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楊溪,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簡直比條野狗還不如。」陰毒的聲音夾雜著寒風,令人毛骨悚然。
你是誰?
這是什麼地方?
「我為何要這樣對你?啊,我想想。」透著寒氣的聲音頓了頓,復又響了起來,如針刺入骨般。「哈,對了!你擋著我的道了。就這麼簡單。」
為什麼?
在一張昂貴的金桃木的床上,一個男人忽然坐了起來。他雙手抱頭,眉目緊鎖,手上的青筋暴起,顯得很是難受。男人的身形並不健碩,但也算得上修長合稱。他的皮膚很白,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幽光。墨色的長隨意地披在肩上,如絲似緞。他的面貌隱在燈光照不到的暗處,讓人看得不甚清楚。即便如此,也能窺見那一二風姿。
「啊!」一陣刺耳的叫聲從那處幽靜的院子里傳了出來,在黑暗的夜空劃出一道裂縫。那叫聲音淒淒切切,如破帛、如斷竹,驚醒了林間已入睡多時的鳥兒。它們撲騰翅膀,四散開來,別枝而去。
「貴侍大人,貴侍大人,您怎麼了?」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繼而傳來了很是尖銳的聲音。
「我沒事,就是夢魘了。」屋子里傳來回答的聲音。語氣平平和和,似暖玉般,能夠復撫慰人心,讓人止不住生出好感。「你進來替我換一盞安神香吧。」
門外那人是太子府內侍,名叫小安子。他听到了屋里人的回答後,便輕撫了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微微吐出一口氣。
小安子心想︰原是虛驚一場。這位貴侍主子看著倒是個和善的人,我有幸跟了他,以後的日子必會好過些。希望這位主子可別出什麼差池啊。
小安子靜下心來,便朝著屋內輕聲道了聲「是」,然後輕手輕腳地推門而進。
幽暗的屋子里只有一盞燭台是亮著的,那微弱的燈火照不明整個房間,使得屋子看起來陰森森的。
小安子心里不禁 。這里不復白天那般富麗堂皇,那些名貴的瓷器、金光閃閃的飾物都隱藏在燈光照不到的陰影中,忽隱忽見。
小安子向前走了五步,停住,然後規規矩矩地朝著床的方向跪下,將額頭點在地上。默數了三聲後,他才起身。
在他起身之時,他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男人,然後迅低下頭。
微黃的燭光下,只能看見床上那單薄的身形。男人側坐著,身體微微著抖。稍顯瘦削的身形映襯著墨色的長,再加上無端散出來的陰冷寒氣,使得整個人看起來如鬼魅、如夜叉。
小安子禁不住一哆嗦,步伐都有點紊亂了。好在他從小在內廷長大,經過嚴苛的訓練,這才使得他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穩住身形、平定心亂。
貴侍主子這是怎麼了?白天看著還是個單純而不知世事的男孩,現在卻形同死尸?不能再想了!小安子搖了搖頭,欲將這些念頭全都拋出腦海。
他屏住呼吸,雙眼只盯著自己的腳尖,小步邁到了金獸旁。接著,他動作熟練地將還在燃燒的蝮蛇香移開,換上了安神香。不多時,屋里的香味全變了,從濃郁到清新。
小安子再次朝著床的方向跪下。這次,他不敢偷看,只是規規矩矩地俯身、下跪、頭點地,一氣呵成。他故作鎮定地說道︰「稟貴侍大人,安神香已換好。」
而這次,床上的那人一直沒有說話,于是小安子便一直維持著伏跪的姿勢。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小安子的雙腳開始麻、身體開始顫抖。終于,聲音再次傳來。
這一聲,平白少了幾分戾氣、多了幾分氣勢。但是听在小安子的耳中,卻如仙音般悅耳。
終于,可以起身了麼?
「你下去吧。」那聲音虛如飄渺,似真似幻。
「是,奴才告退。」小安子恭敬地回答道,然後利落起身,想著房門的方向退步行去。
「等等。」貴侍的聲音再次響起,小安子立刻站定。
「太子殿下呢?」
「稟貴侍大人,太子殿下奉聖上旨意前往河西州賑災,今早才走的。」小安子恭敬地回答著。雖然他很疑惑為何貴侍會忘記這件事,不過作為奴才,他很好地掩蓋住了自己的疑惑。多听、多看、少說、少做,這是宮里的生存法則。
「你退下吧。」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只是那聲線微微有些顫抖。
待小安子走了出去,幽暗的房間里再次陷入一片靜謐之中。
呵呵,李光容,柳世靖,你們怎麼樣也不會想到,我會有這等神奇的機遇吧。
床上那人突然眉間緊皺,劇烈地咳嗽起來,撕心裂肺一般,許久才平息下去。
被小安子稱為貴侍的男人,名叫楊溪,字子沿,乃平遙侯嫡次子。父親是平遙候楊國興,母親舒氏。父母恩愛,家中無其他侍妾、男寵。楊溪有兄姐兩人︰大哥楊山,字子正;二姐楊桃,小字芳菲。家里最小的便是楊溪了。
楊溪本是太子李光容的伴讀。他自幼與太子一同學習、生活,兩人漸漸情愫暗生、私定終身。就在上月,太子進言皇後,欲納楊溪為男側妃,皇後樂見其成,便親自指婚。然而這事平遙候夫婦是不知的,直到聖旨以下,平遙侯府才知道,自家的小公子要嫁給太子了,滿府嘩然。原是楊溪傾慕太子已久,他怕父母不允,便來了個「先斬後奏」。
本朝素有男妻、男妾的制度,歷史可追溯到太聖宗時期。太聖宗皇帝喜好男色,後宮納有九九八十一位男妃,住在西宮,區別于後妃住的東宮。自太聖宗後的皇帝們雖都不好男色,但是這風俗卻被沿襲了下來。原因有三︰一是可以將官家子弟納進宮里,作為人質,以免官員生出二心,故而反叛;二是後妃所生的皇子可由男妃啟蒙、教養,男妃畢竟從小熟讀詩書,比起信奉「無才便是德」的後妃來,更能交出人品、才學上等的皇子來;三是太聖宗帶頭納男寵,民間跟風嚴重,故而不好禁止。難不成要說太聖宗的不是了?太聖宗雖然荒婬了些,但是于政事上卻是卓有建樹,為歷代皇帝典範,為世人所敬佩。故而,男風並未禁止。直到後來,男寵地位大大提高,在內眷中已和女子地位不相上下。皇室中男寵皆有位階,均比照後妃制度所設。
而楊溪,便是太子殿下三天前納入府中的男側妃,品級為太子貴侍,位階三品,比照太子良娣。
楊溪本以為,自己能夠和心愛的太子殿下執手到老。他本以為,他會克制住自己,即使知道太子以後有許多姬妾,但是只要太子的心在自己這里,就會滿足了。可惜他沒料到的是,自己才剛剛嫁入府中不久,太子就變心了,被另一個男人勾走了魂、吸走了魄。而自己最後,也落了個淒慘的結局。
沒錯,此時楊溪已經不是之前的楊溪了。
他重生了。經歷了他痛苦的一生之後,再次回到了起點,回到了他剛剛嫁給太子的時候。
而此刻的楊溪卻是異常的興奮,他的心里難以平靜。
如今,他知道了事情的走向,如同有了預知未來的能力。這一世,他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也不會把一顆真心錯付給太子了。
當然,他還得報仇!
這一世,且看我怎麼弄死你們吧!
「李光容,柳世靖。我們慢慢來玩。」楊溪緊抿的唇輕啟,色如點朱的唇,吐出的竟是狠毒的話語。
楊溪緩緩閉上了眼楮,蒼白的臉上血色全無,眉間聚滿密雲,令人見之戚戚。
良久,楊溪疲憊地躺倒在床上,他無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了。他分不清哪個是夢,哪個是現實,抑或都是夢,都是現實。總之,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生在了他的身上,使得他頭腦一片混沌,理不清思緒。
興奮過後,楊溪覺得疲倦非常。前世里生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在他的腦海里經過,如五指山一般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可是他不想停止,他要看,他要回憶,他要把所有生過的事情都記下來,這是他這一世活命的保障!
楊溪怎麼樣也不會忘記那一天,自己愛了十多年的太子在與自己的新婚不久後便帶回來一位叫柳世靖的公子,對自己說「世靖身世淒慘,漂泊無依,我想要給他個名分,這樣才能保護好他」。當時的自己天真地以為,太子是真心愛著自己的,只是太子的心太善,看不得人間疾苦。
楊溪也永遠忘不了那一天,自己在廚房里搗鼓了一下午親手為太子做了糕點,準備帶去書房給處理公務的太子嘗嘗。沒想到的是,剛剛走近門邊,便听到了里面那熟悉而曖昧的聲音。那里邊,兩具光.果的身子交纏扭轉著,下.體連在一起,難舍難分。
楊溪更加忘不了那一天,自己在充滿著霉味和腐氣的冷宮中靜候命運的判決。等來等去只等到了李光容的那位摯愛柳貴侍,哦,不,應該已經是鳳君的柳世靖過來。可真是太子常夸的善良而又讓人心疼的人兒,看吧,竟體貼到親自送自己上路。
往事如石頭,一個接一個地擊打在楊溪平靜的心湖,擾得那里波紋層層,久久不平息。
楊溪那略顯蒼白的薄唇微微彎起一個弧度,似嘲諷,似不屑。
李光容,說什麼「執子之手,白頭偕老」,遇上了那白蓮花般的人兒便分不清東南西北了。曾經的山盟海誓都如同一頁廢紙,不知道扔到那個旮旯里去了。
李光容,你負心也就罷了,我也只怪自己識人不清。可是你不該在登基後做出那等禽獸不如的事!我自認五年來恪守本分,不卷入你和柳世靖的生活。可是我的不作為和隱忍退讓卻給成了你和柳世靖得寸進尺的理由麼?
還有,柳世靖,我自認為沒有對不起的地方。你搶了我的愛人,毀了我的一切。我死都不會瞑目。就算死後我會去到那修羅地獄,我也要拉著你一同去!
好在,老天給了我再生的機會,讓我可以重新來過。
李光容,柳世靖,這一世,我定然讓你們嘗嘗失去一切的滋味!
楊溪的眼楮開始清明、變得堅定。那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閃著懾人的光芒,叫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