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紗繚繞，沐顏閉著眼坐在軟榻上。現在寢宮里一個人也沒有，她的坐姿是少見的端正。細看之下，她的整個身子都微微顫抖。「噗——」氣血上涌，腥甜的味道以不可阻擋之勢溢了上來，蕩起的紅紗染上一層血霧，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蒸發，一眨眼，就只剩下星星點點暗紅的痕跡。若不細看，倒也很難被發現。沐顏眨了眨眼，氤氳的眸子朦朦朧朧，不知在想些什麼。
清嵐端著水進來就看見沐顏嘴邊已經干了的血跡，驚得她趕緊把水放下，拿著濕潤的臉巾把那礙眼的紅色擦干淨。「怎麼又弄成這樣？」清嵐皺皺眉，「幸好沒別的人，你這樣子讓別人看去還得了？」的確，先不說沐顏嘴角掛著的血跡，就那一張白玉無瑕的臉就足夠惹禍上身。幸好進來伺候的從來都是她一人，其他宮人很少進入寢宮，沐顏在宮中除了剛進宮時的轟動，後來便愈發深居簡出。
沐顏沒說話,清嵐也不過問，沉默地拿起一旁早已準備好的鳳袍給她穿上，又拉著她繞過屏風，執起梳妝給她梳頭，她耐心地梳下一縷縷長發，神情竟是少有的溫和沉靜。
良久，她的聲音想起，「那些人……你……有把握嗎？要不換成我們的人吧。」
沐顏看著她有些顫抖的手，輕笑一聲︰「怕什麼，就算真死了也有你給我陪葬。」
清嵐聞言臉色驟冷，厲聲道︰「你認真一點好不好？」深吸一口氣，才柔聲接著說道︰「我知道你在這里呆了這麼長時間受了委屈，咱們馬上就離開了，別鬧。」說道最後，已然成了妥協的勸哄。沐顏從來都是吃軟不吃硬，只有順著她的性子來，她高興了，也就答應了。
沐顏氤氳的眸子慢慢蓄上水光，她轉身抱住清嵐，臉埋在她的肩上，軟軟的聲音有濃厚的鼻音︰「清嵐，對不起，你知道嗎？從來沒有人能強迫我做任何事。可是那個該死的女人逼我在這里呆了這麼長時間，真想把她剝皮抽骨。可是這個身體是她的，若論剝皮抽骨，受苦的也是我。我又不可能跟一個死人計較。這個虧，我總有一天要還回去。」她抬起頭看著清嵐，討好地笑笑，「還好今天就要走了，我有點失控，別生氣，哈？」
被她這番話說下來，縱是清嵐心如鐵石，也軟了心。「好了，快點打扮，今晚好好表現。」
「當然」沐顏漫不經心地勾了下嘴角，「作為一個全職演員，我可是很負責任的。」
◇◇◇◇◇◇
「皇後娘娘駕到——」隨著宮中太監特有的尖細嗓音，在座的眾人都不由得順著聲音望去。當然，他們看的不是那個不知名的太監，而是這個東陵國頗具些傳奇色彩的皇後。傳說東陵皇帝非常寵愛她，她喜愛吃火沂國獨產的火龍果和櫻桃，獨孤策特命人在大熱天的用冰鎮著千里迢迢火速運來了一大車子。她不喜熱鬧，不問後宮之事，東陵皇帝便一股腦扔給了貴妃，洛丞相與朝中眾臣要求她交鳳印與洛貴妃。只是那鳳印到現在一直在深居簡出的皇後手里。傳說這位皇後因小時候的一次意外而毀了容，但在後宮之中，皇帝對她有求必應，極盡寵愛。就連神水節各國來賀這樣的大日子她不喜也是從沒出席。身體不便？偶染風寒？這樣的借口用了十年也不怕閃了舌頭麼？如此下來，各國對東陵皇後的好奇便愈發濃厚。現下，這位處于傳說中的人揭開那層神秘的面紗，出現在世人面前，焉有不看之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襲大紅繡金絲鳳凰宮裝，華麗的裙底拖沓在地。她走路的姿勢悠然輕巧卻端正，腰間的玉碎流蘇輕輕晃動，發出輕如流水的踫撞，流光溢彩。再往上，卻是那張有了瑕疵的臉，兩條寬大的疤痕幾乎佔了整張臉面積的一半，但沒有疤的地方肌膚嬌女敕，瑩白塞雪。眾人無不嘆息，如果沒有這兩條疤，該是如何驚為天人的容貌。
沐顏沒有戴面紗，作為東陵皇後出現在如此盛大的宴席上，不能像那些年輕的閨閣小姐般遮掩，就該是大大方方，端正莊重的，否則會有失國體。
獨孤策吃了一驚，不待眾人行禮便揮手制止，待她上座便往身邊扶。溫和道︰「這次怎麼肯出席了？」
沐顏勾起一抹燦爛的笑，宛若煙霞，整張臉都生動起來，只是那眼楮卻像是天邊高雅繚繞的雲，看不清，猜不透。「我今天高興。你不是說攬生國派平遙王來使麼？久聞他的大名，今日也想來見識一下。」平遙王墨川為攬生國現任皇帝的三皇兄，手握攬生國三分之二的兵權，生性好戰，且戰無不勝，素有「戰神」之稱。大陸各處散布著大大小小的國家和部落數不勝數，其中尤以攬生東陵兩國最大，多年來國力不相上下，相互制衡。然因為這些年來墨川南征北戰，攬生國的版圖不斷擴大，隱隱有了超越東陵之勢，便越發目中無人。兩國交往甚少，即便是在東陵最重要的神水節，也只是派個地位不高的官員來使。近幾年尤甚，連人也不派了。倘若東陵的皇帝稍微有點野心，早就以此為借口聯手各國討伐了。但偏偏遇上個獨孤策這樣的，你懶得派人，我還就越清淨了呢。朝中重臣也無人提起討伐之事，對于這個動不動就因為流連美人榻或嫌起床太早影響身體雲雲為借口罷朝的君王，他們不抱奢望，他們知道見好就收——陛下雖然在朝野之上任性而為，但大臣們地上的奏折批閱的不錯，真正的問題解決了，何必在意形式？所以他們私心里認為，陛下安安分分呆在東陵，是不會出什麼大亂子的。
下方席位一黑衣男子姿態疏狂地品酒，聞言微微動了動，正視上方，聲音剛硬道︰「在下不才，只是帶領攬生國的士兵保家衛國，做一個世間男兒都應做的事。倒是皇後娘娘，听說您在進宮前曾多次擊退武國的軍隊，被稱為‘姽女將’，不知本王是否有幸與皇後娘娘切磋切磋。」語氣中盡是不容置疑的霸氣。
在場之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墨川這個要求可謂是無理至極。皇後是誰？那是皇上捧在手心的寶，連久經官場的洛丞相也不敢違逆她。莫說她行軍打仗方面可以說是墨川的前輩，從他提出這個想法時，就已經把東陵皇帝得罪了。
「大膽！」獨孤策把金樽重重磕在桌上，眉目皆是怒氣︰「朕念你是攬生使臣，你目中無人、多生事端也不予計較，但皇後為一國之母，怎可隨意開玩笑！」
「好！」沐顏猛地站起，神情盡顯驕傲，「本宮久聞王爺大名，今天與你過過招也未嘗不可，來人，呈鳳舞鞭！」
「王爺，本宮常年身居宮中，武功怕是有所退益，還請王爺手下留情才是。」沐顏甚是有理地提醒，不等對面之人答話，已抄起鞭子以不可阻擋之勢揮去，空中響起凌厲的破空之聲。墨川看著直擊面門的鞭子，並不見慌亂。側身躲過，手中早已蓄起的掌力以雷霆之勢從沐顏身後向她推去。墨川的功法如其人，霸氣渾厚，還未近身，沐顏已感到那股濃厚逼人的氣息。他的內力比這句身體里的高，也許在十年前蘇暮顏僅十六歲就練就一身高強武藝，她無疑是個武學天才。壞就壞在，自蘇暮顏死之後，除了她體內先前練就的內力，沐顏卻再也無法用這個身體有所進益。換句話說，沐顏的存在只是維持這具身體的基本運行，更深一點的，早已隨著蘇暮顏的死維持在一個階段，那個該死的女人！思緒只在一瞬間，沐顏快速俯身，躲過那一掌，手中鞭子靈巧的纏住墨川的雙腿，用力一拉，墨川重力不穩，向後倒去。手中掌氣向下一打，身子借著作用力騰起，黑色錦袍翻飛，落地時，手中緊緊握著鳳舞鞭的另一頭。一條火紅的鞭子被兩人緊緊拉著，僵持不下。沐顏心中月復誹，又遇到這無聊的拔河橋段，但她看得出來，墨川並沒有盡全力。沐顏眼看著手中赤練蛇皮做成的鳳舞鞭快要經不住兩人的拉扯，猛然松了手。墨川好似早就料到她會這麼做，身體也沒有因為慣性向後退，只是那皮鞭卻在雄厚的內力下化為粉末。
沐顏無趣的撇嘴，隨後抬起頭，一臉高傲說道︰「本宮輸了，王爺真是年輕有為，小小年紀武功造詣如此之高，本宮自愧不如。」語氣里，完全是一個長輩對小輩的欣賞，其實墨川不過比他小四五歲而已。
墨川竟也不怒，鎮定自若道︰「能得皇後贊賞，是墨川之幸。」
「哼。」沐顏徑自走回座位。
「你的鳳舞鞭……」獨孤策有些難以啟齒，沐顏會輸在他意料之內，可是不想那鞭子就這麼給毀了，那條在當年獨孤策初次見她時就一直不離身的鞭子，沒了。
「啊，那個啊，一條鞭子而已，不用在意。」確實不用在意，毀了更好，那個女人的東西拿一刻都嫌髒。
此刻各國來使還沒有全部到齊，已有一群華衣霓裳的舞女入場，其中走在中間的氣質尤為突出。其他舞女在她身外圍成一圈柔柔舞動身姿，她卻拿出一把輕巧細長的劍，單劍起勢，想來是要舞劍，獨孤策輕笑一聲，微抿一口酒笑道︰「德喜這助興的節目選得不錯。」此刻德喜不在身邊，她是對沐顏說的。
沐顏但笑不語。
下方身著月白華裙的白衣翩飛，她的招式華麗卻不掩鋒芒，一舉一動間盡顯女子獨有的風華，獨孤策看得認真，她的劍法不像是專門表演的劍法，倒像是某一套招式較輕巧的獨門劍法。這樣觀察下來，不自覺多喝了幾杯酒。那女子生的極好，忽一招燕子掠波，劍鋒直指獨孤策而來。獨孤策欲躲過，卻猛然感到身子僵硬無力，不能動彈。眼看劍鋒已至心口，紅影掠過。有華錦破裂之聲，有柔軟的身體倒在身上。周圍宮人慌作一團，大喊︰「抓刺客！快抓刺客——」
是沐顏，她的心口正插著那把劍，獨孤策連忙伸手扶住她，也來不及疑惑怎麼又突然能動了，驚怒道︰「來人，快傳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