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一個人願意被人指著鼻子罵蠢貨,更何況一直自栩不凡剛愎自用的黨馨。
但是對于朱常洛的指責卻無言以對,哱拜確實有上疏要去平洮河之亂,而自已確實也就是沒有同意,原因有兩個,一個出自于公,二是出自于私,說公確實是怕哱拜擁兵自重,難以控制,說私就是怕哱拜一旦再掌兵權,對自已不利,說到底全是私心使然,不過些卻不足以為外人道。
沒有利益就沒有沖突,二人之爭,始在兵餉。
黨馨心虛,汗水如珠滾落,避開朱常洛的眼神,嘴上卻不肯服氣,嗆聲道︰「王爺心如明鏡,無弗不照,當知下官之心,非是我故意阻意阻他出兵,實是上任巡撫梁大人費盡心機以寧夏副總兵之位才使他致仕,如今在我之手,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上位。」
黨馨口中的梁大人正是上任寧夏巡撫,也就是這個糊涂的梁問孟,萬歷十七年他將要卸任之時,正是他自做聰明想到這個用加官懷柔的辦法,給予哱拜一個副總兵的頭餃,讓他交出兵權,致仕在家。誰知這不僅絲毫沒有解決問題,因為其子哱承恩承襲了父職,哱家的勢力不僅未受到削弱,反而引起了哱拜的怨恨和警惕。
朱常洛一臉不屑,「你是個蠢貨,而梁問孟是個傻子!」
「哱拜本來已經心存異志,你既然發現,卻不上本表奏朝廷予以警示,卻因兵餉與哱拜父子糾纏不清,哱拜吐出的兵餉沒進了國庫,全進了你黨大人的腰包了吧?黨大人可知哱拜父子已對你恨之入骨?可知道大亂就在眉睫?你一條賤命微不足道,可連累了這寧夏一城大小三十余萬人?」
朱常洛一聲冷笑,眼神鋒銳如劍,「黨大人,真到了那個時候,你可能還象現在這樣振振有辭,鐵口鋼牙麼?」
被罵得狗血淋頭的黨馨,臉色已經壞到了極點。
朱常洛的話在腦海轉了幾圈,一個讓他不敢置信的念頭,讓他眼楮瞬間瞪得老大。
「王爺的意思……他們敢謀反不成?」
看著一臉驚訝,眼底寫滿不可置信的黨馨,朱常洛真心覺得此人真的已經無可救藥。
朱常洛靜靜的看著他,「敢或不敢,已不是你我能說的算了。黨大人可拭目以待,今日本王以貪墨軍餉之罪將你下獄,你服是不服?」
黨馨閉上了眼旋即睜開,瞅了一眼那個丟在地上的冊子,眼底最後一線希望閃動,「王爺說的沒錯,我確是貪墨了軍餉,但那只是為了填補前邊幾任留下的虧空……」
朱常洛斷然打斷他的話道︰「先還後貪,其理亦然,拿你下獄,你可覺得冤枉?」
事到如今已無力回天,絕望的黨馨神情黯然,垂頭喪氣,「……不冤!」
朱常洛一拍手,門外進來十幾年虎賁衛,「將黨馨拿到大牢收押,任何人不得探視接近,違令者斬。」
虎賁衛一聲答應,將黨馨的烏紗摘下,架起他的胳膊倒拖而行。
黨馨袖子里的奏折掉在地上,不聲不響被架出老遠,忽然象發了瘋一樣大喊大叫,「王爺,罪臣死不足惜,但是哱拜奸賊一日不死,寧夏不寧啊王爺……」
一旁的虎賁衛伸手就要堵他的嘴,朱常洛喝止道︰「大可不必,讓他喊吧。」
堂後轉過葉赫和孫承宗,葉赫不由奇怪,「不怕驚動哱拜?為什麼不堵上他的嘴?」
「堵上做什麼,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著听黨大人的叫聲呢,現成的一出殺雞儆猴好戲,不演給人看豈不是可惜了。」
隨手接過孫承宗由地上撿起來的黨馨掉出的折子,一邊笑一邊打開,只看了幾眼就丟給了孫承宗。
孫承宗看完笑道︰「挺好,這位黨大人也算求仁得仁了。」
黨馨被睿王拿下問罪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這對于寧夏城來說可以說是一個爆炸性極強的消息。
睿王的做法,就好象一根棍子伸進一缸上清下渾的水缸,只須輕輕一攪,這水頓時就換了顏色。
從黨馨入獄的那一刻起,果然如同朱常洛當初料定的一樣,很多人都坐不住了。
寧夏城府尹石繼芳、衛官李承恩、供應官陳漢等人一齊求見朱常洛,出人意料的朱常洛沒有見,只是打發孫承宗出面,將寧夏城一應大小事,暫時交由石繼芳掌管,又責令幾人各司其職,用心打理事務,不可懈笞疏忽。
哱拜府中人頭齊聚,議事廳中哱拜居中而坐,靜靜的打量下手底這一干親信骨干。
劉東一臉的紅光,咧開嘴笑得響亮,用特有的大嗓門嚷道︰「沒想到這個小王爺還真給咱們出了口氣,來了不到三天,那個狗官就被下了大獄,真他媽解氣!」咂了咂嘴,覺得一句解氣似乎意猶未盡,「……比他媽模大姑娘還給勁!」
土文秀橫了他一眼,眼楮望天,陰陽怪氣的道︰「某些人千萬別高興的太早,今天他能拿下黨馨,下個指不定還是誰呢,能笑還是多笑笑吧,有今天沒明天的也保不齊。」
指著和尚罵禿驢,劉東當然听得懂,一臉大臉瞬間變得通紅,昂然站起,一根手根幾乎要戮到土文秀的臉上。
哱拜一拍桌子,怒喝一聲︰「都給老子少說一句,沒人把你們當啞巴賣嘍!」
見哱拜發怒,許朝上前拉下劉東,哱承恩也對土文秀以目示意。
哱雲不動聲色,老神在在的站在哱拜身後,不言不動。
「哱爺,這個小王爺行事頗為古怪,聖旨上說是來協調兵事,平叛****的,可是來這三天,先將黨馨拿下了,他到底想干什麼?」說話的是許朝。
哱拜隱在橫肉中一對小眼煜煜有光,手指在鐵黑色的桌子上叩個不停,卻沒有說話。
「義父,依我看這是個機會,不如主動去見小王爺,咱們請兵去平扯立克,先名正言順的將兵權拿到手再說。」
哱拜手忽然停了下來,眼楮直直的看著哱雲,若有所思。
哱承恩掃了哱雲一眼,眼底有不加掩飾的厭惡,從小到大他對哱雲就有種前世宿仇般的敵視。從看到他第一眼起,就打心眼里感覺到一種古怪異乎尋常的危險,這幾年這種感覺越發強烈,強烈到令他毛骨悚然心神不安。
「出兵一事,先前阿瑪以前向黨馨求過,卻被其所拒,小王爺對于此事肯定是心知肚明,如果他想來找咱們,早就來了,何必等到現在!上趕著不是買賣,強拉的不成親戚,想必他心里清楚的很,眼下能夠平定洮河之亂,除非咱們哱家軍不成,一動不如一靜,早晚他得乖乖的來求我們!」
兩個兒子,一個主動一個主靜,各執一詞,可是听起來好象都還有點道理。
劉東和許朝、土文秀三人面面相覷,這場面擺明了就是親兒子和干兒子對上了,自已這些人雖是心月復親信,比起人家兩位來,可是差了不止一層皮,雖然三個人都比較贊成哱雲的看法,但是畏懼哱承恩脾氣卻是氣死朝天椒不讓獨頭蒜的又凶又辣,三人很明智的紺口不語。
哱拜沉思良久,「再等三日罷,若是那個小王爺不來,我便親自去見他就是。」
「阿瑪!」哱承恩明顯有些氣急敗壞。
「不必多說,我意已決,你們這些天回去各自約束手下都收斂一點!老子警告你們,不要再惹事,這個當口惹出事來,別怪老子第一個大義滅親!夾好了尾巴,好好裝幾天人,听到沒有?」
在座幾人不敢怠慢,連忙站起身來齊聲拱手稱是。
廳內幾個人坐不住,聯袂告辭出來。
哱拜揚聲道︰「雲兒,你且留一下,我有話問你。」哱雲微微一愣,邁出的腳步便停了下來。
哱承恩狠狠的盯了一眼哱雲,憤憤然拂袖而去。
出得議事廳之後,看著怒氣沖天的哱承恩遠去的身影,劉東沖許朝夾了夾眼,意思就是說︰你看到沒有,干的贏了,親的輸啦。
許朝瞪了他一眼,嘴朝哱承恩離去的方向呶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掌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好意提醒他道︰「哱小爺性子深沉莫測,一向看哱雲不順眼,你可別沒事找事,多嘴多舌的惹到了他!」
劉東歪了歪嘴,眼神陰鷙深沉,「呸,總有一天,老子會讓那個小子知道劉大爺不是個好捏的軟蛋,咱們慢慢走著瞧。」
不遠處一株大樹背光陰影處,土文秀早將二人互動看在眼中,從鼻子中發出微不可聞的一聲冷哼。
巡撫府內,夜深露重,朱常洛並沒有早早安歇,而是拿著一張邊防地形圖,仔細研究不停。
葉赫推門進來時,朱常洛抬起頭對他一笑,「你來啦。」
葉赫忽然愣住,不知什麼時候候,這個朱小十居然已經長得這麼高了?
看他笑得一臉燦爛,只有他才知道這個小子的厲害,誰敢往他眼里揉沙子,他就敢往人脖子上放刀子,實在是個惹不起的狠角色。
「咱們什麼時候去洮河平叛?」
朱常洛頭都不抬,狡黠一笑︰「那里不用咱們去!」
葉赫不解其意︰「為什麼?」
放下手中地圖,眼楮燦亮如星,「火赤落和哱拜是死對頭,有他在,何必咱們出手。」
葉赫奇道︰「你忘了還有扯力克了?」
「扯力克這時只怕已經接到了三娘子的信息,光剩一個火赤落部,到時不用咱們出馬,自然有人搶著出頭,你若不信咱們可以打個賭!」
葉赫皺眉凝思,「你是說哱拜?你解決了黨馨也是為了安撫哱拜一族吧?」
「猜對了一半!我確實在等哱拜,但是解決黨馨卻不是為了哱拜。」
「解決黨馨只是看看能不能免去一場大戰,其實禍已養成,我做這些不過是聊盡人事而已,現在說這些還為時尚早,等解了洮河之圍,我再和你細說。」
說完這句,朱常洛站起身來,「哱拜本是蒙古人,在賀南山北面游牧,嘉靖年間因部落之間的矛盾而投降明朝,被寧夏巡撫王崇古收留,其實說白了朝廷打的就是個以虜制虜的主意,命哱拜統領二千私家兵在陰山、賀蘭山一帶巡視。」
說到這里,朱常洛不無遺憾的搖了搖頭,「說起來這個哱拜也是個能人,本人驍勇異常,且又熟知地情和虜情,手下多亡命之士,其騎兵能一日去三四百里,如入無人之境,這些人有哱拜在,賀蘭山一帶的蒙古人竟然不敢近前。」
想起那日與那些虎賁衛交手的蒼頭軍,確實是驍勇善戰,悍不畏死,如果不是出動火雷突出獻襲,虎賁衛末必能夠勝得那麼干淨利索。
「要平洮河之亂,哱拜確實是最好的人選。」
「眼下彼此不動,那是大家都在比誰能沉住氣呢。」
朱常洛深深吸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譏誚的笑意。
葉赫呆呆看他半晌,心里忽然涌出一句話,想也不想的沖口而出︰「朱小十,你若是回到宮內,定然是一個安民之君。」
朱常洛一肚子心事硬是讓他這一句話說得笑了。
「好吧,安民之君你可太小看我了,不如說咱們一起開疆擴土,來個九州**唯我獨尊你說可好?」
二人相視一笑,少年意氣風發,銳氣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