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一片混亂。睍蓴璩曉
他看到了千里之外的風光大婚,三魂七魄,不明就里的,飄飄悠悠的離魂而去,在他千辛萬苦,歷經九死一生回到龍氏軍營以後,它們按原路返回,穿越千山萬水,去了雲城,來到雲家堡,再次見到了她。
此刻,她在侍女精心打扮下,成為了一個美麗的新娘子,穿上了一襲漂亮精致的嫁衣,一顰一笑,風華絕代。
她看上去很開心,至少表面是如此,至于內心,他不敢想象——他傷她那麼深,她會不會恨他?
也許,會恨膈。
他盯著看,目光一煞不煞,囡囡笑嘻嘻的依偎在她懷里,母女倆抱作一團,一個傾城絕色,一個俏皮招憐,美啊!
他听囡囡對她說︰「囡囡有爹爹。雖然已經沒了。我那樣叫,爹爹在地下會不會傷心?我以後稱秦伯伯為大父好不好?」
雲沁閃亮的眸子,有那麼一瞬間,閃過疼痛之色脂。
他的心,跟著痛。
伸手,想再模一模這個可愛的女圭女圭,可惜,模不到;想再抱一抱這個美麗的女子,可惜,抱不了。
他只是一縷魂魄,是一抹無形的存在,可以穿透萬物,萬物也能穿透了他。
他只能看,只能听,只能任憑心窩窩處隱隱作痛。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吉時已到,囡囡跑去搶來喜帕,小大人似的替她母親蓋上了喜帕,那麼的認真——那個想做他們小花童的女圭女圭,將她盛裝的母親嫁出去了,新郎已換人,不再是他,不可能是他,也不可以是他。
房門洞開,秦逍紅袍加身,笑容可掬的走進來。
囡囡尖叫著奔向他,被高高舉起,托著,引來孩子嘻笑。一個要她改口,一個在討紅包,多親熱!
他看到秦逍一步一步走到雲沁跟前,深深的睇著,牽起了紅酥手,唇邊的笑,那麼的明媚,低低的在喚她。
一根紅綾,將他們牽在一起,一個走在前面,慢慢的牽引,一個在侍女的攙扶下,慢慢的相隨。
時不時,秦逍會回眸,會睇去一眼,生怕自己走的太快,她跟不上。
秦逍待雲沁這份心,的確重,那份情,的確深,那份包容,世間少有。他們會有一個好的歸宿的!
他這麼想。這麼盼。
眼前,人來人往,無論屋里還是屋外,張燈結彩,人人臉上,笑若春花。
所有人都看不到他的存在。他們正歡歡喜喜的辦著一場風光無限的婚禮,獨他一人失魂落魄,黯然神傷。
他默默的跟著,看著新娘子,緩緩的邁進八抬大轎,看著大轎被抬起,鑼鼓聲響起,震耳欲聾,秦逍坐在高頭大馬上,在前引路,娶走了他的新娘。
他一路跟著走,若行尸走肉一般,守在花轎前,或是,直接鑽進花轎,靜靜的睇著,任由心頭的疼痛一陣陣的沖擊著自己。
該離開。
目睹這一盛況,就如同在他的身上捅了刀,再撒上一把鹽巴。
可他的魂魄,就是不肯離去,就是這樣痴痴的跟著。
說是放下,心里其實放不下。
說了不愛,心頭卻愛的厲害,愛的荒涼。
這是怎樣一份罪孽?
他的心,分成了兩半,一半牽掛著受苦受難的璃和,一半牽掛著即將成為別人妻子的雲沁。
無論是誰,是他心頭的一種痛和傷。
原以為璃和是他不悔的選擇,為了他們母子,他可以舍棄一切,乃至生命,卻不想,雲沁對他的影響也這麼這麼的大,大到他無法遏止心頭對她的思念,魂魄不由自身的離體,千里相尋,只為再見她。
兩種痛,撕裂了他,令他迷茫,焦灼,悲傷,彷徨。
雲沁……
他在心頭低低的喚著︰但願他會是你的好歸宿,但願你從此能把我淡忘,不再受傷,有枝可依,無需四處流浪。
秦氏沁園,賓客如潮,炮竹喧天,里三層,外三層,十里紅妝迎新娘。
他懸浮在藍天白雲之間,看著秦逍踢轎門,將新娘子牽了出去,笑吟吟接受著賓客們的祝福。
他听到一句句郎才女貌的道喜聲,那麼天經地義的響徹耳邊。
捂著發疼的心髒,他靜靜站在嘈雜的人群當中,看著他們站到喜堂前拜天地,三叩成夫妻,入洞房。
終于,他轉過了身,離去,心頭一片空蕩蕩……
半個月前,和雲沁分手之後,他遭遇了幾波截殺,一撥是胡為派來的,他們志不在殺人,而在活捉,他躲過了他們的追捕,卻落到另一撥人的重重追殺中。這撥人應該同六年前暗殺他的刺客隸屬同一個人指派,意在殺死他,為此,胡為派來的人,為保他活命,曾和那些人起過沖突。他因此而逃過一劫,滿身是傷的回到了龍家軍營。
他知道自己正在昏睡,傷的厲害,甚至有性命之憂。
他能听到大夫是這麼和父親說的,父親大怒,要下令和西楚大戰。
許是因為身體太虛弱,心里牽掛太重,魂魄被他的神識推動,終可以自由游走。
也就是說,此刻,他的魂魄不回去,龍雋之這個人,將不復存在這世上。
他在想,他這兩世的輪回,到底所為何來,僅僅是想還琉璃剖心相救之恩嗎?
如今,他已恢復神識,這恩,他是還不了了,那他還留在這紅塵做什麼?
既生諭,何生亮。
直覺告訴他,在這九洲之上,龍雋之和秦逍,有朝一日,必成勁敵,但為她故,他不該與他為敵,倒不如就此歸去,回得九重天,九竅歸金身,他想去北海,無論能不能見到璃和,他都得試一試,一別已經幾千年,他想念他們,想去負荊請罪,看看他們是否安好,看看他們的孩兒,如今長成了什麼樣?
必須把人間的一切淡忘。
再如何心痛,只是人生一夢,終有淡去之時。
他思量再三,眸閉,歸天界,做回白虎尊者,就此把凡間一切放下。
九重天,有九重,不知何時多了數道佛印,將整個天界封印,任何天界之人,不能下得凡來——
當龍雋之看到這層金光閃閃的佛印時,怔住。天界出了何事?
為何佛主會下了如此重的封印,禁止神仙精怪自由出入?
這在天界史上,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一身素白,他靜靜駕在一團筋斗雲上,風袂輕飄的睇著那閃著佛門梵文金字的佛光罩,此刻,他只是一抹還沒有恢復神力的魂魄,沒辦法穿過那佛光進到里面,怎麼辦?
他想了想,有了,他的白虎靈珠尚在人間。
龍雋之默念神咒,那深藏于他肉身之上的白虎靈珠,閃著耀眼的光芒,自龍氏大營,以一抹白虎騰空之形,狂奔而來,咆哮著來到她身邊,將他圍住,包容其中。
白虎珠乃天盤神珠,若四珠齊集,有開天劈地,逆轉時空之能,不受大慈悲佛光的制約。
下一刻,靈朱護著他的魂魄,輕易就穿過佛印,往藏著他金身的佛殿而去。
一道金光四射,白虎珠將他送進金身,伴著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睜開眼時,他不再是龍雋之,而是白虎尊者,鎮守天盤的天神。
面壁思過的佛榻前,一直在看護他金身的小怪搖著尾巴,撲了上來,往他臉上直舌忝。
他撫了它他金色的毛,黯然的看了看另外一個方向,那只雪白的愛窩在他懷里的小狼,不在了,三百年前,她犯了天規,今世天命一到,一旦壽終正寢,也許,她就會消失在茫茫三界之內。
或者人,接下去,他該想個法子,替她尋個有用的神體,令她回得天界來。縱不能許她廝守之願,也該給她留個活命。
「小怪,青龍尊者在哪?」
小怪坐直了身子,嗚嗚嗚的用獸語說道︰「青龍尊者已經卸下神職。如今暫代天帝一職。前幾天佛主發涵來邀,被請去了佛殿,听禪。」
「金凌呢?」
「公主一起去了佛界!」
「帶我去找。」
想去冰海見璃和,必須拿到天帝的御令,九重佛光打造的天極罩,任何人都穿越不了。
這一次,他得麻煩燕熙徇一下私,容他一家團聚,會上一會。
他是如此的思念他們。雖然他是魔胎出身,可經過他這幾千年的修行,魔性早已磨盡,他別無所求,只想見一面。
若是可以,等天帝歸位,他想請天帝放他們夫妻團圓,一家團聚,再不分離。
「不用找,我來了!」
禪房門,伴著一聲低低的答應聲,一個高大俊挺的身姿邁了進來,可不正是三百年不見的故人燕熙來了。
龍雋之笑了一個,想到了三百年前,他與金凌的種種,他們愛的那麼的艱難,幾經波折,歷經生死,終成良眷。
這樣一份收獲,是青龍尊者當年下凡時所沒想到的結果。
「你早知我會回來麼?」
「其實我並不希望你這麼回得天界!」
燕熙的面色有些沉重。
龍雋之皺了皺眉,收了笑,道︰「你話里有話!」
「怎麼說呢?你失去了一段很重的記憶。」
龍雋之的眉心,擰的更深︰
「什麼記憶?」
「三百年前,你曾魔性大發,北洲神族曾用七道聖火將你肉身化為灰燼。而後,你的魂魄直闖佛光聖殿,和三千佛子弟大戰,死傷無數,還想趁天帝不在其位,奪天位而自封,這些事,你可還記得?」
燕熙坐到了他面前,徐徐說道。
「竟有這種事!」
龍雋之怔了好一會兒,腦子里當真是一片空白,沒有半分印象,他竟做過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理由呢?」
他不覺得自己平白無故會做出這等驚人之舉的︰
「為什麼我沒有這些記憶?是誰把這些記憶封殺了?」
「是佛主!」
「為了什麼事?」
燕熙沒有馬上回答,只是靜靜看著他,欲言而又止,眼底閃過不忍之色。
「究竟何事?」
「先不說何事,我想告訴你的事是逍衛求的情,給了你一次活命的機會!」
龍雋之當然記得那個人,想當年,他就是從他手上將璃和搶了回來,這個人應該恨他入骨才是︰
「他怎麼會替我求情?」
他稀奇的問。
燕熙沉默了一下,神色肅然的道︰
「這樣吧,我先幫你把封印除去,你就會知道所為何事。只是,你得向我保證,必須冷靜,好好的克制你的魔性,一切或許還來得及!」
「好!」
不知道他話中深意,但龍雋之還是點下了頭去。
「如果來不及,唉,如果來不及,那就放了她,大愛無韁。」
燕熙輕輕的叮囑。
龍雋之的心,莫名的驚跳起來,三百年前,他到底經歷了什麼事,以致于再次會和神族為敵,而再度被鎮∼壓?
***
洞房,坐帳,雲沁的喜帕被揭了下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