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低著頭,急匆匆地進了長安宮,忙忙地福身行禮︰「娘娘。」
唐韻曦正專注地看著一本書,抬起頭來見了文竹這般急切的神色,淺笑著問道︰「瞧你急的,怎麼了?」
文竹正想開口說,見到外頭好幾個侍女站著不由頓了下,她小心地往前幾步走近唐韻曦,才低聲稟報︰「娘娘,老爺求見。」
唐韻曦尚帶著笑意的臉色頓時僵住了,手上的書‘嘩’地一下落在了桌上,她卻似渾然未覺般,匆匆站起身道︰「爹,他在哪兒?」
唐宗賢在御花園中站著,臉色凝重地想著接下來要說的話,沒等一會兒,就听身後宮人喊道皇後娘娘來了,唐宗賢回過頭來,俯身行禮︰「下官參見皇後娘娘。」雖然是自己的女兒,可是這麼多宮人在,該有的禮節還是不能失。
唐韻曦忙往前兩步,扶住自己的父親︰「爹,您快請起。」待唐宗賢起身後,她轉頭對宮人吩咐道︰「你們先下去吧。」
待宮人都退去後,唐韻曦努力定了定神,才輕聲問道︰「爹,是不是,是不是有池瑤的消息了?」她的聲音看似平穩,眼中的焦急和擔憂卻怎麼也掩不住。
唐宗賢沉默地點了點頭,他看向自己的女兒,半響,才語氣嚴肅地道︰「爹答應你的事已經辦到了。」
唐韻曦先是驚愕,之後臉上便是滿溢出來的喜悅,她的手緊緊攥住了袖中的錦帕,聲音雖輕,可其中的一絲迫切卻是掩不住的︰「那,那她現在是回季府了嗎?」
唐宗賢不動聲色地看著自己女兒的神情,眉頭不覺蹙起。
「爹,您怎麼不說話?池瑤,池瑤她現在在何處,她可安全,她……」唐韻曦眼中是許久未見的亮麗神采,若是換做往常,唐宗賢看到了必會欣慰不已,可是此刻他的心卻不斷地往下沉,「曦兒,季池瑤她並沒有回季家。」
「那,那,她去哪兒了?」
「邊疆。」唐宗賢頓了下,緩緩道。
唐韻曦身子一僵,半響,才低了頭喃喃道︰「是嗎……」她茫然地站在那里,好像在一瞬間,整個人又失去了生機般。
唐宗賢皺著眉頭嘆了口氣,之後從袖中掏出一個錦囊,「這是臨行前,季丫頭讓爹交給你的。」
唐韻曦緩緩伸手接過來,在打開的剎那,手就顫抖起來,眼中蒙上一片氳氤。
「季丫頭說,她自幼與你長在一處,情誼自是深厚,但如今既然各為其主,以後還是不要再相見的好,免得害了彼此……」
唐宗賢接下來說的話,唐韻曦仿佛什麼也沒听到,她攥著手中的錦囊,一動不動地站在風中,緊緊咬著下唇,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下來。
尚明苑的殿門口,幾個官員從里面依次走出,走在最前的陸成謙想起皇上方才的一席話,到現在仍覺得心中震撼不已,他忍不住轉頭看向賈思明,有些興奮,又有些不相信似的嘆道︰「思明兄,若皇上真的願意采納我們的建議,于天下寒門子弟而言,該是何等的慶幸啊。」
「陸兄,我願意相信皇上。」賈思明眼中閃著光芒,在皇帝一字不差地念出他三年前上表的‘固本求木,思淵截流’那份奏折的時候,他就選擇了信任這位年輕的皇帝,他相信這位年輕的君王,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認真的,而她的決定,可能會給未來的天下帶來巨大的改變。
周伯韜在後面拍了拍他們的肩膀,與之前進殿時稍帶惴然不同,此刻他的目光灼然而深遠︰「如今我們需要做的,就是忠心地替皇上效力!」
「是!」張守正和羅壽異口同聲地贊同。
待他們走後,小德子從殿外躬身走了進來,小心地替文景年換了一杯茶水,恭敬地道︰「皇上,已經酉時了,奴才是不是讓御膳房準備晚膳?」
文景年自一份奏折中抬起頭來,神情略帶驚訝︰「這麼晚了。」
小德子想到皇上與幾位大人談了近一個時辰,幾個官員離去時面上又俱是崇敬和信服的神色,想來必是詳談甚歡的,便上前討好地道︰「奴才瞧著方才幾位大人個個都是學識廣博,氣度不凡的模樣,難怪皇上會這麼器重他們。」
「哦?你又怎麼知道他們好與不好?就知道拍馬屁。」文景年呷了口茶,輕笑著斜了小德子一眼。
「嘿嘿,小德子是自小就效忠皇上的,自是看得出誰是真心效忠皇上了?」小德子撓撓頭,忙急中生智地應答道。
文景年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算你會說話。」她手指隨意地敲了下桌案,望著殿外沉思,希望這些人真的不要叫自己失望才好。
文景年踏出尚明苑的時候,已是夜幕降臨,晚風習習,她今日處理了重大的事情,心情舒坦,腳步也比往常輕快了許多,每個晚上她都會去皇後宮里坐坐,而唐韻曦也知道她的習慣,每晚都會特意在內廳中等她,在她進來的時候對她淺淺而笑。然而當文景年面帶笑容地踏進內廳的時候卻未見到唐韻曦如平日一般微笑著迎候自己,只有皇後的貼身婢女正神色不安地低頭杵在大廳里。
「皇後呢?」文景年視線繞了一圈也沒看到唐韻曦的身影,不由有些疑惑。
「奴婢參見皇上——娘娘,娘娘已經在內室歇下了。」文竹正為自家主子擔憂無比,乍然瞧見皇帝過來了嚇了一跳,忙跪下福禮。
「今日這麼早就歇下了?」文景年不解地看著她。
「啟稟皇上,娘娘身子不太舒服,說要歇一下,讓奴婢不要去打擾她。」文竹照著唐宗賢臨走前吩咐的話告訴皇帝,唐韻曦今日回來的樣子,和一年前從季府回來時的模樣太像了,面無血色,整個人憔悴地像是一陣風就能吹倒了,文竹心中焦急萬分,又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面對皇帝的詢問,不自覺的有些忐忑。
文景年一听唐韻曦身子不舒服,立刻著急起來,秀眉皺在一起︰「傳御醫了嗎?」
「娘娘說歇息一下就會好,沒讓奴婢去請御醫。」
今日午後的時候唐韻曦明明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不舒服了,文景年來不及想這麼多,就不安地抬步急急往內室走去,文竹見皇上直往內殿去,也不好攔著,只惴惴地跟在後頭。
文景年推開內室的門,發現房內居然漆黑一片,只隱隱約約看到唐韻曦似乎靠坐在床邊,黑暗之中她的身姿顯得極是瘦弱單薄,看得文景年心中一疼,她放輕腳步走過去,模索著將一盞燈點亮,轉頭望向唐韻曦的時候,整個人瞬間就怔住了。
只見唐韻曦斜靠在床沿,臉色蒼白,嘴唇冷得發紫,緊緊閉著眼楮不像是睡著了,倒像是陷入了昏迷。文景年臉色一下就變了,她急急往前跨了兩步,俯身忙忙地將唐韻曦摟入自己懷里,感覺到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難過地文景年好半天才說出話來︰「你……馬上去煮些姜湯,還有洗漱物來,吩咐小德子立刻去請孫御醫過來。」
「奴婢遵命!」文竹看樣子也被嚇地不輕,慌忙往外頭跑去。
文景年心疼無比地將唐韻曦攏在懷里,將她冰冷的小手包在自己的手心里取暖,然後輕輕地喚她的名字,「韻曦……」她喚了一聲,沒得到回應,停了片刻,又稍微提高了聲音,再喚了聲「韻曦……」文景年的聲音隱隱夾雜著顫意,此刻她心里莫名地感到一種害怕,她無措地把自己的臉輕輕地貼到唐韻曦冰冷的額上,又試著喚了一聲,終于看到懷中的唐韻曦緩緩睜開了惺忪的眼楮。
在唐韻曦眼楮睜開的一瞬間,文景年看到那雙眼楮里盛滿了哀傷,濃濃地像化不開的霧,那種絕望至深的無助,讓她的心口像被狠狠地揪了下,同時看到,一滴眼淚自唐韻曦的眼角悄無聲息地滑落下來。
「韻曦,別哭」文景年心疼地用手撫去她的眼淚,看到唐韻曦淚眼朦朧地望著她,文景年只覺心中一陣悶痛,她將唐韻曦的臉輕輕貼到自己的頸邊,勉力抑制著自己的情緒,輕撫著她的背,柔聲輕語︰「韻曦,朕在這里,別哭,有什麼事就告訴朕好嗎,看到你這樣,朕會難過的……」
「皇上……」半響,懷中終于有悶悶的聲響傳來,唐韻曦從她的懷里抬起頭來,望著她秀眉緊鎖的模樣,眼中的愁緒不覺更濃了些,她的手無意識地放在文景年的前襟上,低下頭輕聲地安慰她,「臣妾沒事,皇上不要擔心。」
「皇上——」這時,文竹和幾個宮女忙忙地端著姜湯,洗漱物具進來,文景年看著唐韻曦眼楮都哭地腫了,心里更是難過,低聲吩咐前面的宮女道︰「你們把金盤端到這里來。」
宮女將金盤端到面前後,文景年俯身拿了遞來的毛巾,親自浸濕擰干,然後將毛巾攤開,小心地捧起唐韻曦的臉,細細地幫她擦去臉上的淚漬,到眼眶附近的時候,還特意輕輕捂著敷了敷,她的目光滿含疼惜,動作溫柔地令跪在地上的宮人都不禁瞪大了眼楮,皇上居然親自為皇後娘娘擦臉,還這般細致體貼,看得所有人眼里又是驚愕又是羨慕。
唐韻曦被文景年的舉動弄得怔住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蒼白的臉上隱隱浮起一抹紅暈,她微微側頭從文景年手中退開,文景年便也順著她松開了手,卻忍不住笑呵呵地逗她︰「怎麼了,咱們皇後娘娘這會兒知道害羞了,方才不知道是誰哭鼻子還不承認的?」
唐韻曦此時被她取笑,縱使心中愁苦,美眸卻也忍不住瞪她一眼,臉色比方才看起來好了許多。
很快孫御醫過來了,文景年讓御醫給唐韻曦仔細把了脈,直到確定沒什麼問題,這才緩和了表情,點點頭讓他退下了。
文景年雖然打趣唐韻曦,卻也知道她不似自己,從小就習慣被這麼多宮人看著,便笑著令所有宮人都退出去,然後自己小心地端著姜湯,要親自喂唐韻曦喝。
「皇上,臣妾自己來就可以了。」唐韻曦的臉比方才更紅了些,想要伸手去端姜湯,文景年卻不許,執著地一定要喂她,還帶了些軟柔的懇求語氣︰「讓朕喂你吧,好不好。」
唐韻曦沒有辦法,只好紅著臉,由著文景年慢慢喂她喝。文景年學著唐韻曦以前照顧她的樣子,拌勻了姜湯,勻了一勺,吹了吹,然後小心地遞到她嘴邊,看著唐韻曦一口口喝下去,面色也漸漸好起來,她眼中不覺浮起溫柔的笑意。
唐韻曦臉上的紅暈一直沒有散去,她低頭喝著湯,慢慢地感覺到一種暖流從口中抵達到胃,再一點點蔓延到全身,似乎連著揪緊的心也舒展了些。四周靜悄悄的,唐韻曦喝了一會兒,不由地抬起頭來,看見文景年正低頭吹涼一勺湯,那樣認認真真,小心翼翼的模樣,仿佛她此刻對待的是最重要的事情般,臉上還漾著淡淡的笑,然而唐韻曦卻有些失神了。
差不多將姜湯喂完的時候,文景年抬起了頭,看到唐韻曦正神色復雜地望著她,欲言又止。不知為何,看到她這樣的神情,文景年心里莫名的有些慌亂,面上卻還是掛著淺淺的笑意,她將碗放好,便伸手輕輕覆在唐韻曦的手上「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唐韻曦望著上面的那只手,微微動了動,她抬起頭凝望著文景年,看著她漂亮的眼楮,淺淺的笑意,眼前似乎漸漸模糊起來,她咬著唇瓣低下頭,帶著一絲猶豫,很輕很輕地道︰「皇上,不要對我這麼好……」她這句話說地很小聲,輕到幾乎連她自己都听不清,似乎是缺乏勇氣,又或是連她自己都不忍心說出來吧。可是文景年卻听到了,眼底閃過一抹痛意,靜了一會兒,卻又當什麼都沒听到般,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韻曦,躺下歇會兒好嗎。」覆在唐韻曦手上的手卻不著痕跡地移了開去。
文景年扶著唐韻曦躺下,仔細幫她掖好被角,接著起身端坐到旁邊的小凳子上,靜靜地望著她。「皇上……」像是知道唐韻曦要說什麼般,文景年目光柔和卻堅定地看著她,輕聲安慰道︰「不要想那麼多,你累了,要好好休息,有什麼事都明天再說好嗎,朕守著你,等你睡著再走。」唐韻曦望著文景年,薄唇動了動,想說什麼終究沒說出口,最後輕輕嗯了聲,她確實是累了,身體累,心更累,而且這一刻,她似乎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眼前的人。
文景年看著唐韻曦慢慢閉上了眼楮,看著她的睫毛不自禁地顫抖,直到呼吸逐漸平和起來,終于疲憊地睡去。映著昏暗的燈光,文景年強撐的笑意慢慢隱去,神情顯得黯淡,她知道唐韻曦今日一定是遇到了什麼事,她眼中明明愁思難掩,但卻不願告訴自己,文景年兀自想了種種可能,想到最後神情已經變得冷峻,然而在抬頭望向床上的人時,文景年臉上冰凍的神情卻又柔和下來,望著在睡夢中仍舊皺著眉的唐韻曦,文景年嘆了口氣,憐惜地輕撫她的額際,靜靜地凝望著她出神。
「韻曦,朕會好好照顧你。」文景年離開前,輕聲地說︰「朕會保護好你,任何傷害你的人,朕都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