的忽略了你的感受——如果，如果能早點和你談談，也不至于發生這麼多事了……」我也，有可能不會遇見現在遇見的人……
「哥，其實我能明白你的感受。」弟弟看上去平靜了些。
我靜靜听他說。
「我能明白為什麼你會覺得這是愛情——因為我們曾經是一體的。別人可能無法理解，可我明白你。我們的心髒曾經連在一起，同樣的血液從我的身上能夠流動到你的身上——即使是兩個再親密的人，也做不到這樣。你覺得這是上天的旨意，要我們今生今世永不分離——可是，哥，殘酷地說，這種‘旨意’，也許在我們成功做完分離手術後，就消失了……在那之後的道路，我們注定是各自長大，各自生存——就連曾經用一樣頻率跳動的心髒，在今天，它們也有自己的節奏了。」弟弟把我的手拉到他左胸口，按在上面，感受今天屬于他的的心跳——即使有些孱弱，那也是他獨有的節奏——與我的不同。
「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弟弟有些忐忑，有些小心翼翼地問我。
而我，呆呆感受著他的心跳，他的節奏——
很突然地，有大顆大顆的水珠沿頰滑落，砸碎在桌面上。
「哥！」我的反應嚇壞了弟弟，他握我的手不自覺收緊，滿臉的驚惶。
我抽出手，抹了抹臉，「沒事，我不是因為難過——」只是眼淚，它突然就這麼涌出來了，好像大壩決口，攔都攔不住。
擦干淚痕，我對弟弟笑道︰「哥真的沒事……其實我還覺得很高興——在我沒有察覺的時候，你已經長大了，甚至比我還要早，也比我優秀多了……」
弟弟的臉上透出一絲絲驕傲︰「哥，媽媽當年是剖月復產，我們可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生的哦！」他特別強調「同時」兩字。
我「噗嗤」一笑︰「是，是，我們一樣大！」
這樣顯而易見的事實長久以來卻被我忽略了，我若是肯早一點站到距離遠一些的地方看，就會發現，從前那個易脆的搪瓷似的男孩，如今已然成長，站在陽光下，從他的身上散發出比鑽石還要璀璨的光芒！
那樣耀眼，那樣令人驕傲……
「有必要趕著坐今晚的火車走嗎？這樣會不會太匆忙？」拿過弟弟在代售點買好的火車票，我看了兩眼，道。
「沒事啦，這樣我明天就能上課了，而且是臥鋪啊，我睡一覺就到了。」
「阿悠，對不起，你難得來一趟，哥都沒怎麼陪你。」
弟弟搖頭道︰「怎麼會！我也不是來玩的啊，看見哥你過得很好，就是我最大的收獲！」
我笑笑，揉亂他的頭發︰「那我們先回酒店，把你的行李收拾一下。」
「嗯。」
回到酒店，我們赫然看見原來住的房間門口，地上立了塊「維修中」的牌子，明顯是示意不讓進了。
弟弟覺得丈二模不著頭腦，我看了看消失不見的門板，心下了然。
回頭去敲林清麟的房門，他很快打開門，讓我們進去。
「林大哥，我的房間怎麼了？」弟弟不解地問林清麟。
我不禁朝林清麟看去。
林清麟避重就輕地回答說︰「門鎖壞了，在維修中。」
弟弟撓頭︰「奇怪，門鎖怎麼突然壞了……」
我忍住想笑的**，插嘴道︰「林先生，那房里的行李呢？」
林清麟一指右側的衣櫃︰「在里面。」
我走到衣櫃前，打開櫃門，看見我和弟弟的東西被整齊地碼放在里面。我取出弟弟的背包，習慣使然地就想替他收拾行李。
弟弟伸手攔住了我，對上我的目光，他說︰「哥，我自己來。」
「……」從前我總是不由分說便拒絕他的這種要求，這一次，我學著放手——笑言︰「好。」
欣喜在弟弟的臉上顯而易見。
看著這樣的他，我的心中一抹釋然。
林清麟在一旁看著我們，問︰「你們在做什麼？」
「我要回學校了。」弟弟這麼說道。
林清麟的表情霎時變幻了下！
還不等我去思索他臉色大變的原因，我意外接收到了他向我投過來的目光——這是自我進門後，他第一次拿正眼看我。
直面他幽深的瞳孔，我一愣。
電光火石般地，下一個瞬間，我豁然明白了林清麟眼神中的疑問！
暗暗咬住嘴唇，我才能勉強克制住胸口倏然澎湃的情緒！鎮定了下，我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地對弟弟道︰「阿悠，你一個人上火車，還需要多帶點什麼嗎？」——「一個人」三個字咬字精準清晰。
我用余光偷偷瞟著林清麟，他沒有明顯地露出「松一口氣」的表情，但是，他的眸色不動聲色地柔和下來。
我的指尖傳導著心髒的振動，輕顫不已。
「不用了，該帶的我都帶了。」
「嗯。」我輕點了下頭。
「什麼時候的火車？」林清麟問。
「今晚九點十五的。」
我原以為離別還是會讓人傷感的，但是在火車站，我看著除了背包外，兩手空空的弟弟，心中卻是幾分激揚，幾分驕傲。
「真的不用帶點吃的上車？」我不放心地又一次向他確定。
弟弟笑笑︰「哥，真的不用啦，剛吃完一餐，又被你們拉去再吃一頓——我現在肚子漲得不得了！」
在弟弟收拾完他那一丁點行李後，借著踐行之名，林清麟請客，又讓我們大吃了一頓。我的本意是讓一天都沒怎麼吃東西的林清麟多吃一點，結果自己和弟弟也是「不能幸免」。
「那，你有記下我的手機號吧？到了記得給我打電話。」我叮囑道。
「嗯，我知道了。」弟弟看向林清麟，彎腰低頭道︰「林大哥，謝謝你照顧我哥哥——」他直起身子，神色正經地補充道︰「還有，別忘了你曾對我說過的話。」
林清麟亦鄭重地點頭。
我奇怪地打量他們倆︰「什麼話？」
「你自己問林大哥吧。」說完，弟弟提著背包轉身，背朝著我擺了擺手，往前走幾步，突然回頭，一笑︰「哥，我走啦，你自己要保重！」
我也笑了︰「你也是！」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檢票口後，我朝他奮力揮舞的手慢慢落下——來的時候還那麼粘我，像個小孩一樣，走的時候，他卻瀟灑得讓我喟嘆——
也許，所謂的成長就是這樣吧，一夕蛻變……
林清麟走在前面，我小跑幾步追上他，「林先生，你對阿悠說過什麼話？」
林清麟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那，你們是什麼時候談的話？」我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
林清麟繼續漠視我的提問。
我不甘心地繼續糾纏︰「是——有關我的嗎？」雖然這麼說有點厚臉皮的感覺，但是林清麟和弟弟的共同話題，怎麼想也和我月兌不了干系吧？
正當我這麼想著，心里莫名有點暗喜，有點洋洋得意時，林清麟腳下一頓。
他轉身看著我︰「你想知道？」
——怪了，被他用這種語氣反問，我怎麼有種「危險！」的感覺？
我近來對自己的直覺蠻有信心的，因此選擇急速往後退了幾步，然後撒腿先跑——
「不用了！我不想知道了！」
林清麟站在原地。
「……笨蛋，當然是關于你的……」
他的聲音太小了，被淹沒在候車廳沸鼎的人聲里……
奔波了大半天再回到酒店，意外輕松的心情讓我更輕易感應到自己身體的疲倦。一心只想躺上床休息的我忘了發生在門鎖上的悲劇，徑直走到了房門口才反應過來。
我從錢包里翻出身份證，對林清麟交代一句︰「林先生，我下去重開間房。」話音未落，我就朝電梯方向邁開了步伐。
一只手拉住我，隔著衣服的布料，我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熱度︰「我退掉了。」
他把我往他的房間里拉。
「耶？什麼退掉了？」
「你們回來前，我本來已經為你們重訂了一間房——知道你弟弟要離開，我把房間退掉了。」
我的眼楮瞪得大大的。但是林清麟並沒有轉頭看我。
——意思是，我一個人，就和他睡一間是嗎？本來一直都是這樣啊，不過那是在房間里有兩張床的前提下！
我的肌肉又處于緊張狀態。
「哈……哈哈……林先生，我之前都沒發現你這麼‘節省’——」本來是想輕松氣氛的話，結果糟糕地帶上了戲謔的挖苦——
肢體相觸的地方告訴我，林清麟聞言，身體也僵硬了一瞬。
完蛋了！我該不會犯了什麼大罪吧！
林清麟轉動脖子，回頭看向我——不，是瞪向我……
這種表情是「瞪」吧？因為從不可能出現在林清麟的臉上，所以我分不出來了——再加上，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別的，他第一次「瞪我」，搞得我現在腎上腺素激增，進而眼花繚亂，頭腦不太清晰，無法為各位進行理智的現場分析——
我的喉頭，發出曖昧不明的「咕嚕」一聲。
像是在電影暫停時按了「PLY」鍵，林清麟的動作一氣呵成——
他「惡狠狠」地「瞪」著我，丟下一句︰「以後，我都會這麼‘節省’！」
「……」
如果這個人不是林清麟，我一定大笑他「惱羞成怒」了……
估計林清麟也不習慣剛才「發怒」的自己，進房後他便松開了我的手，走到房間的另一端徑自做自己的事。
我看著他拿起手機打電話，朝電話另一端的人說要訂兩張明天下午飛往島的機票——很想問，但是眼下不想開口和他說話——
話說，有些不自在的人，可不止他一個啊……
只要盡量無視那張雙人床的話，和林清麟呆在同一個房間里其實並沒有什麼困難。通常我們都是有默契地做著各自的事，沒有過多的言語交流。林清麟不喜歡說太多的話，而我，除卻那一層社交因素，其實也是不愛交際的人，和林清麟相處久了後，更是習慣並享受空氣中的寧靜與僅用眼神便能了解彼此意思的快樂。
當然，這樣也有不好的一面，就是直到現在，我對林清麟未曾提起的過去，知道的仍只是從別人口中听來的點滴而已。
坐躺在雙人床的右半邊，我原本盯著電視熒幕的眼楮，何時闔上了我也沒有感覺。這短短的一天我經歷了太多，心理上的起伏造成的疲累更甚于身體。我放任自己睡著，也許也是為了避免呆會林清麟從浴室里出來後，兩人共躺在床上那一刻的尷尬吧。
原諒我，諸路神佛，我已明白自己從來就不是什麼有勇氣的人……
我和周公的棋局才下到一半，有誰的聲音在我耳邊「騷擾」我——
「尉遲，醒醒，起來抽煙……」
起來抽煙？我不抽啦！
翻個身，企圖把噪音趕走。
好困哦……
說話聲停止了，我以為世界這下子清靜了，意識重新一點點融回夢中……
夢境換了一個，四周一片雪白，我掉進了冰湖里。
我的嘴張著，泛著冰渣的湖水便流進了我的口中——好冷！
我拼命掙扎，想閉上自己的嘴，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閉不上！
就在我以為自己會這麼死掉時，莫名的力量消失了，我總算能閉緊自己的嘴，停止了湖水的入侵！
身體有些冷，我下意識地蜷起來。
然後有一大片溫暖的氣息靠近，像春風拂過，夢境開始轉換，雪國漸漸添上了綠意——「冬天已經來臨，春天還會遠嗎？」
早晨，在滿足感中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林清麟的懷里。
因為感覺太好了，已經不想浪費力氣去尷尬——我朝他笑笑，「林先生，早。」
「早。」
林清麟的眼中，溫柔的笑意流連。
早餐過後，林清麟讓我收拾下行李，說我們今早就退房離開。
「林先生，退房後我們去哪？」我記得昨天他訂的飛機票是下午的。
「醫院。」
我訝道︰「鄭天弈醒了？」
林清麟點了下頭。
在醫院見到佟警官，林清麟跟他說了我們即將離開城，佟警官也說，等手上的事情一了，他也會回去市。
我和林清麟走進鄭天弈的病房時，他躺在病床上，臉朝著窗戶，似乎在看窗外的風景。
意識到有人，他回過頭，目光沉靜。
見是我們，他朝我們感激一笑︰「之前沒來得及說，我要謝謝你們，救了我一命。」
聞言，我不免黯淡。他是活下來了，但任默卻死了。
那天晚上，當我們在看守所外等候時，任默將身體蜷在牢房內的床上，背對著監控設備，做出一副睡著了的模樣。他咬舌自盡，用最後的意識將涌出的血緊鎖在口腔內——所以直到第二天，看守人員才發現他死了……
這是種很奇妙的感覺，好像他死了，他卻還活著，永遠活著——我想，誰都忘不了他，忘不了這樣一個勇敢而深情的任默。
任默付出了一切換來鄭天弈的存活——但是，接下來他將要面對的審判怎麼辦？他殺了那麼多人，難逃一死啊！
接觸到我眼中復雜的情緒，還有那一抹擔憂，鄭天弈雲淡風輕地開口道︰「任默要我活著——我就會活下去給他看的！不僅是活著，還要活得很好。那場官司——你們放心吧，對我來說，沒有我辦不到的事——」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隱痛，「——除了，讓任默活下去。」
雖然會對因他而死的人們感到抱歉，但是，當我听到他那麼肯定地說他會繼續活下去時，我還是覺得有些高興，有些放心——
亡者已矣，就算再添上鄭天弈的一條命，也已經挽回不了什麼。
更何況，他的命，是用任默的犧牲換來的——如果讓鄭天弈活下去是任默的唯一祈盼，那麼上天，請你賜福給鄭天弈吧……因為，因為任默他，很可能已經……
「林先生，為什麼你不告訴鄭天弈任默——任默已經‘消失’了？」那在東方旭日中消弭的鬼魂，還有可能「存在」在某個地方嗎？
「你認為任默已經魂飛魄散了？」林清麟反問我。
「這……」我不願意這麼相信，可——
林清麟抬頭望向天空，一碧如洗︰「如果是以前，我會直言——但，你不是相信櫻花是因為二少和他的情人相聚而盛開的嗎？」
我一愣。
林清麟微微一笑︰「那就繼續相信，另一個世界也存在奇跡吧。」
我怔怔地看著他。
一股熱流，溫暖了我的心田。
我握住他的手臂︰「林先生，我們接下來去島？」
「嗯。」
「這次是什麼樣的工作？」
林清麟低頭看了看我，半晌，道︰「這一次，不為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