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娘閨名喚作虞子瑜,娘家是武安侯府虞家,虞氏先祖乃是大盛王朝的開國大將,征伐疆場,戰功赫赫,且對盛世祖有過救命之恩,天下大定之初,盛世祖論功行賞,封虞氏為武安侯,世襲罔替,永享榮華富貴。
現如今的武安侯,正是喬娘之弟虞子瑾,二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龍鳳姐弟,自幼同吃同住同時長大,感情甚是深厚,二人之父虞老侯爺,已年近古稀,早年行兵打仗,極為驍勇善戰,老來落下一身病疾,腿腳尤其不靈便。
喬嫣然推動輪椅,走在陽光灑落的林蔭道上,聲音輕柔而和暖,笑語晏晏道︰「外祖父,天氣這麼好,您該多出來曬曬太陽,別總坐在屋子里,咱們去湖邊釣魚好不好?」
有一片落葉輕飄在虞老侯爺手背,虞老侯爺垂目掃去,翻手間已將枯葉拋飛,蒼老的聲音笑嘆道︰「小嫣兒,湖里那些條魚,又剛長胖到能下鍋炖湯,你就掐著時間,過來吃他們啦。」
喬嫣然嘿嘿一笑,語調極明快悅耳,撒著小軟嬌問道︰「我能不能吃得到,您老說得算,那外祖父,您今個讓我喝魚湯不?」
虞老侯爺笑了一笑,道︰「老規矩,你能釣到多少,全部下鍋里頭,如數炖成湯給你喝。」
喬嫣然展顏歡笑,道︰「哎呀,舅父又該說我是吃魚精啦。」
虞老侯爺笑罵道︰「你可不就是只小吃魚精,你每來一趟,你舅父就要再去買一次魚。」
喬嫣然的語氣非常無奈,道︰「我也沒法子,我每次都只想釣一條來著,哪知道魚兒都這麼听話,爭先恐後咬上我的魚竿,非讓我釣滿一大桶。」
虞老侯爺哈哈大笑間,雪白的胡須眉,皆顫顫而動。
喬嫣然的釣魚之運,一如既往的好,又是豐收滿滿,侯府管家瞧了瞧那活蹦亂跳的一桶魚,心中分外惋惜,這些可都是極精貴的珍魚,全是侯爺親自精挑細選,養予老侯爺賞玩的,可是呀,這些價值不菲的貴魚,沒有一條能活到壽終正寢,全部都在風華正茂的年紀,被剖了月復剔了鱗,煮成魚湯喝肚子里去啦。
釣魚已罷,喬嫣然繼續推動虞老侯爺,徜徉游走于陽光下,一路悠悠轉轉至了習武場。
寬闊的習武場上,兩人正對戰,數人在圍觀。
喬嫣然定目一瞧,纏斗的兩人之中,其中一人白衣飄飄,氣勢奪人,正是半路離去的喬庭然,正自疑惑之時,已听坐在輪椅上的虞老侯爺問道︰「小嫣兒,那個是你三哥麼?」
虞老侯爺年紀已大,除了腿疾之外,老眼昏花,老耳也背,但腦子卻不糊涂,神智仍然很明晰,喬嫣然應道︰「嗯,是我三哥。」
「推我過去。」
「好。」
見虞老侯爺和喬嫣然過來,對戰的兩人已停手,圍觀的數人紛紛起身,喬庭然將手中的一桿紅纓長槍,飛擲回兵刃架上,大步流星邁至虞老侯爺跟前,恭恭敬敬跪地叩,朗聲道︰「庭然給外祖父請安。」
虞老侯爺滿臉深邃的褶印,還有一處刀痕刻在右臉,溫聲道︰「起來。」笑了一笑,又道︰「庭然,你功夫很有長勁,不錯。」
喬庭然神采飛揚的利落起身,笑嘻嘻得搶走喬嫣然的位置,道︰「那也是全賴外祖父多加指點。」
虞老侯爺渾濁的目光,落在擺滿兵刃的架子上,只見刀光閃閃劍光濯濯,嘆道︰「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你有悟性,又能吃苦,很好。」
喬嫣然站在虞老侯爺旁側,笑語如珠般道︰「外祖父,您說差啦,對我三哥而言,讀書苦,寫字也苦,唯有練功夫,他最樂在其中。」
喬庭然一指彈上喬嫣然額頭,瞪眼罵她道︰「你個壞丫頭,又揭哥哥的短兒。」
虞老侯爺亦附之一笑,再道︰「我累啦,先回去歇著。」看向眼前一個眉如雙刀眼若秋水的年輕人,道︰「以弘,你替我招待六王爺、庭然和小嫣兒。」
虞以弘深深一鞠躬,應道︰「是,祖父。」
虞老侯爺被下人推著離去,虞以弘衣飾華貴,舉手投足間的名門風範,不知比喬庭然要高出幾十倍,卻偏偏一見到喬嫣然,雙臉會不受控制的紅了又紅。
虞以弘今年已十九歲,比六王爺盛懷澈還大兩歲,喬庭然眼見著虞以弘和他交手許久,連口粗氣都沒喘,不過只瞅了妹妹兩眼,臉卻紅得仿佛就要滴出血來一般,想到個中緣由,當下捧月復狂笑。
喬庭然狂笑不止,虞以弘臉紅似血,喬嫣然抿嘴忍笑,唯有盛懷澈不明就里,他與虞以弘相識已久,自然知道,他不是見了姑娘,就能燒紅臉的人,更何況是他自幼相識的一個表妹,事出反常必有因,當即非常疑惑地問喬嫣然,道︰「小喬妹妹,你和大喬到底在笑甚麼?」
虞以弘通紅著一張猴臉,忙慌張出聲阻攔,急道︰「嫣然,你別說出去……」
喬嫣然很給面子的忍住笑意,頷應道︰「好,我不說。」
人皆有好奇之心,虞以弘不讓喬嫣然說與他听,盛懷澈便愈想知道內情,車到山前必有路,沒路也能鑿一條,于是轉過臉,去撬喬庭然的壁角,道︰「大喬,快給我說說,你到底在笑甚麼。」
喬庭然眉梢高挑,笑容明媚的光輝又燦爛,道︰「你真想知道?」
盛懷澈「唰」得一聲,合上手中折扇,非常肯定道︰「當然。」
喬庭然絲毫不覺自己仗了年齡欺負人,只眼眸烈烈道︰「好說,咱們打一架,你若能贏我,我就告訴你。」
盛懷澈將折扇拋給虞以弘,開始活動手腳筋骨,不甘示弱道︰「打就打!」
二人開打,亮麗的陽光下,激得塵土四下飛起。
虞以弘帶喬嫣然退遠了些,以防揚起的灰塵簌簌撲面,二人站在一棵高大的楓樹之下,一樹楓葉紅得如火如荼,燃燒出凋落之前的極致美麗,虞以弘的臉比楓葉還紅三分,眼中有喜悅的光彩,柔聲的關切問道︰「嫣然,你最近身子還好吧,有沒有再生病?」
喬嫣然頗有些無奈,嘆氣道︰「表哥,我又不是泥捏的女圭女圭,沾了水就能變成一灘泥巴,你別一見我,總先問我有沒有生病。」
虞以弘忙出言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快到冬天了,我有些擔心……」
喬嫣然如花般的容顏笑了一笑,輕快著語氣道︰「謝謝表哥掛心,我一直很珍重自己,最近都沒有生病。」說罷,展目望著喬庭然與盛懷澈,看兩人的身影游繞纏斗。
虞以弘微垂了眼眸,看到喬嫣然的食指上,帶了一枚玉指環,指環玉質剔透,其上只雕琢了一朵五瓣小花,不由問道︰「嫣然,這枚指環……」
喬嫣然抬手看了看,輕笑著說道︰「噢,是舅父送給我的,我覺著很好看,所以時常戴著。」
虞以弘的臉突然更紅了,聲音幾乎低不可聞︰「你喜歡就好……」
喬嫣然沒听到虞以弘嘴里咕噥的話,只是在看到虞以弘還紅著臉時,想了一想,斟酌著話中詞句,道︰「表哥,就是……那件事吧,我絕對不會亂說,嗯,我也盡量努力忘掉,你就別再放在心上啦。」
伸出手,指了指喬庭然與盛懷澈,提醒道︰「我三哥可是大嘴巴,你要當心他說出去。」
虞以弘笑了一笑,只道︰「三表哥不會輸,我不擔心。」
一語成讖。
盛懷澈直累到四仰八叉得躺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兒,聲音低弱的叫虞以弘的名字,喬庭然的步伐依舊沉穩,只是那一腦袋的汗珠子,把喬嫣然、竹雲和竹雨三人的手帕,全部染透了,也沒擦淨臉上的汗水。
見自家三哥濕覆額,喬嫣然單手抽著下巴,思量著猜測道︰「三哥,你一定沒找到我嫂子,對不對?」
喬庭然拿眼斜瞪喬嫣然,臉色不悅,道︰「你怎麼知道?」
就你那死皮賴臉的勁兒,要是找到了人,還不得糾纏著人不放,喬嫣然得意的哼了一哼,卻揚了秀眉道︰「不告訴你。」看了看日頭,笑道︰「晌午啦,竹雲,竹雨,咱們去喝魚湯。」
虞以弘扶起軟了骨頭的盛懷澈,正色道︰「我三表哥怪力無窮,和他打架的人,哪個不是自討苦吃。」
盛懷澈轉了轉漂亮的眼珠子,口氣虛弱的問道︰「那你告訴我,你為甚麼一見小喬妹妹就臉紅?」
虞以弘登時月兌開手。
盛懷澈摔了地,大怒道︰「虞以弘!你敢摔本王!」
虞以弘語氣淡淡,道︰「對師兄不敬,該摔!」
武安侯虞子瑾歸府之時,喬庭然與喬嫣然正要離府,虞子瑾看到喬嫣然的第一句話是︰「小丫頭,你今個又吃了舅父幾條魚?」
喬嫣然舉起兩個巴掌,晃了晃鮮女敕女敕的十指縴縴,笑眯眯道︰「大概十來條吧。」
喬庭然在一旁樂呵呵的補充,道︰「花翎錦的味道相當不錯,舅父,過兩天,我帶嫣然再過來釣魚吃。」
虞子瑾腦門青筋一蹦,卻拿姐姐的這一雙兒女十分沒轍,道︰「你們這倆孩子,一個下湖模魚,一手抓一個準,一個岸上垂釣,甩一鉤釣一條,你們自己算算,這麼些年,都吃了舅父多少條魚啦。」
喬庭然揪著眉頭,認真的想了一想,答道︰「約模可以填滿一塊魚塘了吧。」
虞子瑾展眉大笑,卻好言囑咐道︰「好啦,快回家去吧,在家要听話,別讓你們娘鬧心,听到沒有?」
喬嫣然與喬庭然雙雙稱是,隨後喬嫣然上了馬車,喬庭然、盛懷澈與隨行護衛均翻身上馬。
一行車馬漸行漸遠,武安侯虞子瑾開口喚道︰「以弘。」
虞以弘眉目含笑的轉頭,輕聲應道︰「爹?」
虞子瑾面上微露不忍,卻狠心說道︰「皇上不日將下旨賜婚,懷溪公主會下嫁與你。」
虞以弘瞬間蒼白了臉,心痛有如利刃絞割︰「爹……」
虞子瑾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嘆氣道︰「嫣兒很好,可她只會是你表妹,收收心吧,別再作它念。」
說罷,邁步進門。
虞以弘今日得見喬嫣然的喜悅光彩,終于完全消失殆盡,如數化作黯然失色,他的痴心,終究只能是妄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