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無言 邪君獨寵 一任風和雨

作者 ︰ 蘇景軒

顯仁十年九月,尚書左僕射顧連鑫之三子顧恆于鬧市醉酒,口出狂言,辱當今太子「逼宮篡位大逆不道」,御史奏聞帝听,帝責其狂妄,並著大理寺監押候審,其父曾三次求情,帝不見。

顧家顯赫一時,除當初柔陽起兵有首功,顧連鑫深得穆帝歡心外,另一依持便是有女顧氏嫁蕭誠軒為妃,蕭誠軒得勢時顧連鑫常助其打壓蕭澤天一脈,甚為囂張。如今靠山已倒,穆帝又不聞朝政,顧恆竟還敢觸蕭澤天的逆鱗,可謂膽大包天,亦是致其族衰敗的導火索。及後三年,顧連鑫被免官職,食邑減半,放歸故里,顧氏自此淡出朝堂,此乃後話。

當我看到那張處置顧恆的皇榜時,初來邑寧的一幕幕不禁涌上心頭。沒想到八年過去了,那個不可一世的顧恆依舊沒有長進。他從前得罪的是淡薄無爭的仲孫靜月,其父仍然權傾朝野,可以一筆帶過,如今卻是捋了老虎須,饒是天皇老子也保不了他,根本不值得同情。

想到那個多日未見的人,我心里又替他急。掌政的不易,不用他說,光是看就能感受得到了。雖然他冠絕滿天下,但還是有那麼些人不服,又有那麼些人存心作亂。他若想為天下先,那要付出的艱辛恐怕常人難以想象。

不知不覺地來到望月樓,腳步一頓,這里,便是從前的微雲樓。

回到邑寧以後,仲孫靜月兩次邀我相聚,我都沒有赴約。

沒想到他那樣淡然的人會這般念舊。

我不恨他,卻也不想再見他,不如相忘江湖。

我一笑,轉身離去,在很久之前,那抹微雲已經埋藏在我的心底。

去布行買了兩匹布就步行回府,遠遠的就看見冷臉門神一二號在門前站崗,他來了。

我當下一喜,興沖沖的往內院走去,誰知才進門便對上他微凜的黑眸,那冷漠的神態擊潰了我的笑容,熱情也冷卻下來。

「回來了?」他譏諷的語氣活像個抓奸在床的妒夫。

我不自覺抓緊手上的布匹,察言觀色,應了聲,「嗯,回來了。」

他一直睨著我,然後慢吞吞的說,「見了什麼人?就能讓你這麼高興?」

我隨即想起早上的邀約,當即冷色對上他,怒道,「你派人跟蹤我?」

「哼,我還不屑做宵小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冷哼,大手一甩,一張印著梅花的信箋飄然而落,正是今早收到的仲孫靜月的邀約。

我一瞬不瞬的瞅著他,淡然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見了又怎樣?難道我還不能跟別人見面了?」

「你!」他沒有接著說話,只是攢緊的拳頭握得死死的,青筋浮現,已是怒極,最後絕塵而去。

難得的一次見面,不歡而散。我看著手里的布匹,本來想做件衣裳給他做生辰禮的好心情都沒有了。只是想不通,我不過去赴約,而且最後還沒去成,他至于動怒嗎?想深一層,莫非這個悶騷的男人是在吃醋?

不會吧?

其實跟他相處久了,會發現他的脾氣不算太好,平日那份鎮定從容不過是掩人耳目。他怒極時會凝眉冷眼,目光陰鷙,危險得讓人害怕,甚至會關上門亂扔東西泄憤,當然出門以後又是雲淡風輕的樣子;而當他高興的時候眉眼彎彎的,笑容不深,卻和煦得讓人如沐春風;對人溫柔時又柔情似水,送小玩意,畫畫,作詩,唱曲……無所不用其極。他可以倨傲,可以深沉,可以溫和,可以淡然,這麼些特點糅合在一起,便是一個完整的蕭澤天。

我竟這麼了解他,而且在不自覺中,已愛得這麼深。

是福還是禍?

才入夜,我對著滿桌子的菜,沒有一點食欲,朝曦跟靖晏在宮里小住,偌大的府邸冷冷清清的,寂寞難言。

我嘆了口氣,起身想收拾碗筷,卻被瞬間進來的人阻止了,抬眼一看,先是一鄂,而後才冷言道,「干什麼,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當我這里是客棧不成?」那語氣里飽含酸楚。

他聞言一笑,依舊是那種淺淺的笑弧,讓人惱不起來,「別收,我還沒吃呢,你當可憐我!」萬般討好。見我依舊沒有好臉色,他挨著我坐了下來,不客氣的拿過我的碗筷就吃了起來,不時抬頭說,「真不錯。」

我被他狼吞虎咽的樣子逗笑了,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吃慢點,沒人跟你搶。」

酒足飯飽以後,某個高傲的男人一副欲語還休的樣子,踟躕了半天才低聲道,「是我不好。」

「我沒听錯吧,堂堂太子殿下給小女子道歉?又有誰敢說太子的不是?」我挑眉望著他,一臉挑釁。

他把我帶進懷里,寵溺地刮了我的鼻梁骨一下,笑說,「你別這副酸溜溜的模樣,我可從沒給你端架子,不過是一時昏了頭,你當我糊涂了。」他仔細瞅了我好一會,許是我臉色緩和了不少,他才繼續道,「最近華妍向父皇奏請要與駙馬和離。」見我不安分的動了動,他使了勁摁住我,又言,「父皇當然不準,怒斥了她一頓,罰她在宮里面壁思過。」

公主自請和離?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怎麼會這樣?」先不說這婚事是有什麼政治目的,我听說華妍公主也是很喜歡仲孫靜月的,好端端的怎麼鬧這麼一出,不過需要保住皇家的顏面,穆帝自然不會準了。

「人家夫妻的事,我們怎麼知道?」他掃了我一眼,漫不經心地回道。

「所以你今天才這麼橫?」難不成他以為我會跟那人有什麼私情?

「我哪里橫了?只是怕你瞎參合別人的事,你不知道自己總是做爛好人。」只不過那個「別人」,一個他的是妹妹,一個是妹婿。

「你給我說實話,是不是吃醋了?」我嬉笑地鉗著他的脖子逼問。以前听傳聞說他睡覺從來只有三分意,身邊總備著武器預防偷襲,尋常人近不了他的身,若不是信賴我的話我也爬不到他頭上來,要知道現在他的命門可是在我手里。

他臉上染上兩抹可疑的紅暈,干咳兩聲別開眼,「誰會吃醋?」

我大笑,直起身體俯視著他,心里樂滋滋的。

我情不自禁的撫上他,劍眉星目,英氣凜凜,他的眼角已經有了細紋,一笑就會現出來。是啊,從年少時遇見他到現在,已多少年過去了?感覺真的像夢一樣。

他拉下我作怪的手制在懷里,冰寒的掌心一下子被他捂得暖暖的。方婼曾說,像我這樣身體常年冰冷的人,是因為終有一日會有一個溫暖我的懷抱來到。

輕柔的吻從眉眼碎碎落下,最後滑至唇邊,先是探索的淺吻,然後霸道的潛入,我的呼吸急促起來,不安的掙扎著,奈何整個人被壓在他懷里動彈不得。他強勢地攻城略地,而我潰不成軍任其宰割。他長滿粗繭的手熱切地摩挲我的脖子,眼神又深了幾分。當他幫我拉好離亂的衣領時,我還揪著他的前襟,傻愣愣地看著他。

「你這個小丫頭,我真怕自己忍不到成親的那天……」他埋首在我頸窩里嘆道。

聞言,我的臉熱得火燒般,等冷風從窗外灌進來,我的理智開始回籠,霎時被我們之間的曖mei尷尬得不知所措。我急急地想推開他,他不肯放手,只收緊手箍著我,低啞著嗓子說,「父皇有意傳位于我,很快,很快我們就能在一起了。」

我沒有回答他。

如果可以就這樣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煩。

***

一個字,悶。

我掙扎著起身,以為沒有人看到,誰知道很快就被人壓回床上,隨之而來斥責聲可震天,「亂動什麼,是嫌命長了?」

「澤天……」我哀哀地看著他,我可是躺了很久了。

「悶了?那誰叫你往刀口上撞的?簡直不知死活!你以為自己有多少條命可以丟?」他黑著臉冷笑,說著這些天已念叨不下百遍的話。

顯仁十年年底,他代帝祭天,回程時忙里偷閑接我在京郊巡游,不知蕭誠軒的余孽從哪里得知的消息,派人來突襲,在混亂中我替他擋了一刀。只是他並不領情,這臉從年前冷到年後。

「那我總不能看著那大刀劈向你吧?情況凶險,哪里能想那麼多?」我不滿地嚷著。

他隔著被子輕拍我的背,我立刻齜牙咧嘴的低吟。

他冷冷道,「就你這身板,一刀下來就能把你劈死,如果不是孫妙手,你焉有命在?」他在床沿坐下,握著我的手沉下聲,「要真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我把臉藏在枕頭里,悶聲問他,「那如果我死了你會怎樣?啊,疼……」他手一緊,捏得我生疼。

他俯,在我耳邊如立誓般低吼,「若你敢離我而去,我定追你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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