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黑夜,萬籟俱靜。少卻了白r 的車水馬龍,夜晚的長安則似乎顯得有些蕭條清冷。微風順著街道緩緩地吹拂,繞過拐角,透過縫隙,悄無聲息地進入了一間客棧中。
「支」
客房的門被輕輕地推開了,一位身著青衣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靜靜地關了門後,便走近床邊,探頭看了兩眼躺在床上的白衣青年,便問向身旁身著紅衫的少女,「他還沒有醒嗎?」
那紅衫少女坐在靠近床邊的椅子上,微點了點頭,「恩」
「瀟瀟,你已經看了他兩個多時辰了,瞧他醉成這樣,估計要r 上三竿才會醒,要不你先去休息吧,或是我替你看著」那青衣男子關懷道。
「不用了,景明哥」那紅衫少女微微搖了搖頭「他是我帶回來的,還是我自己看著合適,而且,瞧他的樣子也怪可憐的。」
景明見那少女如此,也不便再說些什麼,只是站在她身後,默默地陪著。
倏然,那白衣青年輕哼了一聲,眉梢微蹙,又舒展了,景明和紅衫少女覺得他似乎要醒了,景明驚喜的說道,「我去打水。」話音剛落,人已然出了客房。
微微掙扎了一會兒,那白衣青年終于睜開了眼楮,緩緩欠起身子,環顧四周之後,把目光停留在了紅衫少女身上。
「你終于醒了!」那紅衫少女笑著說道。白衣青年似乎並沒有听到紅衫少女的話,只是穿好他的銀靴,然後輕拂下衣服上的塵埃。紅衫少女的熱情好似觸到了一汪幽暗y n冷的深潭,無聲無息的湮滅了。就在此時,景明端著一盆水,右肩上搭著一條白毛巾進來了,「你醒啦!」景明邊說著邊將水盆放在架子上,微笑著將毛巾遞給白衣青年,「洗把臉吧。」白衣青年看了他一會兒,才接過毛巾起身去洗臉。紅衫少女也隨之起了身。
洗完臉後,白衣青年眉宇間的醉意與頹然稍減了幾許,反平添了幾分英氣,在青黃的燈光掩映下,一襲白衣顯得頗為柔和。「你叫什麼名字?」白衣青年淡淡地問道。
白衣青年當時是背對著他們,景明和紅衫少女不知他問的是誰,只看著他在用毛巾擦拭自己的手。「我叫柳瀟瀟」紅衫少女答道,同時用手指了指景明「這位是我的同鄉,景明。」
「你叫什麼名字?」柳瀟瀟問道。
白衣青年轉過身來,注視著柳瀟瀟,並不理會剛才的詢問,又接著問道。「是你將我帶到這間客棧的?」
「你昨晚喝醉了,躺在長安街上,我恰巧路過,擔心你一個人會出什麼事情,便將你扶進客棧了。」柳瀟瀟覺得似乎除了回答,沒什麼能引起這個男子的興趣。然而,站在一旁的景明卻有些疑惑和詫異,忍不住問道︰「為什麼你覺得是她扶你進來的,而不是我,或者我們兩個一起扶你進來的?畢竟一個少女的力氣還不足以撐起你這麼個大男人吧」听到景明這麼一問,柳瀟瀟也不禁起了疑惑,剛才那白衣青年看似在問,實則正一步步證實自己的推論。
「味道」白衣青年淡淡的說道。
「味道?」柳瀟瀟和景明幾乎是異口同聲,眼神中流露出的疑惑更加凝重。
「我的衣服上有柳姑娘的香味,而且柳姑娘的身上也沾染了我的酒氣,可你的身上半點酒氣也沒有。」白衣青年接著說道。柳瀟瀟聞了聞衣服,果然有股酒氣,卻也夾雜著些藥草味,她想,許是藥酒的緣故,這藥草香氣聞著令人心神安寧,很是舒坦。景明也聞了聞衣服,果然無半絲酒氣,兩人不禁佩服那白衣青年的聰明。
「再者說,玉清宮的弟子怎麼會無力扶我這樣一個大男人呢,否則豈不是浪得虛名了。」白衣青年此話一出,柳瀟瀟頓時如墜五里雲霧,不知所以,隨即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景明听柳瀟瀟這麼一問,心中又是一陣疑惑,也問道「難道不是你告訴他的嗎?」柳瀟瀟微微搖了搖頭。
「你為什麼在這兒?」白衣青年依然沒有應答柳瀟瀟的詢問,只顧問著自己的問題。
「什麼我怎麼在這兒?」柳瀟瀟本就有許多疑惑未解開,現今更是不懂這突如其來的一問是何意,站在一旁的景明已然呆了,他不知道面前的白衣青年究竟想做什麼。
「玉清宮的人從未涉足過長安,而且行事光明磊落,未曾听說有弟子故意隱藏自己的身份,看你的樣子,不像是那種會犯錯而被逐出師門的人,那一定是師門的特殊任務,讓你潛入長安。說說吧,來長安,到底為了什麼?」白衣青年的眼楮緊盯著柳瀟瀟,目光交匯的剎那,柳瀟瀟不自覺低下了頭,不過不是因害羞,而是覺得這個白衣青年的目光中透著一種洞察一切的銳利和威嚴。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景明見狀,急忙喝道「瀟瀟好不容易救了你,把你扶到這間客棧,還照顧你好幾個時辰,一宿沒睡,你倒好,醒了像審問犯人一樣對她,有你這樣對待恩人的嗎。而且,你憑什麼認定瀟瀟就是玉清宮的人,又憑什麼覺得她來長安就是別有用心,瀟瀟憑什麼非得回答你的問題。而且到現在,我們對你一無所知,你又是什麼人,來長安干什麼?」
柳瀟瀟見景明如此,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擔心,感激的是景明肯為自己抱不平,擔心的是萬一惹怒了那白衣青年,不知會發生什麼事,她隱隱地覺得,那白衣青年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白衣青年見到景明溢于言表的憤怒之情,看了眼柳瀟瀟,微笑道「首先,我並非覺得柳姑娘別有用心,只是好奇;其次,柳姑娘也不必非得回答我的問題,不過我總有方法知道,直接問省卻了不少麻煩;至于我為什麼認定柳姑娘是玉清宮的人,等柳姑娘回答了我剛才的問題,我自會解釋。」
柳瀟瀟見白衣青年微笑的樣子,宛若皓月清風,頗有芝蘭氣韻,只是眉梢似乎總有一絲y n沉,揮之不去,令人想要親近,卻又不能。不過,至少她覺得剛才對景明的擔心可以放下了。而景明听到白衣青年的話,怒氣也減了不少。
柳瀟瀟思量一會兒,覺得告訴那白衣男子實情也沒什麼,于是說道「玉清宮的每位弟子在武功學有所成之後,經過師門考核,師傅會讓弟子單獨下山前往江湖歷練一番,增長見識,而且不允許輕易以玉清宮弟子的身份示人。其實,玉清宮的弟子並非從未涉足長安,只是她們掩飾的好,沒人知道罷了。我也是因為听來過的師姐們說長安繁盛,是豪杰俠士雲集之地所以才來的。而且景明哥是我小時候很要好的玩伴,十多年未見了,我曾四處打听才知道他也在長安,也想來看看他。」景明听柳瀟瀟說到「小時候很要好的玩伴」「想來看看他」等話時,不禁浮想聯翩,原來,她是為了自己才來的長安,他似乎並未留意到柳瀟瀟所說的「長安繁盛」「豪杰俠士雲集之地」,只知道,柳瀟瀟是他年少時就下定決心娶的女子,而且,她現在就站在他面前,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容貌清麗月兌俗,是他未曾見過、甚至想過的女子,世上怎會有如此美人,這次,他不想再失去她,不想再體會十多年前的那場痛。
「是害怕孤單吧,畢竟有個朋友在這里會好很多。」白衣青年微笑道。柳瀟瀟被他說中了心事,嬌羞得側臉看向別處。忽然好似意識到了什麼,轉過頭來問道︰「對了,我說我為什麼來長安了,你也該告訴我你是怎麼看出我是玉清宮的弟子了吧?」
「你的簪子」白衣青年依然淡淡的說道。
「我的簪子?」柳瀟瀟疑惑地伸手模了模頭上的玉簪。
白衣青年繼續解釋道︰「幾乎每個門派都有自己的特殊標識,比如衣帽,鞋履,佩劍等,你雖然有心把這些都換掉了,可是卻忘記換掉頭上不起眼的發簪。」
柳瀟瀟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粗心,沒想到初入江湖就暴露自己的身份,心里覺得真是失敗。
「你們門派居然連簪子也是特制的啊?」景明驚詫的問道。
「恩,其實簪子對我們來說也是一種武器,我們平時不僅要練劍術和拳腳,簪功也是必須修習的。必要的時候,也能克敵制勝。」柳瀟瀟說道。
對于江湖上的事,景明並不大懂,別說簪功這種少見又奇怪的武功,常見的刀劍也不知道怎麼使,怕再問下去弄出笑話,也有損自己在柳瀟瀟心中的形象,便不再追問簪功的事。忽然,景明回想起一件事,隨即又問道︰「對了,你們師門不允許你們暴露自己的身份,那你之前告訴了我,而且現在他也知道了,你回去不會被處罰吧!」
柳瀟瀟見到景明十分擔憂的神s ,急忙搖了搖頭,說道「當然不會,師傅只是不讓我們輕易以玉清宮弟子的身份示人,但對于有些人是可以告訴的,比如自己的親朋好友,而且,即便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也不會發生什麼要緊事。」
景明雖然听柳瀟瀟說不會被處罰心頭稍寬,但似乎還是不解,問道︰「可是,我听說玉清宮在江湖和百姓心中的地位都很高,而且一向行俠仗義,為什麼不讓弟子以真面目示人,是怕招惹仇家嗎?」
「正是因為玉清宮的名聲很大,師傅說以玉清宮弟子的身份行走江湖會輕易得到江湖人士和百姓的幫助,這樣就失去了歷練的意義了。」景明至此才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不覺一邊點頭一邊說道︰「所以當你告訴我你是玉清宮的弟子的時候才讓我保密,原來是這個原因。」
柳瀟瀟見到景明恍然大悟的樣子很是有趣,笑著問道︰「那你以為是什麼?」景明回道︰「我還以為你在做什麼要緊的事,你不說,我也不敢隨便猜,更不敢隨便問。」
「那你該謝謝我讓你知道了真相,不然這麼糾結下去,怕是會生病的。」白衣青年淡淡的一句話,讓景明覺得不禁有些自卑,的確,若不是這白衣青年,他不知何時才會知道這件事,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只能猜,卻不能得到一絲證實;她不說,他也不敢問。而那白衣青年只是看了一眼便將柳瀟瀟的事猜出了三分,自己卻一分甚至半分也不知。也正是那白衣青年,他才有機會在今夜一次將事情問清楚。他看著白衣青年,風姿雋秀,瀟灑倜儻,又看向柳瀟瀟,清麗靈動,玉肌勝雪,不禁自慚形穢。
見景明並不答話,白衣青年覺得有些無趣,探手入懷取出一錠銀子放在身旁的桌上,淡淡的說道︰「好了,我的好奇心也得到滿足了,是時候該走了。這是房錢還有你們照顧我的費用。」說著,便要朝門口走去。
「可是現在天還沒亮呢。」柳瀟瀟忙說道。
白衣青年似乎並未听到,也不在乎,臉上永遠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從柳瀟瀟的面前走了過去,出了客房的門。柳瀟瀟不得已,只好跟了出去。景明在柳瀟瀟出去後才察覺到不對勁,急忙拿了桌上的銀子也跟了出去,出了房門,轉角下了樓梯,見到柳瀟瀟正攔在那白衣青年面前。
「你擋著我的路了。」白衣青年說道。
「你不能出去,現在天還沒亮,而且你的酒剛醒,出去可能會有危險的。」柳瀟瀟擔憂的說道。
「你擋著我的路了。」白衣青年注視著柳瀟瀟的眼楮,淡淡的重復道,語氣、神態一如之前。
柳瀟瀟無奈的看了他一會兒,讓開了路。景明見狀,搶上前打開了店門,正當白衣青年走上前要出店門的時候,忽然景明將一只手攔在他面前,說道「你不能走。」柳瀟瀟心中一驚,不知景明要干什麼,白衣青年的神s 依然平靜。「之前瀟瀟說她是玉清宮弟子的這件事要保密,你得答應了才能走。」
白衣青年說道︰「你放心,我是不會說出去的,不過要是她自己暴露了身份可別賴在我頭上。」景明听到這句話又氣又惱,氣的是這人明的是答應不會說出去,暗的是諷刺柳瀟瀟行走江湖經驗太淺,喬裝本事差,即使不用別人說,也會暴露自己的身份。惱的是自己卻無力反駁,因為柳瀟瀟確實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就在這白衣青年面前。
白衣青年看到景明攔著他的手依舊未放下,問道︰「我可以走了嗎?」
景明無可奈何,放下了他的手。白衣青年剛走到門口,听得身後柳瀟瀟又嚷道︰「慢著。」
「又怎麼……」白衣青年轉過身,剛想說「又怎麼了」,「了」字還未出口,見到柳瀟瀟手上拿著的玉佩,忙走到她面前,一把奪了下來,握在手里看了看,問道︰「怎麼會在你這兒?」
柳瀟瀟說道︰「是你昨晚喝醉的時候送給我的,還說什麼是我的嫁妝,問我喜不喜歡,我不想要,你偏要塞給我,我怕這麼好的玉在推搡中摔壞了,就先放在了懷里,直到剛才我才想起來,所以拿出來還給你。」
白衣青年把玉佩揣到懷里,說道「那些話不是對你說的。」柳瀟瀟听到這話仿佛有一絲失落,低下了頭道︰「我知道不是對我說的。」
「我還說了其他什麼嗎?」白衣青年問道。
柳瀟瀟輕輕搖了搖頭,道︰「沒有了。」
「那就好。」白衣青年說完,轉身便向門口走去。
「我能問下你的名字嗎?」柳瀟瀟看著白衣青年漸漸離去的背影說道「我初來長安,想交些朋友。」
「朋友……」白衣青年頓了一會兒,神s 中掠過一絲黯然,接著緩緩說道「我沒有朋友……我的朋友已經死了……而且……認識我未必是好事……還有……下次再見到我醉倒在長安街上……別管我。」說完便消失在黑暗中,柳瀟瀟追出店門去看,人已全無蹤影,眼望之處,只剩茫茫黑夜,寂寂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