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不見,鳳兮的氣色好了很多。
難得故人來訪,青汐很是高興,男子生得漂亮,是怎麼樣都不會看膩的,更何況鳳兮又如此親切溫柔,頓覺人世間無比美好。
「本來前些日子便想抽空來看你,只是族中瑣事纏身,這才耽擱了下來。」
紫宸從靜室中走出,青汐習慣性地跑過去,沏了杯暖茶遞給他,然後十分狗腿地讓了位子給他坐,鳳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們一眼︰
「听說你拜了仙君為師,這段日子以來,都住在昆侖修行,我還道不過是誤傳罷了,莫非果真如此?」
紫宸端茶的手僵了僵。
好在青汐尚有自知之明,當初紫宸收了她哥青玄入門,看中的就是他那絕佳資質。
只是資質這種東西就像桃花,若得的好是福,反之則成了災難,青汐在紫宸這蹭吃蹭喝慣了,卻不能壞了他清白,遂干笑道︰
「哪里的話,仙君若要收徒,怎麼會挑上我這樣的?」
紫宸撇開冷漠一點不說,其他都是一等一的完美,但要拜他做師父,首先她的心理素質就不夠堅實。
「那真是可惜了。」鳳兮替她遺憾。
青汐自認為印象中師父都該是大把白胡須飄來飄去,一張臉上溝壑縱橫,遠遠望去便有千古風範,滄桑得好似隔壁掉光葉子的老樹干。
紫宸這般俊美年輕的模樣,實在讓她無法把‘師父’二字與他連系在一起。
「以你的筋骨,欲得大乘,並非難事。」
紫宸抿了口茶,放下杯子,然後很是認真地看著青汐,其實他認真起來的樣子也很好看,而且有種專注的沉靜︰
「早知如此,昔年我便該向龍君要了你來,與青玄一同磨礪。」
青汐頓時毛骨悚然。
這具軀殼究竟底子如何,她自己也不太清楚,但可以確定的是,無論怎麼看,在覺醒以前,她都算不上是個做徒弟的好料子。
青汐笑得訕訕︰「六哥明顯比我強麼,仙君委實抬舉我了。」
紫宸淡淡瞥了她一眼,她立馬縮到鳳兮背後,見他嘆了口氣,不再提此事,這才拍著xiong部,慶幸自己躲過一劫.
鳳兮與紫宸談了會兒,話題再次轉移到她身上。
青汐抱著緋炎在旁邊順毛,正拽了它上的尾翎蹂躪得歡,原本耷拉著腦袋的笨鳥忽然一個激靈,撲稜起來,極是激動地往外掙扎。
一只白玉般的手,在它腦袋上輕撫了下,鳳兮彎腰稱贊它︰「好乖巧的靈雀。」
原來是見著了自家的王。
青汐見緋炎眼冒紅心地巴巴瞅著鳳兮,看架勢,只要她這邊一松手,沒準它就直接撲上去了,想想鳳兮那小身板才剛恢復沒多久,要是被它這麼沒輕沒重地撞幾下,說不定又要撈個吐血啥的,便將熱血沸騰的某鳥一把拖了回去。
緋炎淚奔。
鳳兮含笑著看她折騰緋炎,緋炎無奈,被迫將求助的視線投向主人,紫宸接觸到它的目光,默了默,不著痕跡地轉開了頭。
緋炎脆弱的小心肝,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它都快被你拔光毛了,還是姑且放了它罷!」最後,還是鳳兮過意不去,輕輕說了句,青汐放了緋炎,它迅速踱著步子跳進紫宸懷里,一頭扎進袖中埋首不出。
紫宸拎了它丟一旁去,繼續喝茶.
蕭冷過後,柔和明媚的陽光鋪撒了一地,草長鶯飛,碧空如洗,連帶著心情也變得好起來,這是個適合敘舊的日子。
鳳兮站起身,輕聲道︰「此番前來昆侖,只為邀七公主一游,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他看著她,鳳眸里清澈澄透,卻叫人看不透那些隱藏在背後的情緒。
沒想到他居然會主動邀請自己,青汐不解,鳳兮亦不打算解釋,有時候沉默比言語更加有力,她點點頭︰
「那就卻之不恭了。」
這樣也好。
紫宸抬頭看了眼窗外,花開花落,又是一年良辰美景.
跟著鳳兮御風而行,來到一片廣袤的草原上,這里碧草連天,悠悠的白雲和著溫暖的風,四周寂靜空曠,只有草葉隨風飄動的‘沙沙’聲。
鳳兮道︰「就是這里了。」
青汐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不同于北海的遼闊,也不似青丘的雅致,更不像昆侖的清寒,藍紫色的花草映滿視野,懸浮的小石峰此起彼伏,朦朧的光芒在草叢間飛揚、跳躍,這里沒有別人,只有他們兩個。
「這里是我偶然找到的一處山谷,雖然偏遠,景色倒是不錯。」
鳳兮說完,回頭望著她。
青汐莫名,卻听得他語聲輕柔,然後緩緩道︰「我們鳳凰一族,一生只尋覓一個伴侶,不離不棄,生死不渝,哪怕得不到,也斷不會再變心。」
時間瞬間靜止。
「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見她不語,鳳兮苦笑著搖了搖頭,衣袖在風中微微拂動,依舊是初見時,那般單薄孤獨的樣子︰
「你不要害怕,我並無意做什麼,我帶你來這里,只是為了了結一個心願。」
世有鳳王,吟歌而舞,不求相伴,惟願訴情.
清雅的青年飛身而上,身影須臾被一片耀眼金光所包圍,光芒褪去,一只巨大的華美鳳凰赫然顯現。
身被流霞、祥瑞縈繞,長長的尾羽卷著五色彩光,一對寬大絢爛的鳳翼展開,仿佛無數燃燒的火焰,那是純淨而極致的美,瑰麗得幾乎無法用言語形容。
青汐覺得恍如置身夢境。
雄鳳引頸啼鳴,悅耳的鳳吟之聲,貫徹天地,如碎玉墜盤,似林籟泉韻,傳入耳中,只覺得心神都被吸引而去。
鳳凰圍繞著她翩翩而舞,優雅而矜持,行雲流水一般。
青汐看著它,便看見那雙淺褐色的鳳眸中,溢滿的情意深不見底,她想逃,身體卻被這絕倫的舞姿所震懾,躲不開、避不過,惟有任細微的疼痛泛出心底。
這就是傳說中的求偶之舞。
為心愛之人所跳,不求回報,不為私欲,只是單純的祝福與期待,獻上自己最誠摯的祈禱,用這世間最曼妙的舞姿,來傾訴那無可言說的思戀。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
彌漫的神力如綢帶將她層層包圍,沉浸在細膩的溫潤中,于這一刻,她忽然覺得那麼難過,不知緣何而起,只是難過,為眼前這個失之交臂的溫雅男子,也為那些橫阻在他們之間,再也回不去的漫長流年。
「我很愛你,但我始終晚了一步。」他們相逢在適合的地點,卻錯離了適合的時間。
既然不能相守,就請讓我站在原地,這樣安靜而執著地看著你。
不靠近,不遠離。
————那樣清醒而悲傷地,看著彼此,緣淺情深.
白央君靜靜地站在山崖上,雪白的衣袍在風中翩袂,瞳眸中倒映出那一抹璀璨的金色,那樣輝煌的明亮,卻透不過他眼底的黝黑。
青汐就站在另一端,他們離得那樣近,不過咫尺,可是竟遙遠得,連踫觸都難以企及。
她並非只屬于他。
這樣想著,總是溫柔含笑的男子終于斂了笑意,胸口像是被撕裂開來,最初只是淺淺的疼痛,然後隨著歲月沉澱,越來越痛,越來越痛。
直到再也無法呼吸。
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舍棄與犧牲意味著成全,他一直都認為自己沒有做錯悔,經歷過那麼多年,責任與爭斗早已將一顆心變得冰冷,他不像鳳兮,永遠保留著內心最後的柔軟,那是他們的致命傷,稍有不慎,一損俱損,一亡俱亡。
「現了原形雖然方便,若叫其他人看見了,不免折損面子。」白央君這樣說完,忽然便有些羨慕起對方,明明站在同樣的位置上,鳳兮卻比他活得更加輕松。
至少,在這一刻,他是真的這樣覺得。
鳳凰收了羽翼落下,依照自己對青汐的了解,白央君不意外地可以預見,那個女子將會以怎樣的從容與微笑來回報他的付出。
他們對她的好,她一一都記得,回不回應是一回事,記住並感激,才是真正的尊重。
掌心貼上心髒,衣衫下跳動的溫度,隨著逐漸黯淡的天色而慢慢降低。
有冷風從衣襟灌入,目送著青汐與鳳兮離開的身影,白央君忽然想起那一夜,少女抿緊嘴唇抱了外衣塞入他懷里,然後恨鐵不成鋼道︰
「晚上寒氣重,就算你是只狐狸,那九條尾巴也不能拿來當被子蓋罷!」
他當時噎了噎,平生初次有種哭笑不得之感。
那樣的記憶已經開始變得模糊不清,自她離開,身邊再無這樣貼心的陪伴,分別又有什麼要緊?
他回憶起她所說過的每一句話,一顰一笑,無不清晰。
「總要把你找回來。」像是自言自語般,他的眉宇漸而舒展開來,他們還有無數個百年可以糾纏,他喜歡她,終究能夠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