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太子蕭渥來說，這一夜是注定是黑暗而漫長的一夜。
不管三十六式七十二式，到了蘇辛手里全部變得簡單粗暴又直接，沒有預熱，沒有前戲，太子妃攻城略地步步緊逼，他一路丟盔棄甲退無可退，最後無力為繼繳槍不殺……蘇女王文成武德一統床榻。
誰說一夜七次不是夢想，一夜三次的太子已經壯烈犧牲在火線上。
太子又一次繳械投降的時候，蘇女王听見耳邊響起了熟悉的「嘀」的一聲︰「精神力已經補充至1oo%，女王大人威武雄壯！」
殿前點滴聞夜漏，床上依稀盼天明。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經歷了一整個世紀那麼長，太子妃終于把太子從身體里放了出來。蕭渥猶自喘息不已，眼神茫然地看著搖動的帳頂，只覺得仿佛整個人剛從一條穿行在驚濤駭浪中的大船上甩下來，被巨浪拍得七葷八素，沒有一絲力氣。
夜里的情形已經記不清了，蘇辛像是一個馴服雄獅的女王一樣，一頭悶棍一個甜棗，撒一把鹽給一把糖……蘇女王手握乾坤隨意翻覆，修長有力的手指滑下去，滑下去，身體的動作一而再，再而三……
劇烈的床戰讓太子徹徹底底出了一身大汗，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就這麼在支離破碎的疲憊中，癱軟著沉沉睡去。
一覺而醒，天光大亮。
床上的被子整整齊齊，枕邊的位置空空蕩蕩，寢殿之中窗明幾淨一如往昔，只不見太子妃的人影。
昨夜里的一切，恍若一場不堪回的春夢。
唯一真實的存在，只有承載與軀體之上的記憶，縴毫畢現地分外鮮明。
偌大的春深殿中，空余春意深深，寂寥深深。
蕭渥手足無措地站在春深殿中，前夜里迷亂的記憶重又復蘇，一瞬間鋪天蓋地涌上心頭。
一想到威武雄壯的太子妃這些天其實一直虛軟無力臥床不起，再想到自己不僅喪盡天良不聞不問，還借酒裝瘋不由分說把人強壓在身下……滿心滿意的愧疚，便如沉重的大山當頭壓下，壓得太子殿下幾乎不能呼吸。
往事沉痾泛起，蕭渥閉了閉眼楮，十六月夜蘇辛的一言一語如在眼前。
甄白寢殿的後堂之中，太子妃扶著屏風挑眉冷笑︰「太子這會兒知道著急，進門時怎麼不動動腦子想清楚？」
他當時直直地愣住，低下頭去︰「我是……」
「這個我知道，你上個月剛和我說過，你是太子。那麼大周太子，你知道現在站在你對面的我是誰麼？」
「你是太子妃……我的結妻子。」
「知道就好。」當時的蘇辛望著他如此說道，「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救你。」
然後她就義無反顧地救了他，從高高的枝頭一躍而下，在傾盆暴雨里扭傷了腳踝。
旁人都以為是太子妃年輕氣盛纏著太子比武受了傷，都以為是蘇辛身體嬌貴才會淋雨生病，只有蕭渥自己知道，甄白承寵的那一夜，蘇辛是怎麼拼了命趕過來救了他，又縱容他不肯離去，在夜風飄搖的夜里陪他在樹上蹲著……
最後，又在傾盆暴雨之中，一瘸一拐地陪他走過從絮風館到春深殿的漫漫長路。
若不是他跑去絮風館，她也不會孤身一人從瑤光殿，匆匆趕來。
若不是他執意不肯走，她也不會耽誤掉那麼多時間，淋雨生病。
如果不是蘇辛，如果她沒有來……
難以想象，他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蕭渥失魂落魄地跑出春深殿，迎面問了侍女，道是太子妃見風光正好，一大早坐了馬車回娘家探親。
太子殿下急聲命人備馬，連馬鞭都忘了拿，紅著眼一騎絕塵而去。
一路急吼吼地從城東趕到城西，終于站到了兵馬大將軍府的兩個石獅子面前，蕭渥居然生出了些不敢往前的忐忑和遲疑。
自打認識蘇辛以來，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她生氣的樣子。也許是出身將門的緣故，蘇辛一向神經大條性子糙，心態好得不能再好。
就連昨天他那樣對她，她也沒有留下只言片語的抱怨。
仿佛她生來就是女王，仿佛她的忍耐從來不需要限度。
蕭渥幾乎有些不能確定︰她會生他的氣嗎？她肯生他的氣嗎？
近鄉情更怯的太子殿下隨手系馬垂楊下，莊重理了理衣襟，低著頭做好了逆來順受不反抗的準備。
現實並沒有太子想象的那麼樂觀。蘇家五進的院子，蕭渥沒能闖進太子妃所在的內重，在前院就被人攔了下來。
雖然已是八月末的時節，日上三竿之時，依舊是暑熱深深。
明晃晃的烈日之下，蘇銘手持一桿寒光如水的長槍，面無表情攔住了太子急匆匆的腳步。
「久不見太子風采，蘇銘著實思念景仰，今日太子貴步臨賤地，不如先讓蘇銘來拜會一番。」
蕭渥沒空理他，一顆心心急如焚︰「蘇辛呢？」
「太子妃在休息。」蘇銘不著痕跡地擋住了內重的院門，淡淡然橫槍而立，意有所指地道，「太子還是先和我切磋切磋的好。」
說罷長槍一劃，神色微凝，當真是眼如寒星，眉攜戾氣，周身上下都帶著煞。
太子殿下眼觀鼻鼻觀心，默然片刻，終于長長吁出一口氣︰「我知道了……我和你打。」
當下兩人來到蘇大哥的院子，蕭渥抬手接住蘇銘扔過來的紅纓槍，活動了一番筋骨之後，悲催地現，宿醉亂性帶來的惡果不僅僅是手腳乏力，簡直腰酸背痛腿抽筋。
愛之深恨之切，太子殿下安慰地想著，蘇辛對他累積的憤恨可見一斑。
不作死就不會死，但既然他昨夜已經將作死進行到底了，眼下又怎麼好意思反抗？
蕭渥無聲地咬緊了牙關，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準備。
蘇銘早已蓄勢待，對著蕭渥如見仇敵，眼中幽冥之火暗涌，提肩沉肘，長槍攜雷霆之勢一挑一刺，直中蕭渥肩頭。
太子殿下捂肩踉蹌而退，場面已經不是決斗依次可以形容，而是紅果果的︰
——虐殺。
羽林都尉蘇銘自蘇辛出嫁之後，逐漸收斂了渾身上下的銳氣，兩個月來每日起早貪黑聞雞起舞，潛心苦練十八般武藝。
練得最勤的，便是當日體無完膚敗在蘇辛手下的一桿紅纓槍。
眼下羽林都尉以此之道還施彼身，氣定神閑當庭而立，不偏不倚，槍槍精準，硬是憑著手腕的巧勁，用槍頭把太子從頭到腳的布料接連挑開撕碎。
那雪亮槍尖映著日光，無數次擦著喉頭而過，蕭渥避無可避之時，只覺得遍體生寒。
下一瞬，蘇銘的長槍沿著他的右肩一刺而下，冷銳槍尖劃破肌膚，再往深里，拉出一道長至手肘的血痕。太子早起穿了一身煙白色，肩頭的破碎的布料染血，一片殷紅。
半句痛呼月兌口而出。
接著，蕭渥死死咬緊了牙關，不肯再從口中溢出一絲痛楚︰這都是他欠蘇辛的，受了吧。
蘇銘默然放下長槍，冷冷剜了一眼額頭冷汗直冒的太子︰「蕭渥你听著，剛才我不是誤傷也不是手抖，就是有意為之。」
太子殿下忍痛點頭︰你做得這麼明顯，不就是故意要讓我看出來你是故意的麼。
「我是想告訴你，我妹子嫁給你不是受你欺負的，就讓她收了多少苦，我就要替她加倍還回來。胳膊的那處算是還完了，只還沒有打折你的腿，你該記住我的恩情。」
「……等等。」蕭渥頭點到一半突然覺出不對，猛地問道，「你是說，蘇辛的胳膊也傷了？什麼時候的事情？」
蘇銘臉色驟冷︰「我妹子的右臂纏成了個蘿卜，你眼瞎了看不見麼？」
「我、我不知道，」蕭渥難以置信地低喃，「我竟然不知道！她竟然沒有告訴我……」
蘇銘重又拾起長槍，對準了蕭渥一字一頓道︰「太子殿下，就憑你剛才那句話，我就該在你身上再多戳兩個窟窿。」
太子殿下什麼都听不進去了，捂著肩頭傷處猛地往外奔︰「不行，我現在得去看看她！」
蘇大哥往門邊一站，神色漠然︰「你先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要往里闖我絕不攔著你。」
太子的腳步猛地頓住。
被提醒了的蕭渥低頭一看，只見原來穿在身上的衣服幾乎給蘇銘挑成了個篩子，仿佛成了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絲絲破布迎風飄搖，凌亂得和狗一樣。
太子殿下深吸了一口氣︰「蘇銘，你給我衣服，讓我去見蘇辛。」
蘇大哥聞言冷笑一聲︰「蕭渥，要不是看在你我一起同過窗的份上……」
「……我知道錯了！蘇銘，你讓我去見蘇辛。」蕭渥猛地伸手按住蘇銘的胳膊，神色哀求，「你放心，你教訓我的事情，我不會告訴蘇辛，也不會告訴父皇的。」
「要不是沖著這一點，我早就把大門鎖起來，都不稀得打你。」蘇大哥掃過太子惶急憂慮的眉眼，淡淡道，「你先回去吧，見不見她你說了不算，她說了才算——什麼時候蘇辛在娘家住爽了，我再把她送回去。」
蘇銘說完，握牢了手中的長槍，黯然道︰「眼下我能為她做到的，就只是這一點。」
黯然神傷的蘇大哥搖頭低語著，一把將蕭渥推出了院門，轉身提搶而去，深藏功與名。
只留下一身蕭蕭的太子站在台階前，神情沮喪，衣衫襤褸，身影被當空的日光投縮成了小小的一團，說不盡的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