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雲白霧 第一章 (三)

作者 ︰ 任勤

()從東山上往下走時,胡松林就告訴大家,西山頂上有兩棵與眾不同的松樹——兩樹並立,根部相距不過四、五米,樹枝相互交叉,近看並沒有什麼奇特,但如果站在東山腳下到村西場院這個範圍內,遠遠望去,這兩棵松樹就像一匹頭向南、尾朝北的,正在奔騰的駿馬,當地人叫它「松樹馬」。當地的社員們對「松樹馬」非常敬畏,有人甚至相信它有靈性,所以人們輕易不到西山頂,即便偶爾到了上面,也從不用刀斧傷它。

從東山上下來以後,同學們站在路基上,遠觀了「松樹馬」的風采,果然形如其名,栩栩如生,令大家贊嘆不已。

大家下了路基,穿過公路和村子,又穿過一片稻田,便到了西河邊,然後沿著西河往南走,從南面的漫水壩過了西河。站在河西岸的山腳下,仰頭望著陡峭的西山,往山上去的一條小路,只能看出去十幾米,再往上,路便被林木和草棵所遮蓋了。上東山時便已耗盡了體力的女同學,對此是望而生畏,早已失去了爬山的興趣,男同學們卻躍躍欲試,大有「不到山頂非好漢」的氣勢。經過一番議論,最後決定兵分兩路︰一路由胡松林帶隊,沿通往山上的小路爬上山頂,然後順著山梁往北走,從山北頭下山,再經村北的漫水壩回到村里;另一路由王金玉帶隊,沿著山腳下、河西岸的一條小路由南向北走,最後,也經村北的漫水壩回村。

在學校讀書時,大家去過省城北郊的輝山農場勞動,也曾爬過山,但從來沒爬過這麼陡的山。胡松林怕有人掉隊,在山上迷路,便讓常守志走在最後,照顧一體較弱、可能掉隊的同學,常守志又拉著邱成峰陪他,兩人等男同學們都6續上了山之後,才開始往山上爬。

爬這座山確實很難,對「爬山」這個詞,邱成峰原以為這只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說法,現在卻有了實實在在的體驗︰原來爬山有時真的需要四肢著地向前「爬」,而且一不留神還會從陡坡上滑下來,所以必須交替著用兩只手抓住小路旁邊的山石、樹根或灌木,才能一步一步的「爬」上山。

倆人剛爬了十幾米,邱成峰就听到下面有動靜,他扭頭一看,又有一個人從下面爬了上來。雖然只能看到那個人的頭頂,但因為看到她戴著軍帽、背著的軍用挎包,所以斷定她應當是高潔。

「女同學不是從山腳下走嗎?高潔怎麼也上來了?」

听邱成峰這麼說,前面的常守志扭頭朝下看了看,然後大聲問道︰「是高潔嗎,你怎麼上來了?」

「體驗一下‘無限風光在險峰’的感覺!」

「山這麼陡,我們男同學往上爬都費勁,你就別上來了!」常守志勸阻她。

「沒關系,我不會落在你們後邊的!」

邱成峰沒有勸阻她,因為除了兩人之間微妙的關系之外,他還知道,高潔只要爬上來一步,就絕不會再退回去了。他向右側橫著跨了兩步,離開小道,坐在道邊的一塊石頭上,等著讓高潔先爬上去,常守志也閃在道旁,靠著一棵樹,邊休息邊等高潔。過了一會兒,高潔氣喘吁吁的爬了上來,等她過去之後,兩人才跟在她後面繼續往上爬。

爬到半山腰時,三個人現先上來的同學都圍在右邊的一棵大樹周圍,向上望著,一棵 面杖粗的藤子纏繞在樹上。胡松林已經爬上了樹,正騎在一個樹杈上,劈著藤枝往下扔。三個人也湊了過去,看到同學們正在從藤枝上摘一種看起來像青棗的野果子吃。

趙炎看到高潔,先是感到有些意外,然後將手里拿的一枝帶有野果子的藤枝遞給了她。

「你嘗嘗,挺好吃的!」

旁邊的顏寶柯也將手里的藤枝遞給了邱成峰。邱成峰先摘下幾個野果遞給了常守志,然後自己也摘了一個放到嘴里,看起來像青棗一樣的果子,吃起來卻綿軟甘甜,還帶有一種特殊的清香。

「真好吃!這叫什麼果子?」高潔吃過之後問趙炎。

「不知道。」趙炎仰起頭,沖樹上的胡松林大聲的喊,「胡連長,這是什麼果子?」

「我們都管它叫‘軟棗’,前年省農學院的幾個林業專家,來這里調查林業資源,說它的學名叫什麼‘猴桃’?」樹上的胡松林大聲的說。

「是叫‘獼猴桃’吧!我在一本雜志上看到過這個名字,但不知是不是這種東西?」趙炎提示著。

「對,是叫‘泥猴桃’!」胡松林說。

「渾身是泥的猴子愛吃這種‘桃’吧!」徐良調侃的說。

「是m——i——mi,不是n——i——ni,獼猴桃,不是泥猴桃!」

趙炎對徐良借別人的話題開玩笑的習慣有些反感,所以便一本正經的作著解釋,同時也是在矯正胡松林的讀音,以避免自己在溪河灣用的這個詞將來以訛傳訛。

胡松林並沒在意「彌」和「泥」的區別,他從樹上爬了下來,叫常守志清點了一下人數。然後,又帶著大家向山頂爬去。

到了山頂,視野頓時開闊了,向西望去,現西坡相對平緩一些,在山腰以下更平緩的坡上,有一個村落。

「胡連長,那是東嶺坡大隊吧?」左手拿著一張地圖的高潔指著山腰下的村落說。

「是東嶺坡,他們隊里的鮮族人比較多。欸!你怎麼知道那是東嶺坡?」

「地圖上標示的很清楚!」高潔晃了晃手中的地圖,這是下鄉前父親送給她的大比例的軍用地圖,地圖上的標示很詳細,連溪河灣村南的一棵老楊樹都標注著。

「怎麼叫‘東嶺坡’?這座山不是西山嗎?」黃龍彪不太明白。

「我們稱之為‘西山’、也許人家管它叫‘東山’呢!」

趙炎的猜測是對的,因為蘆葦河公社是以蘆溪鎮為中心的,歷史上,在周圍幾十里的範圍內,蘆溪鎮是最早有人居住的,所以,當地一些帶有方位詞的地名,都是基于蘆溪鎮的角度而形成並沿用下來的。

「趙炎說的有道理,符合辯證法!其實,‘東’與‘西’、‘南’與‘北’都是相對的,‘魯南’就在‘蘇北’的北面、‘川東’就在‘鄂西’的西邊,所以‘南’在‘北’之北、‘東’在‘西’之西的情況是常有的。」

「算了,我的哲學家!你再說下去,明白人也變糊涂了。」

常守志雖然很佩服邱成峰的睿智和多才,但並不喜歡他在公眾場合夸夸其談。邱成峰也早已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經常提醒自己,在人多的場合「少說為佳」,即便是這樣,他有時本能的表達一下自己的見解,也會受到常守志不同方式的阻止,對此,邱成峰也會有些不快,但事後細想起來,也理解了他的好意,因為常守志曾對他說過兩句話,一句是「沉默是金」、另一句是「老要張狂、少要穩」。當然,兩人私下里是無話不談、不受什麼限制的,常守志遇到了什麼難題,也會主動的征詢邱成峰的見解,並在多數情況下采納他的意見。

在這一天的活動中,李福星不時的給大家拍照,也有人主動要求他給照一張。在山頂上照了幾張相之後,大家又沿著山梁上的小道往北走,在兩棵松樹前,胡松林站了下來,告訴大家說︰「這就是我們在山下看到的‘松樹馬’!」

大家好奇的圍著兩棵松樹看,無論從哪個角度都看不出「馬」的形態來。

「這哪里是‘馬’呀!」于文成感嘆道。

邱成峰想起了蘇東坡的《題西林壁》,雖然此時他也在暗暗的提醒自己,不要再說了,免得給人以賣弄之嫌,但仍然沒能管住自己,最終還是月兌口而出︰「不識松馬真面目,只緣身在馬月復中。」

「成峰,怎麼還要來一段‘特洛伊木馬’呀!」顏寶柯不僅欣賞邱成峰的球技,也佩服他的文才,所以他願意和邱成峰在一起討論問題一些,借此引出他的「宏論」。

「算了,寶柯,什麼木馬不木馬的,眼前這是松樹馬!」邱成峰趕緊打斷了他的話頭。其實,如果不是常守志在場,他也願意和顏寶柯討論問題,並視其為知音的。

沒有了談論興致的顏寶柯一轉頭,看到趙炎正拿著李福星的相機拍照。他順著鏡頭的方向看去,只見高潔正站在兩棵松樹之間,仰頭觀察著樹冠,好像要從中看出點什麼,根本就不知道趙炎正在給她拍照。

「成峰,咱倆也在松樹馬這兒照張相怎麼樣?」

「對不起了,寶柯,這是最後一張膠卷了,被趙炎拿去給高潔照了。」站在旁邊的李福星看著顏寶柯和邱成峰,略帶歉意的解釋著。

「沒有膠卷了你說什麼‘對不起’呀?那咱們就下山吧!」顏寶柯並沒在意。

當高潔听到李福星說趙炎正在給她拍照時,李福星已經收起了相機,她便跟在邱成峰和顏寶柯的後面,隨著男同學一起往山下走。下山也並非容易,下的快了,收不住腳,容易摔倒、滾山,所以要時時小心,每一步都要踩實。大家一步一顛的到了山下後,腳踝和小腿都顛的又酸又疼。

山腳下就是山北頭,順著山腳往南一拐,便看到女同學都在漫水壩上,她們一邊在玩著水、一邊洗手洗臉。男同學紛紛將帶下來的「軟棗」拿給她們吃,女同學們好像並不很累,見到「軟棗」都搶著、鬧著、吃著、笑著。

胡松林和常守志是最後從山上下來的,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了,便趕緊招呼大家小心的踩著漫水壩上的石頭過河。出于安全起見,兩人站在漫水壩上,扶持著所有的同學都過了河後,才最後到了東岸。

經過村西的場院時,遇見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人背著半口袋東西,一跛一跛的從碾坊里出來。

「胡連長,忙著呢?」那人和胡松林打著招呼。

「帶這些城里來的知識青年到西山上轉轉!老董,你家里又斷頓了?」

「可不是嗎,這不又磨了點苞米 子,湊合幾天。」老董邊說邊低著頭走了。

「胡連長,這才秋收,他們家怎麼就斷頓了呢?」望著老董的背影,常守志不解的問。

「你們城里人,不了解我們農村的情況。秋收雖然早就開始了,但要等到‘十一’以後,才能根據九月三十號的人口數分配當年的新糧,十月一號以後出生的孩子,當年是不能分口糧的,可秋後所分的新糧都是帶皮的‘毛糧’,像高粱、水稻、谷子,這些‘毛糧’即便分到了家里,因為水分大,也都不能馬上磨成米,只有苞米,用碾子壓碎後還可以對付著 粥吃,所以,多數人家‘十一’前後這段時間,吃的都是頭年的陳糧,要上凍以後才能磨新米、吃新糧。老董腿有殘疾,家里比較困難,每年六、七月份,他家頭年的糧就吃光了,只好吃自留地里沒長成的土豆和青苞米,這樣一年推一年,他家就更困難了,成了全大隊典型的困難戶、缺糧戶,經常斷頓,這麼些年多虧了隊里的照顧,他們全家才能維持著一年一年的過下來。」

「那可真成了隊里的負擔啦,給隊里添了不少麻煩吧?」

「話也不能這麼說,其實老董還是個對國家有功勞、有貢獻的人呢!.;.;.;.;.;.;」

——「胡連長,張主任叫你馬上到他家去,研究‘十一’期間的治安保衛工作!」突然,村邊有人喊。

胡松林趕緊跑了過去。

當大家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大隊部時,楊二嬸剛剛開始做晚飯。因為沒吃中午飯,大家早已饑腸轆轆,搶著把早上剩的玉米餅子吃光了。

東屋里,于木匠和楊育林已經將床鋪搭好了。原有的四張辦公桌已經抬走兩張,剩下的兩張在靠北窗的位置,東、西相對的放著,大隊部的電話機沒撤走,放在了東側的辦公桌上,兩組卷櫃靠東牆放著,木板搭成的大鋪靠南窗,從西到東,一通到頭。東屋原來雖然沒有火炕,但東、南、北三面都砌著一尺多高的火牆,這一來是廚房里爐灶燒火時做煙道用,二來人多時可以當凳子坐,最重要的是冬天取暖用。現在板鋪就是借著南面的火牆搭的,火牆燒熱後,人頭朝北,腳朝南睡覺,腳下應當是很暖和的。

晚上,女同學鋪好了行李,躺在新搭的板鋪上,睡得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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