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覺悟挺高,只是放在這樣的時代,忒有些不現實,因緣際會的巧合,實在少之又少,正如喬娘當年所言,兒女的婚姻大事,理應遵循父母之命,以及媒妁之言,世風如此,故有違世俗者,常為人詬病非議。
喬庭然拋開手中軟枕,動手揭去燭台上的透明燈罩,口內繼續淡淡道︰「若無真心意,何必結連理,我不想委屈自己,也不願辜負旁人。」
蠟燭不停歇的垂淚,蔓出的燈芯略長了些,喬庭然端過身旁的針線籮筐,從內取出一把小銀剪,垂眸剪去多余的燈芯,忽然抬臉擠眉弄眼,拖長了聲調的笑道︰「好妹妹,你一定理解哥哥的,對不對?」
喬嫣然凝視著喬庭然,有些許失神,片刻後微笑︰「對。」
喬庭然一身白衫英越卓然,眉目如雕刻一般清晰明朗,含笑放回手中小剪,又變成大大咧咧的模樣,道︰「那就好,所以娘那里,你知道該怎麼交待啦?」
喬嫣然捧起燈罩,遮住跳躍斜舞的燭光,輕輕笑道︰「我會對娘講,三哥準備考文狀元,說若是不拔得頭籌,為您爭光添彩,就一日不娶妻,你看這樣說成不成?」
喬庭然的臉登時黑如鍋底,力道十足的狠剜了喬嫣然兩眼,口氣中盡是不悅之意,道︰「小丫頭蔫壞,我的書念成什麼鬼樣,娘會不清楚,你這樣說,是想讓娘再擰我耳朵,使勁捶我一頓,順便拿眼淚淹死我,是不是?」
喬嫣然揚眉一笑,面容粲然生輝,十分小心眼的瞥著喬庭然,輕飄飄道︰「逗你玩的,誰讓你剛才騙我來著……」
喬庭然無奈的笑了,只是笑中帶著溺愛,沉吟著「唔」了一聲,左手肘彎磕在桌面,手掌托著自己半張臉,身姿有些疏懶,打起商量道︰「好啦,是哥哥不對在先,投之以桃,報之以李,這個道理我懂,這樣,你幫我和娘說好話,我呢,把這三年落下的生辰禮物,全都給你補上,怎麼樣?」
隨即,喬庭然落落的伸出右手,喬嫣然也不猶豫,直接「啪」的一掌擊上,擲地有聲的答道︰「成交。」
目光輕轉,忽而落在喬庭然拎來的那口大箱,此箱長的既方正又寬敞,把人的胳膊腿兒雜揉成一團,起碼能塞下好幾個,這麼大一箱子財寶,價值和份量一樣都不缺,擱她這兒只覺實在燙地板,不禁微微皺了眉,道︰「三哥,這箱金銀珠寶,你還回給駱將軍吧,我一點也不缺銀子。」
喬庭然也瞄著木箱,依舊左手托著臉頰,神色是若無其事的平靜,只是聲音帶了點猜不透的疑惑,問道︰「嫣然,你知道,我開口問駱承志借銀子時,他說了啥不?」
喬嫣然等喬庭然過來期間,本來已然神乏體困,喬庭然真不愧是出現在哪里,就能將哪里擾到春波水亂,被喬庭然這麼一驚又一乍,喬嫣然萎靡的精神頭兒,也就充滿生機的鮮活過來,皇宮內匆匆一見,直到今日方能再暢所欲言,此情此景,也可稱作兄妹秉燭夜談了,也就順著他的疑問說道︰「說了什麼?」
喬庭然輕嗓子咳了一聲,然後調整面部表情,學起駱承志的神態語調,面無顏色的冷言冷語,道︰「你踢開庫房門,直接搬就是。」
呃,模仿的……形似神不似。
不過,駱承志這神一般的回答,還真是高端大氣有檔次,喬嫣然也不免驚詫無比︰「就這樣?」
喬庭然切換回屬于自己的音容姿態,頷應道︰「就這樣,真是爽快利落的很,連我要借多少銀子,都不問一下,也不怕我一時見錢眼開,將他的家產搬個精光……」
出手闊綽一擲千金的人,從來都不少見,不過,像駱承志借銀子給別人,豪邁到如此境界的,當真是百聞難逢一件,喬嫣然頗不委婉的笑道︰「我知道,三哥不會見錢眼開,不過,這駱將軍也著實太大方了些……」
喬庭然神采奕奕,興致勃勃的接著道︰「誰說不是呢,我本來只是信口一問,他這般回答,我當時還琢磨著,以為這塊大冰疙瘩終于開竅,懂得開玩笑啦,還大大的愣了一愣,又確認的問他,你真借啊,駱承志只說了五個字,你愛搬不搬……我勒了個去,愛搬不搬,不搬可不就是傻子……妹妹,你說哥哥我像傻子麼……」
喬嫣然忍俊不禁,呵呵笑道︰「三哥自然不傻。」
于是,逸興橫飛的喬庭然,理所當然的繼續說下去︰「哥哥是個實誠人,駱承志既這般說,那我自然也不和他客氣,當即挽起袖子,就奔他的庫房搬去了……我拎著這箱珠寶離開時,駱承志的那張冰塊臉,連半點裂縫都沒有……倒是他的賬房管事快要哭了,跟我割了他好幾十斤肉一般……不過,這箱子還真是挺重,我的黑旋風也扛不動……最後老何給哥套了輛馬車,一路運到了咱家門口,我又給你提溜了過來……」
喬庭然的表情實在太過惟妙惟肖,喬嫣然已然樂到趴在桌面,笑的可謂花枝招展,最後強自忍下笑意,還是講道︰「三哥,你臉皮實在太厚啦,明天快給人還回去吧。」
喬庭然一時懶病作,一個鐵骨錚錚的大男子漢也裝起了柔弱,張嘴就吐出非常完美無瑕的借口,道︰「搬來搬去,也怪累人的,我現在手臂還酸著呢,嗯,這箱銀錢就先存你這里,哥哥什麼時候需要用的時候,自然會來扛走。」
喬嫣然住的這座庭院,不僅清雅有余,而且富足寬闊,專屬的藏金納銀之所,就是塞進十來口這樣規模的大箱,也佔不去多大的地盤,當下也就不再多言,只微微感嘆道︰「這駱將軍如此視金錢如浮雲,倒還真是挺少見。」
喬庭然深以為然的點頭,忽而又豎起了食指和中指,似可愛的小白兔直起的雙耳一般,擺在喬嫣然的眼楮前,曲起手指,朝下一勾一勾又一勾,鄭重無比的補充了兩點,道︰「不僅如此,駱承志還視美女如白骨,視權勢如雲煙。」
喬嫣然不由瞪了瞪眼,實在訝然不已,人生在世,大都難逃功名和利祿的誘惑,不喜權勢,不貪金銀,不愛美色,如此淡名薄利寡色,那不是神仙才該有的派頭麼,這駱承志還是人麼他,不禁非常懷疑的問道︰「他這麼清高啊?」
喬庭然「嗤」笑一聲,目中閃過些許同情,又劃過憐憫之色,嘴角勾起,語氣卻幽而淡,道︰「什麼清高,不過是寒透了心,變得無欲無求罷啦。」
聞言,喬嫣然只笑著搖頭,卻半點也不相信,看燭光明亮,靜聲說道︰「三哥,哪怕是佛家的光頭和尚,身處世俗紅塵之外,尚且做不到無欲無求,更何況他一個位高權重的將軍。」
喬庭然若有所思,只道︰「我認識駱承志到現在,不知捉弄過他多少次,可他既不曾笑過,也未曾怒過,一直那般冷冷淡淡……從來相由心生,你說,一個不會笑的人,他的心是不是冰的?」
喬嫣然見喬庭然一臉捉模不透的疑惑,淺淺的笑道︰「自然不會是,冷心的人必定無情無義,三哥,你見過哪個無情無義的人,會拋卻生死,苦戰沙場戍守邊疆?」
喬庭然若有所觸的模著下巴,來回摩挲著頜下的細小胡茬,沉吟道︰「說的有點道理。」
喬嫣然思量著說道︰「他興許只是有些傷心事,堪不破罷了。」
喬庭然忽而話鋒一轉,所問之言相當鋒利尖銳︰「那被親爹差點打死,算不算傷心事?」
有些事情雖已逝如雲煙,殘留的傷疤仍郁結于心,難除亦難消,今日本是滿月之夜,月華如水,明亮皎潔,想來應是良辰美景,只可惜秋霜露重,喬嫣然縱有賞月之心,卻無觀月之身,一時任性的推窗望月,換來的只有難喝的苦藥,以及喬爹喬娘的不安擔憂。
喬嫣然的聲音輕而柔,響在靜謐的夜里,緩緩問道︰「三哥,假如你要過一條河,去辦一件很緊急的事情,河上只搭了一座獨木小橋,寬窄只能供一人行走,當你走到河中央時,現爹也恰好走至半途,也要辦一件急事,你會怎麼做?」
喬庭然行事一貫的勇往直前,一旦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從來不會半途而廢,而喬嫣然的這個問題,他腦子里反反復復的思來想去,卻現這個問題,他根本無法做出回答,于是氣躁躁的嚷嚷道︰「壞丫頭,你故意刁難三哥,是不是?」
喬嫣然只靜靜一笑,語氣依舊平和道︰「我沒有刁難三哥,這就如同,你一意孤行,爹固執己見,你們互不退讓,結果自然是兩敗俱傷,爹生氣,你惱火。」
喬庭然強自 嘴道︰「這分明就是兩碼事!」
喬嫣然流目一轉,輕聲問道︰「你離家的這兩年里,爹雖然常常罵你不孝,其實也一直擔心你……你還記不記得,花園里那株最粗的老桃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