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靖晏的告誡,我自此以後不再踏足明王府,即使有人相邀我也佯病推辭,明哲保身為上。只是靖晏再沒來過別院,也沒有任何的消息,我打發人去問,卻只說他課業繁重,無暇過府而已,這樣推諉的理由我實在很難相信,看來是有人想阻止我們見面。
一個月過去了,玉奴的來信開始時斷時續,而他的字也漸漸變得潦草,似乎匆忙而就,往往只有寥寥數語,看來穆軍已經到了前線,穆軍和拓跋氏的戰事一觸即發。我本來就擔憂的心更是高懸不下。
時值秋天,雁群蕭蕭,庭院寂寂。
我僅知道的是,兩軍已交戰多日,在邊關一直僵持著,再多再準確的消息怎麼也打探不了。我千盼萬念,卻只等到他唯一的一封信,上面只有「一切安好」幾個簡單潦草的字……是真的安好嗎?還是只為了不讓我擔憂?
本來這些事問蕭澤天應該最清楚,不過那明王府如深水泓潭,讓人望而卻步,怕只怕消息未探得,人已經被吞得骨頭都不剩了。我只听聞他最近頻繁出入兵部,看來戰事吃緊的消息是真的。而我一直想不明白,究竟他讓玉奴掛帥出征的用意何在?
秋雨滋潤過的邑寧如在畫里,山抹雙虹,晴空熠熠。
我去了天恩寺為玉奴祈福,邊跪在蒲團上許願求簽,邊听著禪院鐘聲,一聲一聲敲進我的心里,本該心如止水,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一支簽躍出竹筒落了地,我彎腰撿起來一看,是下下簽,心里頓時涼了半截,這不是好兆頭。我按下心中的不安,深呼吸了幾口氣才起身去解簽。
解簽人問,「求什麼?」
「求一個人的平安。」我絞緊手帕低聲問著,只要他平安無事,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那人抽出簽文看了又看,捻著胡子嘆息道,「雁無留意,夢斷天涯。此兆為大凶,姑娘所問之人恐怕已遭劫難……」
我倒退了一步,僵住身子咬牙低喝道,「胡說,這根本不可能!」他前日才捎了信回來,怎麼會出事?根本子虛烏有。
「姑娘,信者為真,萬事不能強求。」那解簽人搖搖頭,滿眼憐憫的看著我,似乎早已習慣了被人冷言以待。
不斷有香客拿著竹簽來詢問,鬧哄哄的,我卻什麼也听不到,動作遲緩的慢慢轉過身,心頭一陣泛酸。我不斷的對自己說,不要信,不過是一張簽文,當不得真。可是話雖如此,為什麼不安卻像漣漪般一直向外擴散?
從天恩寺回來的時候要經過「相思」瀑布,依舊如煙花簇霜,水勢蒼蒼,不過景已成追憶,惆悵亦枉然。當時琴簫合奏,伴樂舞劍的人都已經看不到了,那種快樂似乎也離我遠去,無憂無慮的日子總是太過短暫,所以讓人懷念。
一字無題處,記之曰,愁。
我無時無刻都在擔心玉奴的安危,後來實在是沒有法子,便遣人去明王府問個明白,得到的消息跟普通人知道的沒有兩樣,等于白問了。
現在只要一看到朝曦,我就想起了玉奴,越看他們倆長得越像。他現在喜歡跟我睡,女乃娘怎麼哄都不肯回房。這個孩子很敏感,你稍微有些異樣他就會哭鬧,每當他問我他爹在哪里時我都如鯁在喉,不知如何回答。我看得出來他是喜歡玉奴的,可惜,玉奴對他總是很疏離,反倒跟靖晏比較親近。
很快又到了八月初八,我的生辰,這是一個比任何時候都要冷清的日子。等朝曦睡了以後,我一個人走出了院子,在飛檐八角亭里坐下,泡了一壺茶,對月孤飲。
我已經很久沒有玉奴的消息了,我不斷的在腦海里搜尋關于這場仗的史記,可是全無記憶,連蛛絲馬跡都找不到,好像有一段時日的空白,莫非是記載在《穆史》的缺頁中?
我從袖袋中模出一管短笛,指尖輕落在笛子上,情不自禁的吹了一下,只發出無力的聲音,一如我的心境。其實我並不會吹笛,那個人曾教過我一些技巧,而我的程度,只是能發音罷了。這個短笛是他送的禮物,我在管子里發現了藏得隱秘的紙條——明王危險,不可偏信。
我無奈的嘆氣,這個時候,又有誰是可信的?他麼?難道他不知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便是信錯了他啊。我早已給自己定了方向,便不會再被任何人左右。前半生我一直都在等待,這次該是我為自己爭取些什麼了。我想去找玉奴,我要去找他,他說好要與我歸隱封地,攜手到老的,若他失信了,饒是追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把他追回來的。
「夜里風大,怎麼不多穿件衣裳?」忽然一聲沉沉的關切破空而至。
我渾身一震,轉眼看過去,竟然是蕭澤天!這麼晚了,他來做什麼?我跟他已很久沒見,乍看之下,他似乎比從前還要清減許多,眉眼間還有著淡淡的倦意,我捏捏自己的手心,嘲笑自己多心,這個總能掌控全局的人,怎麼會有倦怠的時候?
我揚起眸與他對視,慢吞吞的出聲,「殿下造訪,不知所為何事?」
「我以為你急著知道玉奴的消息,這事讓外人來說,還不如我親自來。」他低沉的聲音順著夜風悠悠傳來,不疾不徐。
外人?我跟他也親不到哪里去。況且早不說晚不說,偏偏挑這個時候來,不覺得很奇怪嗎?我深吸口氣,語氣帶著不耐,「哦?殿下終于大發慈悲肯告訴我了?」看他還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難道就不擔心自己弟弟嗎?
他對于我的冷漠不以為然,落落大方的在我對面坐下來,還不怕惹人嫌的自斟了一杯茶輕啜了一口,說著不慍不火的話,「你泡得一手好茶。」他此言答非所問。
我沒有放松警惕,默不作聲地只等著看他又想說什麼,或者說我還有什麼可以讓他利用的。
他緩緩地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給我,我拿過來一看,上面有著兵部的印記,是一封密信,不免抬眼看向他。
他也許知道我顧慮什麼,才頷首道,「無妨,我既拿給你看,自然是可以看的。」
我點點頭,細細讀了起來,只是越讀越心驚,顫巍巍的問他,「也就是說玉奴他們現在被困在幽郡了?」
他的劍眉微揚,聲音揉入了一絲沙啞,「對。」
我猛地抓緊手中的信函,定定的睨著他冷聲道,「這信是十天前發的,也就是說他們已經被困很久了……你為什麼還不去救他?而且朝廷也不派兵增援麼?」怪不得,怪不得我一直沒有了玉奴的消息,原來已經到了這麼嚴重的境地,為了安民心,這些不利的消息肯定是要封鎖的。
聞言,他唇角一揚,似笑非笑的對我說,「增援?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他慢慢的起身走下台階,望著天上如水的秋月,「或許他們等了一輩子,就是在等這個機會,想抽了我的兵權,再折我的羽翼。」他話鋒一轉,又譏誚的說,「只是,若這麼容易被他們扳倒,我也不叫蕭澤天了……對了,你知道‘澤天’的意思嗎?」
「澤被天下……」我喃喃的回道。這還是從前在《穆史》里看到的,說他是龍鳳之姿,將來必能澤被天下,為萬民造福。
再看他略微蕭瑟的背影,還有那些自嘲的話,我不禁想,難道這些又是太子一黨設的計謀?心里突然揚起了熊熊的火焰,難道為了爭位,他們就可以隨便操控別人的生死了?
他忽然轉身,深邃的雙眸緊鎖著我,帶著深不可測的意味,「澤天,擇天,不是天下選擇了我,而是我選擇了天下。所以,我不會輸,也不能輸。」他一字一頓的說出如刀刻般深沉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