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與麗婉儀的談話戛然而止,林雲熙自不肯隨意與人交底,麗婉儀也有成算,即便露出了依附的意思,終究不願輕易遞交投名狀,幾個話題都是點到即止。請使用訪問本站。
然而麗婉儀透露出來的絲毫,再次讓她有所警醒——宮里不止她一個有人脈有手段,其他人同樣是大家出身,同樣有族中交于的勢力,甚至還有掌著宮權的皇後!!
再加上玉順堂里的事沒有一點傳出來,慶豐帝身邊的人就算了,當日在場那樣多的宮人,竟也沒有半絲消息,足可見其對宮中的掌控。
她先前進行的謀劃縱然有自我厭棄和鄙薄,可心底總有那一點兒暗自的得意,現在全部都收了起來,變得更為沉穩謹慎了。
從第二天起,寧婉儀就沒再出現在重華宮請安的隊伍里,對外說是偶感風寒,心悸受驚,需要靜養。
皇後那里也未露端倪,還賞下了許多藥材,吩咐太醫院用心診治。對有孕快六個月的羅寶林也一樣關懷有加,仔細囑咐她要小心,十分賢惠地表示不用日日來請安,月復中的孩子要緊。
羅寶林恭恭敬敬地道︰「妾身心里敬著娘娘,來來回回不過幾步路,現在的月份正要走一走才好,來向您請安並無大礙。」
皇後見狀也不再多說,只道︰「你自己有數,若有不妥,就遣人來回我。」
回到昭陽殿時辰尚早,昨夜慶豐帝歇在她這里,賞了一箱又一箱珍貴的瓷器、玉飾、藥材,還親自取了一副賈道人《春日游》的畫掛在書房里。
因為要壓下寧婉儀假孕一事,連帶著她欲以落隨陷害也隨之壓了下來,林雲熙知道輕重,封了當日在場所有宮人的口,無一絲一毫風聲傳出。這幾日慶豐帝都宿在昭陽殿,賞賜也日日加重,算是補償的意思。
只是東西雖好,她卻有些意興闌珊,隨意挑了幾件過眼的留下來賞玩,其他的都封進了庫房。
晚間慶豐帝在燈下看書,她坐在旁邊有一針沒一針地縫一件春裝,龍雲暗紋陪著金絲銀線在燈光下盈盈生光。慶豐帝見她懶散的樣子,看看她有些疲憊的臉,又看看那件象牙色的衣服,不由問道︰「寧昭不高興?」
林雲熙茫然,下意識地回道︰「不高興什麼?」看到慶豐帝在瞧自己手中的衣衫,無奈笑道︰「說想要衣服的是您,現在才覺得妾身做得不好?」
慶豐帝微微展眉笑道︰「怎麼會?朕還等著穿出去與林恆顯擺呢!」
林雲熙「噗嗤」一笑,「當心阿爹與您別扭!」
「他愛怎麼別扭怎麼別扭。」拉過林雲熙的手,笑意冉冉,「你有空閑替他裁衣,不如多替朕做兩件?」
林雲熙啐道︰「宮里願意為您做衣裳的多了,我又不是繡娘!」
慶豐帝耍無賴,「寧昭跟她們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了?」
慶豐帝目光溫和,「總之……是不一樣的。」
林雲熙微微垂眸,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她多付出了一份正真的心意,用來換取信任以及情誼。縱然日後難免傷人先傷己,本質上又有什麼不同呢?都是索取自己想得到的東西罷了。
慶豐帝拍拍她的手,「朕看你這些天仿佛有些累?」伸手撫過她的鬢角,「雖然不是眼下烏青,晚上你睡得也還好,可瞧著還是神情疲憊。」
林雲熙握住他的手磨蹭一下,淡淡笑道︰「許是春日貪睡吧,妾身這幾日總覺得疲乏。」
慶豐帝道︰「你要是累,衣服就別做了,慢慢來,朕來年再穿也是一樣的。」
林雲熙心下一軟,溫柔地笑著應了。
次日早晨便開始下雨,雨水滴滴沿著屋檐落下,砸在昭陽殿的青石板與漢白玉階上發出清脆地叮咚聲。天色朦朦朧朧地像是罩著一層灰幕,空氣中微微有些水氣的粘膩感,溫潤而潮濕。
慶豐帝風雨無阻地去上朝,雨越下越大,到了立政殿必然不如往日那樣早,林雲熙怕他沒有時間用早膳,就先準備下了。
待慶豐帝梳洗更衣完,她提了食盒放在桌上,一邊將九龍冠穩穩地戴在慶豐帝頭上,捋順了每一條玉旒,一邊向他道︰「聖人還是仍舊去立政殿用膳麼?妾身叫人先備下了一味碧梗粥和些許小食,若是時間不夠,聖人便在御輦上用一些吧。」
慶豐帝溫和地道︰「還是你想的周到。」轉頭吩咐李順將食盒帶上。
送走了慶豐帝之後雨勢漸大,林雲熙無心再睡,皇後那里又遣人來說今日雨大,不用去請安了,用過早膳無所事事,便坐在窗前發愣。
董嬤嬤勸道︰「外面風大雨大,主子小心著涼。」
林雲熙也就順勢將窗子關上一半,「就嬤嬤操心得多。」
董嬤嬤笑道︰「那也要有人願意讓老奴操心吶!」轉身去取了一件薄薄的披風,「主子若坐在窗邊,那就多披一件衣服吧。」
林雲熙依言穿上,斜靠在榻上繼續繡那件春裝。午後小憩了一會兒,起來時天光大亮,雖還在下雨,卻不像上午那樣烏雲蓋頂,有了一點「沾衣欲濕杏花雨」的意思,綿綿的雨絲淅淅瀝瀝,混合著草木的清香,水汽清冽如新。
她忽然來了興致,抱著琴冒雨去了含光殿。听雨軒飛檐流瓦,推開窗迎面可見玉蕪院亭亭玉立的垂絲海棠,細雨蒙蒙中海棠蔓蔓,清麗明媚。
她仔細地淨手,點上一味木蘭香,淡淡清香微苦得氣息彌漫在軒閣里,信手彈奏一曲《雨霖霖》,琴聲緩緩,曲意悠揚,泠泠如同天籟。
再彈《高山流水》,山高巍峨,水低清幽,巍巍洋洋。手中的琴原是大聖遺音,音色潤透圓清,勻古靜芳,蘊意雄渾,和這一曲《高山流水》正好。
耳邊听見有微微響動的腳步聲,林雲熙並不理會,只專心將這一曲奏完,琴弦顫顫,余音裊裊。
抬手撫平還在震顫的絲弦,她忽然落入一個懷抱,溫熱的氣息縈繞在耳邊,聲音低沉,「寧昭彈得一手好琴,竟瞞得這樣好,半點都不叫朕知曉。」
林雲熙微微一怔,放軟了身子靠下去,「琴乃君子,妾身不敢拿來做討好君王的玩意兒。」
慶豐帝微微攏緊她,「討好君王不行,就不能為你夫君、周家五郎彈奏一曲?」
「唉,大概是……可以的罷?」林雲熙笑著蹭蹭他,「只是您不說,我怎麼知道?」
「愈發大膽了,」捏捏她的鼻子,「就你敢這麼與朕說話!」
林雲熙低眉道︰「您不是說今兒去忻貴儀那里麼?怎麼不聲不響地來了?」、
慶豐帝駭笑道︰「小妮子還吃醋!」
林雲熙傲嬌地「哼」一聲,扭頭不理他。
「朕尋著琴聲來的,若過門而不入,方才是真的辜負了。」他眉目柔和下來,「朕隨是皇帝,卻還做不到如大禹一般為聖。」
林雲熙「哧」地一笑,「就您會哄人!」又直起身來整整他的衣裳,「聖人還是去忻貴儀那里吧。」
慶豐帝挑眉,「怎麼,不想讓朕留下來?」
「您既然說了要去她那兒,現在反悔,可不是不守信麼?忻貴儀也要傷心的。」頓一頓,垂下的臉上微微一紅,「至于昭陽殿,您……您可以明天再來嘛∼∼」
慶豐帝「哈哈」一笑,「寧昭也學會賢德了,嗯?」
「我才學不會!!」林雲熙炸毛,「再不走就不準走了!!」
慶豐帝眉眼彎彎,一把抱住她,「朕還就真不走了。」
這場雨下了三天三夜,天空被洗刷地干淨清澈,一片通透。上林苑里綠意清新,梨花盡皆萎地,海棠卻次第而開,漫漫如錦繡鋪華,曉天明霞。
天氣晴好,碧空萬里無垠,和風微醺,柳絮輕揚。林雲熙從重華宮回來正是暖暖的艷陽天,用過午膳在榻上小憩,春風拂過面頰,澹藍的天空在半開的窗子里露出一角,窗外綠意如蔭,紅花粉蕊,若胭脂點點。
她在榻上懶洋洋地睡去,一覺醒來,又靠在枕上懶散地不願動彈。董嬤嬤親自斟了一杯茶給她,略皺著眉道︰「主子的小日似乎晚了幾天?」
林雲熙喝了一口茶,「唔」一聲,含含糊糊地道︰「彷佛是的。」見董嬤嬤一臉嚴肅,笑著問,「嬤嬤怎麼了?」
董嬤嬤道︰「主子要不要請太醫來看看?說不定……」
她駭笑,「哪兒有那麼容易的。我去年去了一趟軒北之後,身子就一直有些不調,早晚幾天都是正常的。」她仔細算算,平時是二十八,今兒正好是四月初五……似乎是晚了一點兒?
她猶豫了一下,伸出手給董嬤嬤,「嬤嬤幫我瞧瞧?」
董嬤嬤笑道︰「主子這回不怕了?」
林雲熙臉上一紅,上一會她怎麼也不肯讓董嬤嬤把脈,就怕把出來是;等到小日來了又覺得可惜,這回麼……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她懶得想了。
董嬤嬤皺著眉模了脈,搖頭道︰「或許是日子還短,老奴診不出來。」
林雲熙本就想好了沒有的,听她這麼說,心里還是微微有些失落,片刻又展眉笑道︰「我還小,也不急。」
董嬤嬤安慰道︰「主子不防去請姜太醫來,老奴擅藥卻不擅醫,短于兩個月的老奴把不出。姜太醫極擅婦嬰一科,讓他來看最是相宜。」
林雲熙搖搖頭,「算了,好端端地請什麼太醫?還請姜太醫,若是還沒有,不是白高興一場麼?」
「主子這些日子困倦得很,也該叫太醫來瞧瞧。」
林雲熙微微一嘆,只道︰「明日再說吧。」
次日天氣依舊大好,秦路從尚宮局尋了幾只風箏,青尾鳳蝶、剪尾燕子、盈盈紅蜓,端得是美不勝收。青菱碧芷都勸道︰「主子近日倦懶,不如去放風箏呢!」
林雲熙拗不過他們,心里也頗有意動,便順水推舟去了上林苑。她在燕地什麼沒有玩過?御馬射鷹、驅球蹴鞠……區區風箏哪兒難得倒她?沒一會兒,那幾只風箏就高高飛起,迎風搖擺,在空中只剩下小小的一點兒。
林雲熙仰著頭,心中微微興奮,卻不知怎麼有點莫名的煩悶,沒一刻就進了一旁的亭子歇息。
坐了一會兒,微風輕輕在臉上拂過,清涼宜人,仿佛也沒那麼難受了,她才再次往日光下去瞧那些在空中悠然翩翩的風箏。
回眸見琥琳急急而來,她擦擦額上沁出的汗水,詫異地問,「出了什麼事?」
琥琳道︰「涵德殿的寧婉儀……小產了。」
林雲熙微微一怔,「是麼?」那股煩悶的感覺又來了,胸口堵得難受,被日頭一照更是有些頭昏眼花,眼前隱隱發黑。
意識的最後,是青菱碧芷焦急的呼喊,琥琳接住了她軟下去的身軀,還有秦路厲聲的大喝,「快去抬主子的肩輿來!去請太醫!!」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應該猜到是腫麼回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