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期待听到這樣的話，這算是一種示弱麼？很長一段時間里，在我的世界只有強弱之分，所以我並不知道這是他向我拋出的橄欖枝，此刻，我還在猶疑著自己是不是應該說些什麼……
「你……我……你想听我什麼？」
他嗤笑一聲，沉默半晌才道︰「若是刻意為之，又怎麼珍貴如斯？若你還不懂，或者無法回應，暫時就這樣好了。但你要記住，日後無論發生何事，你所有的一切總是屬于我的。這點耐心，我還是有的。你好自為之。」
這時轎外傳來魅的聲音︰「爺，到了。」
我登時呼出一口長氣，這時才知自己緊張萬分，適才未能察覺到而已，估計是因為一時難以接受妖男所說所為。
回過神見妖男有意無意地看著我，忙道︰「我先下去。」說完鑽出轎門，越過人凳，跳了下去。朗朗晴空，我似從地獄走了一趟，出來後越發覺得此情此景可愛至極。
宮門前已有人候著等我，是凰帝身邊的大宮女采月，看見我與妖男同時出現臉上的訝異一閃而過，但卻沒有主動開口詢問，三人默默無語往宮內行去。
凰帝早在御書房等我，御書房外自然也有侍衛把守，采月道︰「啟稟陛下，鳳大人帶到。」
然後听到腳步聲，門被打開，是青衣。青衣作為凰帝的專用女官，似乎要隨時伺候在側。妖男直到這時才道︰「微臣有事請見陛下。」
青衣也是沒有想到國師大人也來了，問︰「國師大人怎麼來了？」
「青衣大人，本國師有事請見陛下。」
青衣對我道︰「國師大人，我先進去稟告陛下。鳳大人，也請你在此稍候。」
一會青衣出來道︰「陛下請兩位大人進去。」
御書房並不是小，而是分了外間與內間，還有專門供凰帝休憩的地方。只見桌上對著高高的奏折，凰帝正在勤勞地揮動手中的毛筆，我們行禮後，凰帝只隨意揮手讓我們平身，眼楮卻一直盯著手上的折子。
我趁著眾人不注意，仔細觀察眼前的凰帝，這張臉找不出半點與老媽不同的地方，只是眼前的凰帝真的有帝王之氣，一派大氣，縱使美貌如斯，本該是羸弱女子的嬌柔，但卻有一股屬于帝王的威嚴，縱使是個女子，卻不是只屬于女子的那種高貴優雅，更多的是不動如山的氣質令人駐足注目。
凰帝身上修身的明黃錦袍上彩鳳飛舞，銀絲點綴其間，立領上的鳳尾妖嬈多姿，襯得那張嫵媚潔白的鵝蛋臉越發明艷不可方物，兩道原本縴細秀氣的眉毛用眉筆細細描過，柔和之中自有一股英氣，頭發高高盤起，插了九尾鳳釵，其余不多的發飾也是為了固定發型所用，整個人倒變得清爽起來，加上保養得宜，一點也看不出是三十多的女子。
這麼一看，更加肯定是老媽了，我心中暗襯。
突然听到一聲咳嗽，我下意識看去，是妖男發出的。不知什麼時候有人搬了椅子過來，妖男已經在椅子上坐下。
接著听到鳳椅上的凰帝道︰「你就是五品侍讀鳳侍郎鳳竹？」
「啟奏陛下，正是微臣。」
「你叫鳳竹。」她用的是肯定句，但卻是一種疑問的調子。
我不知凰帝是否在問我，但我知道，鳳竹本就是我的本名，若她是老媽，自然會對這個名字留意……只是，我以為初時面聖時她就應該放在心上才是……此時我已然忘記我的是男子的身份，有一張截然不同的臉。
「這名字倒好听，可是你父親取的？」
「回陛下，小名是微臣母親所取。」
室內一陣靜默，我微微听見自己的呼吸聲以及外邊偶然掠過的鳥鳴聲。
「竹，象征品性高潔，不屈不撓，有君子之稱，由此可見你母親對你的期盼。」
「陛下聖明！」老媽她大概是某天經過一片竹林，然後想起我還沒取名字，便叫鳳竹了。若你真是我老媽，我真要佩服你睜眼說瞎話的轉變吶。
「嗯，日後便好好幫助國師，為桃源皇朝貢獻自己的力量。好了，你先去吧。」
我低頭應是，然後下意識向妖男看去，他嘴唇動了動，卻是‘等我’二字，臨出門時听到凰帝問︰「國師，你有何事？」
……
出了御書房，我自然不能再在門口站著，于是一路往宮外走去。進宮需要采月帶路，出宮卻是自己走了。一路走一路默默想著，凰帝原本是要問我關于瑯琊的事，只是被妖男攪和了，她也不便再問，雖然我不知要如何應對關于瑯琊的事，但原本也是想趁機弄明白凰帝到底是不是老媽，或許還能來個母女相見歡，如今被妖男這樣一弄，雖然免去了瑯琊這件事上的麻煩，但也令我白白失去一個一探究竟的天賜良機。
縱然我萬般肯定凰帝就是老媽，但一日還沒相認，一日還沒親口听到她說她是，我就還不能心安。這世上，詭異的事多了去，就算是十拿九穩的事，到頭來也不對的也多了去。所以我不能隨便冒險。
既然不能直接確定，那我也可以走曲線救國路線，多找一些蛛絲馬跡就是。比如現在凰帝與從前有何不同，什麼時候開始變了的，或者這幾年有什麼重大事件與凰帝密切相關的……我記得，三年前有一段時間凰帝是病重過的，而且老媽在谷中留下的信息說進了宮……實在也沒什麼懸念。人的氣質可以改變，雖然把凰帝當成老媽讓我激動不已，但最不可能的事往往就是事實。
想到這里，我遂下定決心要做一件事。
走到宮門外卻不見魅的身影，在拐角處張望了一會，便打算自行回府。
「鳳大人，您在找我嗎？」魅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我身後，著實嚇人。
我忍著罵娘的沖動，道︰「魅，下次你可以慢慢從我面前走過來，而不用一聲不響地飄到我身後。」
魅認真想了會道︰「……我會跟爺申請一下的。」
「……好。告訴你們爺我先回去了。再見。」
「鳳大人請留步。我們爺說了，讓您等他一起走。」
我面無表情看著面無表情的魅，道︰「他什麼時候說的？」
魅歪著頭又想了會道︰「……爺進宮前說的。」
我道︰「剛我們一起去面見陛下，臨走前他讓我不必等他了，我之所以找你也是因為這個。好了，我先走了。」
魅還在猶疑當中，我卻不再理他。遠遠地便見一身暗色青衣的金珠在街角處等我，見到我便笑了起來。
我沒好氣道︰「不是讓你不要來嗎？來的時候沒跟，回去難道還要你跟著？」
「公子，一切以您的安全為主。」
「好了，走吧走吧。」
金珠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道︰「公子，魅在做什麼？要走不走的。」
「別理他，他主子不在，難道我還壓不下他？回府！」
金珠道︰「公子，白管家回來了。」
「哦？」
「師傅今天也回來了。他們兩個是一起回來的。」
「哦……那倒是稀罕事！」
朗朗晴空，突然風雲變幻，天邊鋪天蓋地的就是一片黑色雲海翻騰而來，大概要下一場大雨了。
「師傅，您回來了！」回到鳳宅，雲中游正在吃著滿香樓的桂花糕，吃得不亦樂乎，我存心不讓他好過便道︰「早上才听掌櫃說這做桂花糕的桂花桶里找到兩只臭老鼠，沒想到師傅這就吃上了。」
雲中游滿嘴的桂花糕，听了這話猛地咳嗽起來，顯然是被嗆到了，然後拿起杯子忙灌水，灌了幾口，似乎覺得不應該是吞進去，而應該將點心吐出來才是，于是又 里啪啦地朝著碟子吐。
我忍著笑意幫他拍拍背，一邊訝異道︰「師傅，您這是怎麼了？那出現臭老鼠的桂花已經丟掉了，自然不會用那些個髒東西，您就放心吃好了。滿香樓的招牌可不能因為兩只臭老鼠給毀了，徒兒辦事，您還不放心嗎？」說著用手指捻了一塊放進口里，「嗯，果真是好吃！入口即化，口齒留香。」
雲中游終于緩過勁來，卻是說不上話來，我又拿了一塊遞給金珠︰「金珠，你也嘗嘗，我們有好一段時間沒吃過了吧？哎，這天底下怪事多多，自己的酒樓，卻不能隨意吃著。師傅真是好口福！」
金珠也是忍著笑，將手中的茶杯遞給雲中游一邊接過點心道︰「多謝公子。」
雲中游黑著一張臉陰惻惻道︰「好你個欺師滅祖的東西，存心想將我嗆死是吧？」
我意猶未盡地舌忝了舌忝唇角沾上的碎末，訝異道︰「師傅這是說的什麼話？徒兒孝敬您都來不及呢，怎麼會有這種天地不容的想法？想當年師傅對我恩重如山，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師傅日後莫要再說這些令徒兒傷心的話了，徒兒傷不起。」說到最後，已經帶著哭腔了。
雲中游被我噎著，一只手指顫抖地指著我，另一只手猛拍胸口，我驚道︰「師傅莫要生氣，徒兒再也不敢了！強者最忌大悲大喜，師傅這是要怒極攻心了！金珠，快替師傅緩緩欸！」
金珠嘴里還咀嚼著桂花糕，听了這話忙繞到雲中游背後替他撫背，一邊問︰「師傅，好些了嗎？」
「你們！你們兩個……」他罵罵咧咧道，卻說不下去，最終重重哼一聲，端起架子道︰「今日為師就容你們放肆一回。」
我突然想起件事，猜想雲中游也許知道︰「師傅，您知道師伯今日就要到了嗎？」
雲中游臉上露出一絲喜慶道︰「為師自然知道。到時候你們可要好好照顧你們師伯才是。」
「那是自然，只是……門主自然會好好照顧師伯，哪里有我和金珠的事呀！」
雲中游听我提到龍老頭，俊逸的臉龐馬上拉長，很不屑道︰「縱然你們師伯嫁給了他，你們該盡的孝心也還是要盡的，難道他還不許別人跟你們師伯親近不成？好了，到了那日，你們便與我一起去為師伯接風，其他閑雜人等不必理會。」
「哦。」金珠與我一同答應下來。
雲中游突然皺眉道︰「你們幾日前被追殺是怎麼回事？」
「這件事徒兒還想問問師傅呢，師傅怎麼與白管家一同回來了？那晚幸好有白管家替我們斷後，我們才得以逃月兌。」
他沉吟道︰「原本為師遇到一個女娃，以為是二娃你，誰知一靠近她身邊的人就不要命地沖上來要殺人，後來確定不是你，為師便打算打道回府，順便問問你那個和你一模一樣的女娃是怎麼回事，路上就遇到白瘋子在那里與人廝殺，為師便去幫忙了，然後打完便一起回了。事後問他才知道那些人是沖著你們來的。你們倒說說自己得罪了什麼人，人家如此大手筆。」他說到最後，臉上已經一片肅穆。
我沒怎麼听他後面說的，只听他說到遇到的人︰「師傅，你說你在路上遇見了一個與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娃？」
他皺眉︰「確切的說應該是一個與你長得一樣的人，也許……是男子，為師不確定，反正他穿的男子服飾。為師現在問的不是這個，你們到底得罪誰了？」
我見他不依不饒，便咳嗽一聲道︰「師傅，此事說來話長，我們二人遭到追殺也與您所遇到的那人相關，不過師傅您肯定對這些沒什麼興趣。總之，徒兒要多謝師傅又救了我們一次。不過，師傅您不是說與遇到的人打起來了嗎？他們二人最後是去哪了，師傅可有留意？」
「……嗯，我將那上來就打打殺殺的人打倒後便走了，倒也沒注意……」
我忍不住在心中哀嘆，陰差陽錯，難道瑯琊和僵尸臉活該倒霉？瞞了玄清風卻被雲中游踫上，打了個稀里糊涂的架，然後不知所蹤了……
雲中游喃喃道︰「哎，說起來那晚見到時，為師還以為二娃你這張假臉是按照人家的臉做的呢！多像呀！」
我笑笑，那是因為那是同一張面具！幸好每張面皮我都做了兩張，不然事情真是大發了。然後想到瑯琊，若僵尸臉被打趴下了，那妖男和玄清風的人沒理由會落空啊，瑯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何不回宮？我派出去的人也似石沉大海那般，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她似乎突然就憑空消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