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常想,如果我們那時並沒有離開柔陽,或許很多事情都會變得不一樣了。可惜,這個世界上什麼果都有,就是沒有如果。似乎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從來不以人的意志力為轉移。
不過,那時的我還是很慶幸有了這麼一茬提親的事,這樣終于可以讓女乃娘下定決心離開柔陽,要不然等戰火蔓延開來,再想走就很難了。
那天,在芳嬸她們走了以後,我們就開始計劃離開的事情。為了掩人耳目,白天照常該干什麼還是做什麼,一到了晚上,我們便緊閉房門,利索的收拾好東西準備走人。
雖然我滿了十四歲,可身子骨還像十二歲那樣羸弱,沒發育完全,女乃娘卻擔心我一個年輕姑娘家在路上會出什麼岔子,所以定要我打扮成個小子,還用鍋巴把我的臉給勻黑了,活月兌月兌的成了一個愣小子,差點連我自己都認不出來。不過,我們都很滿意這個效果。至少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接著,我們一直不敢歇息,平心靜氣的等敲了三更鑼後,就立刻從後門悄悄的離開村子。兩人一路顧不上休息,匆忙的趕路,直到出了柔陽,才得以松懈下來喘口氣。
我忍不住想回頭看看,卻被女乃娘給拉住了,她帶點肅然的說,「昭兒,千萬別回頭!我們做人都要向前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以後就別再想著了,明白麼?」
我點點頭答應了,不再回頭。其實,我說不上是留戀那個地方,可畢竟在那里生活了八年了,一花一木都那樣的熟悉,現在突然之間離開了,還不知以後的生活會是怎麼樣子。與其說是不舍,還不如說茫然,就像是我拼命的想抓住自己的命運,可是控制權卻從來不在自己的手上一樣,有著說不清的失落。
不過,我來這里這麼久,是第一次去到村子以外的地方,就連柔陽縣城都沒有去過。而古代又沒有地標,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女乃娘要帶我去哪里,只能跟著她走。
到了傍晚,我們好不容易越過了一座山坳,早已是喘著大氣,而女乃娘的身體還沒完全康復,走得更是吃力。剛好發現山腳下有一座茶寮,于是我就扶著她在那里坐下,先喝盞茶歇息歇息再說。俗語有雲,休息是為了走更遠的路。
這條路似乎是柔陽通往外界的交通要道,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多半是經商或者是趕集過路的人。剛好坐在我們附近的幾個桌子的人全是同一個商隊,清一色的打扮,似乎是押著貨要出遠門。
其中一個人輕啖一口茶,搖頭嘆氣道,「哎,這兩年柔陽的買賣不太好做啊,希望到了東郡會更好一些,不然這日子就難過咯!」
在他隔壁的人也跟著沮喪的說,「希望如此吧!現下到處都在打仗,大家躲都躲不及了。這世道,去哪兒都難,只要能混兩口飯吃就不錯了!」
其他同行的人也紛紛點頭表示同意,開始談著自己的想法,言語里都是透露出對局勢的不安,對未知的恐懼。我心里也黯然,他們說的不錯,這等亂世,哪里還有什麼安身之所?
那群小商戶喝了幾口茶以後,就吆喝著上路了。
「昭兒,你先坐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女乃娘對我說完以後,就到了商隊的人跟前,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時不時的把目光投向我這般,用手比劃交流著。我抱著包袱,疑惑的看著他們,心道,女乃娘這是要做什麼?
過了不久,她回來的時候已是滿臉笑容,掬著笑意對我說,「這下可好了,那些是剛好是去東郡的商人,他們答應了順便捎我們一起上路,這就不用怕我們孤兒寡母的沒人照應了!來,趕緊拾掇一下,他們就要啟程了!」
這次,我是第一次沒有听她的話,依舊坐著不動,滿臉問號的看著她,我們竟然要去東郡?這麼多的地方不去,為何非得去那里?
是她養大的我,怎會不知我在想什麼?只見她解釋道,「你是問女乃娘為什麼帶你去東郡?女乃娘帶你去找你外公,現下這等亂世,就我們兩個很難存活,等到了東郡,見著老爺以後,就可以安心了。」
什麼?我居然還有外公?我有些啞然,這倒是新鮮事了,我可從不知道自己還有親人,如果真有外公,為何我還要單獨和女乃娘度過這麼些艱難的年歲?況且……東郡啊,是個比柔陽好不了多少的地方,或許到時還要淒慘上幾分也不一定!
于是我拉緊她的手,猛的搖著頭,想表示自己不願意去那里。
誰知卻被女乃娘誤以為我是害怕見到素未謀面的親人,為了這個而擔心,所以她拍著我的肩膀安慰道,「別怕,有女乃娘在呢!二老爺的脾氣還好,就是大老爺可能為人嚴肅一些,可你們畢竟是血親,他總不會置之不理的,只要我們安安分分的,說不定能過上好日子呢!」可是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對最後的那幾個字充滿了不確定。
見我還是不為所動,她苦笑道,「若不是呆不下去,女乃娘也不想帶你回去那個地方,都怪我沒本事……」她一直在自責的喃喃低語。
我苦笑,先不說為何我這身體的主人十幾年有家人等于沒有,他們會不會接受我不說,僅僅在我知道的那麼點歷史看來,東郡會在接著的元隆十二年將被攻陷,我們若去東郡,就好比才出虎穴,又進狼窩了。
可惜我不會說話,她又不識字,怎麼溝通?再者,若我真說了兩年後會發生什麼事,真的發生了不把我當妖怪來看?哎……難道這就是上天的指示?
若要我一個人為了偷生,而拋開女乃娘獨自離開也是做不到的。況且在這個時勢,我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身無長物,又沒有一技之長,能做什麼?若是男兒身,或許還可以投身軍營,憑著從穆史里知道的一些先機,說不定能當個半大的參謀,可惜我又是個啞的,哎,天意如此,也只能這樣了。
于是我唯有無奈的和女乃娘跟在商旅車隊的馬車後頭,一路往東郡而去。好在,那商隊並不是什麼披著羊皮的狼,會在中途對我們兩個手無寸鐵的婦孺下手。在路上也沒有發生電視劇里常有的殺人越貨的場面,于是,就這麼顛簸顛簸了大半個月,幾經輾轉,終于到了東郡。女乃娘轉給了商隊一些銀子作為載我們來的酬勞以後,我們就分道揚鑣了。
遠遠的,就可以見到了高刻著「東郡」二字的高大城門,城牆堅不可摧,在城外有一條蜿蜒清澈的護城河。我們越過了可容四輛馬車經過的石橋之後,就來到了城門口。在這里進進出出的,有乘轎子的達官貴人,有拉車挑擔的農夫,也有三三兩兩的文人,光從人數和穿著看來,東郡似乎比柔陽更繁華富庶。
此刻我就像是劉姥姥進大觀園,第一次見到世面一樣,處處贊嘆著,巍峨的城牆,旖旎的風光,閑適的百姓,這里,就像一個盛世的縮影。時值深秋,卻看不到一絲絲破敗的樣子,又有誰會想到,在這之後兩年,富麗的東郡會因戰亂而趨于破敗呢?如果我沒有看過那本書,打死我也是不會相信的。
我扶著女乃娘慢慢的走進了城里,頓時感到豁然開朗,通往城門的主干道十分的寬大,約莫可容八輛馬車並行,兩旁的商鋪鱗次櫛比,顧客盈門,好不熱鬧。我不時的左右張看,好奇著這對我來說十分新鮮的景象,這種繁華,我只在電視里營造的場景中見過,而真正見識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女乃娘似乎本來就是東郡人,輕車熟路的。她先找了一家客棧洗去路上的風塵以後,我們換了干淨的衣裳,她又讓我變回女兒裝扮,然後就帶著我東轉西拐的,很快就在一座高門大宅前停下來。看來,這里就是我那位素未謀面的外公的家了。
門前兩頭高大的石獅子威嚴肅穆,朱漆大門,飛檐翠瓦,門楣上明明白白的寫著「甄府」二字。我的親娘姓甄?看這戶人家似乎也是高門大戶,我心里隱隱的透露出一些不安,說不上來是為什麼。眼前突然浮現了一句話,一入侯門深似海,這里,怕不是尋常之地。
女乃娘讓我站在一旁等著,自己則走上前去,被兩個虎背熊腰的門房擋住了以後,皺了皺眉,有禮的問,「請問這位兄弟,羅管家在不在?」
「你是誰?有什麼事?羅管事貴人事忙,可沒空招呼閑雜人等!」其中一個人鄙夷的看了看女乃娘的粗布衣裳,趾高氣揚的粗里粗氣的問道。
「麻煩你代為通傳一下,就說,是三小姐的女乃娘求見,萬事拜托了!」女乃娘軟聲軟語的請求著,說完還在暗地里塞了幾個錢給他。
那人掂量掂量,跟另一個人對視了一下笑了笑,隨即又不耐煩的說道,「三小姐?我在這里這麼久怎麼沒听說過?不過……看你也不像白撞的,就替你說一聲,不過事先說好啊,羅管事見不見你可輪不上你我說話份的!」
「是、是、是!」女乃娘連聲應承著。
我有些訝異,這甄家是什麼來頭,竟連一個小小的門房都這麼神氣?
我姑且靜觀其變。只見女乃娘安然的站在一旁等著,沒過多久,就見一位白發蒼蒼的老翁快步的走了出來,拉著人急聲問道,「人呢?在哪里?」
那門房見他這麼著急,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跟著答道,「她在這兒呢!羅管事!」
只見那被人稱羅管事的老翁轉過身,眯起眼楮上下打量著女乃娘,才緩緩的問,「你是張珍吧?」
女乃娘笑了笑,應道,「正是。多年不見,羅管家還是這般的好眼力勁。」
他緊張的把女乃娘拉至一旁,先左右看了看,才小聲的說,「你怎麼會在這里?趁今日大老爺出府了,你就趕緊走吧,要不然啊有你好看的!」
聞言,女乃娘的臉色煞白,不安的解釋著,「羅管事,我也知道您為難,若放在平日,我是斷然不敢上門打擾的,可是,可是……」她頓了頓,接著哽咽的說道,「要不是小姐歿了,我也不會舌忝著臉找來……」
「什麼?你說的是真的?」羅管家驚呼,見女乃娘垂首欲泣,他臉色變得暗陳許多,「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怎麼不早點來報?」
「哎……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小姐臨去前,千叮萬囑我不能回來打擾,我也是照著吩咐辦的。可是這些年日子是愈發的艱難了,我一個人是生是死有什麼要緊的,可我又帶著小小姐,是絲毫不敢大意啊……」
「什麼?小小姐?」羅管家似乎再次受到驚嚇,大呼一聲!
而我也連帶的驚訝,小小姐?女乃娘是第一次這麼稱呼我。
她走過來,拉著我的手帶到他面前,恭敬的說著,「羅管事,這位就是三小姐的閨女了。」
聞言,羅管事用著那雙滄桑卻銳利的眼楮撇向我,我忙不迭的朝他點了點頭,可是他的臉色不太好看,看來是怪我沒禮貌,不會稱呼人。
這時,女乃娘才說,「小小姐她……不會說話……您別見怪!」
他隨即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就扔下一句,「既然如此,就隨我進來吧!」他說完就負手往門里走去。
我和女乃娘對視了一眼,就跟著他走了進去。
我的心里有些忐忑,照女乃娘的說法,她口中的三小姐應該就是我的親娘了。可是,似乎這位三小姐不受人待見,似乎連提起都不行,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呢?而且,既然我是府里的小姐所出,應該也算半個主子了,可那羅管事看我的眼神,根本就像看一個低下的人似的,十分輕視,這究竟是怎麼了?
謎團一個接一個,我竟有些應對不過來了,希望這里不是什麼龍潭虎穴,不然,我這副沒修練過十八般武藝的瘦弱身體,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