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顏發現，自從那個八皇子來了傾顏殿之後，這里熱鬧了不少。不是哪個宮女無緣無故打翻了花瓶，就是哪個太監走路搬東西時不小心摔倒。下人們怨聲載道，私下偷偷議論這些事的原因，不外乎獨孤夜。但那個孩子自從來這里之後一舉一動都跟管事學的非常有禮，甚至可以說得上是乖巧懂事，也很討沐顏歡心。但還是人人避而遠之，獨孤策已經派人來過好幾次了。看著宮中人仰馬翻的景象，沐顏仍是靜待宮中，不作表示。雖說，自己打親情牌這個方法不一定奏效，但也不能由著他把自己的地方弄得烏煙瘴氣不是？她不喜歡這樣的氣氛，非常不喜歡。
于是，沐顏便傳召他。
遠遠的，那小身影撲到了自己的懷里，親昵地蹭蹭︰「母後，您找兒臣有什麼事？」
「我听說今天小奉子又罰了一個宮人，你知道為什麼嗎？」沐顏溫和地問。
獨孤夜抬起頭，「好像是她打翻了父皇賜給母後的玉如意。」
「這樣啊，我听宮人們說，這種事情這段日子常常發生吧？」只是單純的問句，語氣不帶一絲責問。
獨孤夜清澈的眼楮蒙上一層憂傷，「難道母後也認為是我的原因嗎？母後不要我了嗎？」話落，語氣竟帶一絲哽咽。
沐顏輕輕地嘆口氣，「夜兒，別人的看法不重要。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就行了。只是，他們都是不相干的陌生人。一生中，你會遇到很多這樣的陌生人。假若連這樣的陌生人都要在意，真的是很累的一件事。我這樣說，你懂嗎？」
「兒臣知道了。」獨孤夜的臉埋在沐顏懷里，低低應道。
「皇上駕到——」外面傳來德喜尖細的嗓音。
沐顏愣了愣，隨後對著獨孤夜說道︰「夜兒，你父皇不喜見你。你在里面躲一會兒可好？那九尾天狐在里面，你可以逗它玩玩。」
獨孤夜眼楮一亮，看起來對九尾天狐很感興趣。絲毫不見被冷待的失落，興致勃勃地繞過寬大的屏風，跑進寢殿，「知道了。」
「參見皇上。」清嵐盡職地在沐顏旁邊請安。獨孤策隨意揮了揮手，示意她起身。每次只要獨孤策來的時候，清嵐就是最不起眼的那個宮女。
「今天怎麼有空到這來了？」對于獨孤策的到來，沐顏表現得興趣怏怏。獨孤策很少到傾顏殿，除了特定的每月初一和十五的侍寢日子。
「怎麼？沒事便不能來了？」獨孤策對她的態度毫不在意,熟稔地攬住沐顏的身子。沒能感覺到，沐顏身體有一瞬的僵硬。獨孤策心疼的握住沐顏冰涼的手，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疼惜，「怎麼穿的這麼少？連頭發也沒梳麼？像什麼樣子？傾顏殿的奴才是白養了！？」說到最後，忍不住震怒。
沐顏只著了一件寬大簡單的素色短襦長裙，烏黑的的長發就這麼靜靜地垂落肩膀，整個人看起來都很單薄羸弱。但就那麼坐著，卻有一股安寧沉靜的氣息，沉寂地不起一絲波瀾。獨孤策看著，整個心都揪了起來。他常常去寶華寺，那里的住持悟修佛道，身上常年累積一種祥和沉靜的氣息。但剛剛看到的沐顏，那樣的氣息似乎更加濃厚，好似將要坐化飛升的仙人。他的心底生出濃濃的不安，這種刻在心里的無力感，令他非常不舒服。
沐顏笑了，如水的眸子靜靜沉澱，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是我自己懶得梳妝，反正又不出去，來來回回又挽又拆的，把頭發都弄傷了。」說到最後，已帶上了撒嬌的意味。
「怎麼會呢？」獨孤策目光柔和地輕撫沐顏的長發，贊嘆道︰「顏兒的發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又黑又亮，連豆蔻年華的少女都比不過呢。」說到這里，獨孤策的語氣有些怪怪的，隨後又暗笑自己的多心。「來，我親自伺候你梳妝。」獨孤策抱起沐顏向梳妝台走去。她懷中的沐顏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獨孤策把沐顏的面紗摘下來，一張輪廓精致柔和的臉顯露出來，皮膚白皙嬌女敕。獨孤策的手有些顫抖，就這麼痴痴地望著。靜立一旁的清嵐，眼里一閃而過冷芒。
沐顏笑容蒼白又無力，「很丑吧？連你都嚇到了。」那白皙的臉上橫亙這兩條顏色暗沉的長疤，先前出宮時，沐顏把臉弄黑，倒也不那麼顯眼。但現在，丑陋的疤痕和嬌女敕的肌膚形成對比，讓人心驚。
獨孤策剛回過神來就听到這句話，頓時心疼又無奈，連忙說道︰「怎麼會呢？在我心里，顏兒一直都是最美的。我剛剛還在想，當年那個揮著鞭子對我口出狂言的小丫頭如今也那麼大了。變得好快，我都快不認識了。」
沐顏只是漫不經心彎著嘴角，不知想些什麼。獨孤策也不多說，拿起梳子靜靜地給沐顏梳發。獨孤策拂退所有宮人，悠然享受這閑適的時光。深秋的午後一派蕭瑟，傾顏殿中點著安暖的香。神態安和寧靜的女子和垂首梳發的男子，此情此景，倒也顯出一片琴瑟和鳴，情深意篤之態。
隔著寬大精美的百鳥朝凰屏風和里面靜靜拂曳的重重紅紗，一雙深不見底的黑色眸子注視著這一幕。
良久，那雙眸子緩緩移動，看向軟榻上淺寐的狐狸。
「說起來，你雖在宮中十年，如今倒也還年輕」獨孤策看著鏡中雖有瑕疵卻年華正好的容顏，略有些感嘆道。「這般相比，倒顯得我老了些。不過，有些事我也確實感到力不從心了。」
「策哥哥年紀不過三十多歲，怎麼會老呢？」沐顏止住他的動作，轉過身來。含笑看著他，「策哥哥，覺得累嗎？」
獨孤策的笑容僵住了，眼神復雜的望著她，半響，他開口道︰「是啊，是累了……」聲音里隱隱透著悲涼。是啊，怎麼會不累呢？死死守著座下的皇位十年如一日，守衛這所謂的皇家利益，甚至……要傷害自己最愛的人，對她掛起虛偽的笑，真的好累。驀地，一具柔軟的的身子擁了上來，她的聲音一如既往地輕柔，卻有著不可忽視的堅定︰「沒關系，顏兒會一直陪著策哥哥的。」話雖如此，聲音里卻泛著點點哀傷。獨孤策緊緊抱著她不說話。
一道雪光劃過，一團雪白的東西落在沐顏裙邊，正拼命用短小的四肢往沐顏懷里爬。獨孤策被它吸引住了目光，松開了抱著沐顏的手。托起狐狸試著逗玩，狐狸睜著漂亮的眸子舌忝舌忝他的手指，樣子頗為討喜，倒是把獨孤策逗樂了。「這東西也很是有趣，宮中寂寞，養著打發時間也好。對了，這狐狸起名字沒？」
「還沒呢，這狐狸一直都不怎麼搭理我。沒想到對你這麼熱情，倒挺會挑人巴結的，連我也看不上，直接看上你這個大金主了，既如此，你便賜它個名字吧。」沐顏有些氣惱，
「一只畜生懂什麼人情世故。」獨孤策笑笑，「這只狐狸看著挺有靈氣的，不如就叫歸靈如何？」不知為何，他覺得好像說這話的時候手中狐狸的身體僵了僵。
「能得你賜名也是它的福氣。」沐顏淡淡的笑了，瀲灩的眸子蒙上一層水霧，似是憂傷。「明天各國使者差不多都到了吧？身為皇上，在這里偷懶真的可以嗎？」
「這些一向是德喜打點的，我不過問。」頓了頓，獨孤策又說道︰「不過這次攬生國的西遙王要來，這個人有點棘手。你在宮里歇著吧，這些事都交給我就行了。」說完便離開。
清嵐進來，正準備和沐顏匯報，隨後似是想起了什麼。匆匆繞過屏風，那里一張寬大華麗的床上正躺著一個小人兒靜靜睡覺。秀麗白皙的臉泛起一絲紅潤，長長的睫毛擱下一層陰影，煞是可愛。清嵐招來小奉子把他抱出去，回到沐顏身邊，看到已經挽好的精致發髻和沐顏端莊嫻熟的坐姿，有那麼一點出色妻子的風範。有些不適地挪開眼說道︰「已經有人準備了，他們已經在千瑙樓買了點麻醉散，不用我們出手。」
沐顏低著頭用手把玩著發絲，瀲灩如水波的眼楮好像蕩開一圈圈細密的漣漪，如夢似幻，漂亮極了，清嵐看不到。她听到沐顏的柔軟的聲音︰「這一局，賭得夠大。不過，無論怎麼賭，吃虧的都不會是我，真是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