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庭然面色緋紅,醉眼迷離,听到喬嫣然挑釁之語,脖子似白天鵝一般高高昂起,仰天朗聲大笑,大笑之余不忘大怒,一掌狠狠擊在石桌面,氣勢澎湃且洶涌,聲音是極鏗鏘有力的囂張,道︰「你敢!」
話音剛落,卻是一頭栽倒在石桌面,醉死過去。
此酒局乃是喬庭然挑的頭兒,他一醉倒,酒局即散,喬湛然吁出一口氣,清俊的臉泛著紅光,先是一嘆再是一笑,言道︰「這個瘋小子,可算醉啦……不過,三妹,你言語那般不客氣,也不怕他耍起酒瘋,那可不太好收拾啦。」
喬嫣然放下手中酒壇,揮手招來兩個身壯體健的僕役,將喬庭然扶離涼亭,也松開一口氣,卻先是一笑再是一嘆,答道︰「對他客氣,恐怕他才會真耍酒瘋……明明醉的連酒壇,都快握不住啦,還打腫臉充胖子,勉力強撐著。」
喬湛然眉目溫潤,望向一側冰雕似靜默安坐的駱承志,含了十分歉意的笑,溫聲道︰「駱將軍,家弟性子莽烈,行事若有不周之處,還請你多見諒擔待。」
駱承志的容色冰雪依舊,半晌,只慢慢吐出四個字,道︰「無妨,告辭。」
言罷,駱承志穩穩站起身來,腳下步伐也走的極穩當,喬嫣然不由暗嘆,明明長的一幅滴酒不沾的模樣,卻原來如此深藏不露,這約模才是真正的天生海量,正思咐之間,卻現駱承志走的方向,似乎有些不太對,唔,怎麼不往正台階走,反而朝著台階側的漆紅梁柱行去,喬嫣然還沒模清狀況,下一刻,駱承志已直直撞到柱子上,然後無聲無息的摔躺在地。
一時之間,喬嫣然目瞪口呆了。
一片安靜之中,只听已趴在喬初然腿邊的喬雲哲,甜甜亮亮的聲音響起,驚喜參半道︰「哎呀,駱伯伯摔倒啦!」
喬湛然忙站起身來,走至駱承志,蹲身略檢視一番,而後的扭回頭,似乎頗為無語的輕嘆,道︰「他也喝醉啦。」
明明已醉至強弩之末的程度,卻還能保持一幅毫無表情的冰塊臉,喬嫣然不禁暗慨,這可真是個神奇的怪人。駱承志既已醉得昏睡過去,喬湛然又招來兩個僕役,命他二人將駱承志扶下去歇息,又差了人前往將軍府知會一聲。
此時,天色已是朦朦朧朧的昏暗,一盞連著一盞的明燈,高高地亮起光來,已是華燈初上時分,喬雲哲摟著他爹爹喬初然的脖子,軟軟的小嗓子膩膩的笑道︰「爹爹,我好想你啊。」
喬初然抱著懷里的小兒子,再次走在回院里的路上,低沉的聲音微含了笑意,問道︰「小哲,今天有沒有淘氣?」
喬雲哲小嘴一嘟,笑嘻嘻道︰「沒有。」然後又疑惑的問道︰「爹爹,我三叔和駱伯伯為啥直接在亭子里就睡著啦?」
「那不是睡著,那是喝醉。」喬初然耐心糾正喬雲哲的措辭,然後再糾正喬雲哲的稱呼,道︰「小哲,你該向駱將軍喚作駱叔叔,而不是駱伯伯。」
怎麼又成駱叔叔啦!喬雲哲極度納悶了,奇怪的問自個的爹道︰「咦,這又是為啥呀?」
喬初然模了模兒子頭頂的小辮兒,笑著解釋道︰「因為爹爹比駱將軍年齡大,所以應當稱作駱叔叔,若是駱將軍比爹爹年齡大,你稱他為駱伯伯就沒錯啦。」
爹爹的話一定是對的,喬雲哲的小腦瓜再次轉動開來,然後得出一個新的結論︰那就是三叔其實沒騙人,騙人的是小姑姑和駱伯伯,不對,是駱叔叔!
嗚,小姑姑,你怎麼可以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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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兄妹分道而散,喬嫣然回的是喬爹喬娘的正院,路途之上,竹雨的笑聲完全抑制不住,幾乎可以稱之為捧月復狂笑,道︰「……小姐,哈哈,笑死我啦……噗,竹雲,你為什麼都不笑……難道三公子一腦袋栽睡過去的模樣,和駱將軍撞上柱子,又跌那一跤的樣子,不好笑麼……」
再好笑,你這會兒也該笑夠了吧,喬嫣然極力板起面孔,說道︰「竹雨,我數三聲,你若還在笑,明日就待在院子里,不許再隨我出來,一,二,三……」
竹雨捂緊嘴巴努力噤音中,只是在眉眼彎彎之間,仍流露出叢生的笑意,暮色蒼茫,席卷而來,燈火明亮,微微搖曳,有幾絲寒意撲在臉頰,喬嫣然緊了緊披風,想了想剛剛的場景,也禁不住噗哧一聲輕笑。
確實很好笑。
次日清晨,天氣依舊晴而暖,銀白色的陽光透過斜枝密葉,烙下清晰明亮的斑點,秋千之上,喬嫣然抱著喬雲哲,教他念三字經。
喬家大哥喬初然的長子和次子,分別是九歲的喬雲崢,以及七歲的喬雲銘,他二人均已過上書院的年紀,除了每月逢五的休息日,其余時間若無急事,均不得缺席學堂,喬家大嫂再次身懷有孕,無法兼顧照料調皮愛玩的喬雲哲,故,白日之時,喬雲哲多待在喬娘之處。
稚女敕的童音咬字極清晰,語琳瑯而流暢,從濃密的花蔭深處傳來,曰︰「……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為人子,方少時,親師友,習禮儀……」
喬庭然正垂目默默听著,背書的人卻忽然卡了殼,已听得喬雲哲的聲音,甜絲絲的問道︰「小姑姑,親師友,習禮儀,下一句是什麼?」
只听一道好听的婉澈女音,含了笑意接口念下去︰「親師友,習禮儀,香九齡,能溫席,孝于親,所當執,融四歲,能讓梨,弟于長,宜先知……」
透過重重錯錯的花影,依稀可見或站或坐的幾道人影。
新的一天,喬庭然已是極度的精神煥,長身玉立的站在原處未動,只是在揚起兩道濃致的眉峰之時,已朗聲笑喚道︰「小哲哲!要不要和三叔去騎大馬?」
先是驚奇聲︰「咦?」
再是興奮聲︰「騎大馬!」
最後決定了︰「三叔,要去,要去,我要去!」
一串短促的語句之後,喬雲哲將三字經與喬嫣然,完全拋之九霄雲外,踢踏著小短腿,從花林深處晃蕩而出,興沖沖的黏到喬庭然的腿上,仰著燦爛的小臉兒,又是蹦又是跳,嚷嚷著催促道︰「三叔,快帶我去!」
喬庭然半彎下腰,將喬雲哲拎地而起,卻轉手拋給身側的駱承志,喬庭然目光頗有些不善,望著隨後走出的喬嫣然,口氣分外悠悠,就是嘴里說出的字兒,是一個一個的往外蹦兒,道︰「嫣然,我記得,你昨天說要把我扔進荷花池,是不是?」
喬嫣然溫婉的笑了一笑,語調極為柔和,只有條不紊的答道︰「三哥,我的原話是,你若敢再喝,我就把你扔荷花池里醒酒……因為你沒有繼續喝酒,所以我讓人把你送回去睡覺啦。」
喬庭然抬起右手,曲彎了食指,彈出一記爆栗,「砰」的一聲,落在喬嫣然腦門,惡狠狠的咬牙切齒道︰「你個壞丫頭,昨兒個又是踩我,又是呵斥我,你當我是哥哥,還是拿我當兔子!」
如果喬庭然是只兔子,那也一定是一只敢和老虎,一較高下的奇特兔子,彈敲在額頭的栗子,有響音卻無實力,喬嫣然知他不過是裝裝樣子而已,也就笑語晏晏道︰「好啦,三哥,就當是我不對,你是男子漢大丈夫,一定不會和我計較的,對不對?」
喬庭然哼了一哼,和自己的親妹妹,是沒什麼好計較,而後沖一貫沉默的駱承志勾了勾手指,語氣之中先有遺憾之意,再有執著之志,道︰「走啦,這次還算我輸……下一次,我就不信還灌不醉你。」
話音一落,竹雨突然就憋不住聲兒的一笑,喬庭然正疑惑之間,已听到自家小佷子甜甜的小嘴里,吐出甜甜之語,道︰「三叔,我駱伯伯,噢,不對,是駱叔叔,他也喝醉啦!」
一句話,透出兩個信息。
喬庭然立時追問︰「小哲,你說的是真的,他真喝醉啦。」
駱承志再次糾正︰「小哲,我是你駱伯伯,不是駱叔叔。」
喬雲哲雙臂正摟著的脖子,是駱承志,所以根據就近原則,喬雲哲先回答了駱承志,一臉認認真真的小模樣,反糾正道︰「我爹爹說啦,他年紀比你大,所以我應該稱你駱叔叔。」
在回答喬庭然之前,先對喬嫣然撅起小嘴,嘀咕了一句,道︰「小姑姑,他明明就是駱叔叔,你為什麼要騙我說他是駱伯伯?」
晴天白日,喬嫣然突覺著自己被雷劈了一下。
喬雲哲扭臉看向喬庭然,聲音軟軟糯糯道︰「三叔,駱叔叔真的喝醉啦,他還一臉撞到柱子上,摔了一大跤呢……爹爹昨晚又教了我一個成語,說你倆那是醉成了兩灘爛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