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里,太子殿下痛定思痛幡然醒悟,覺得不能再望梅止渴守株待兔,要擔當起男人的責任和義務,主動出擊將太子妃追回到手。
寂寞如雪的慢慢長夜里,蕭渥苦苦咬著筆頭,將心中酸楚化作筆尖情思,洋洋灑灑寫下許多纏綿悱惻的浪漫詩句。
什麼「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什麼「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什麼「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伴著依稀可見的淚痕一一謄寫在華美精致的薛濤箋上,托了人一封接一封地往蘇府遞。
起初幾封石沉大海了無回應,送到第十封的時候,終于盼來了第一次答復。望穿秋水的太子殿下抱著太子妃豪放飄逸的狂草,感動得淚流滿面。
素白的雪浪紙上,太子妃的墨跡淋灕的大字當中而立,一個字曰,「滾。」
當真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太子殿下不死心地繼續送,字里行間的語氣更加纏綿悱惻催人淚下。
先是以情動人,哀怨了「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的寂寞,隔了幾天又回憶往昔,悵惘了「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的愁苦,再過幾天心灰意冷,彷徨了「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的恐懼,層層遞進步步情深,簡直聞者落淚見者悲催。
抒情來憂愁去,顛顛倒倒顛顛,不過是為了讓太子妃感受到一句話︰想你在心口難開。
——說是寂寞的秋的清愁,說是遼遠的海的相思。假如有人問我的憂愁,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何其浪漫,何其絕望,蕭渥都快要被自己打動了。太子殿下憂心忡忡地想著︰這次就算是個鐵石心也得給捂暖了吧。
何況蘇辛一向刀子嘴豆腐心。
幾日之後,太子妃的回信姍姍來遲。心急如焚的太子殿下迫不及待拆開檢閱,一看之下幾乎樂得合不攏腿。
幽幽怨怨的小女兒口吻,回的是詩經半闋,衛風《氓》里的一段︰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2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當真是滿紙控訴言,一把辛酸淚。
太子殿下從頭看完,簡直心花怒放。
太子妃既然「女之耽兮」,還抱怨他的「二三其德」,就足以說明她還是在乎他的。
只要蘇辛心里還有他,那麼他就一定有機會可以挽回。
蕭渥樂顛顛地提筆回信︰「已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不緣白花直緣君。」
白花非真白花也,乃是諧音「白」二字。太子殿下珍而重之地吹干了紙上的墨跡,腦補著「一書朝傳春深殿,夕得睡上大床沿。攜手共剪西窗燭,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場景,禁不住微微紅了紅臉。
蘇女王翻身做主的那一晚,他雖然哭爹喊娘殺豬似的叫了一夜,不過回過味來,還真有些憶苦思甜。
要換做是甄白,那小身板兒估計受不住,更別說翻身為王策馬奔騰了。
女神就這麼在蕭渥的腦海中一飄而過,竟也沒有在滿池春水中掀起什麼別樣漣漪。
食髓知味的太子殿下捂著臉想道,其實可以做得更好的,他和蘇辛,他們都那麼狂放,而且不羈,而且狂放,今後一定可以愉快又和諧。
他是真的想太子妃了,渾身上下,身心內外,都想得不得了。
蕭渥當天就催著讓人把回信送了出去,滿心歡喜地等著下一封回信的到來。
太子殿下被幸福的喜悅沖昏了頭腦,根本沒顧得上去用腳趾頭想一想︰一向簡單粗暴的太子妃,怎麼會突然如此上道?
連先秦時代的詩三百都倒背如流。
是夜,兵馬大將軍府朦朧的燭光下,蕭渥飽含情意的回信被平攤在燈下,羽林都尉蘇銘咬著筆桿苦思冥想,旁邊壘了好高一疊的詩經楚辭外加唐詩宋詞。
他是武將,裝女人又扮文藝什麼的,實在不是他的專長。
蘇大哥愁腸百結地想著︰人不可貌相,怎麼往日同窗時沒看出來蕭渥一肚子酸水呢?
真特麼裝逼。
蘇銘不服氣,要拼真才實學他不會,剽竊拼湊還能不會麼?于是挑燈夜戰,翻遍經史子集,勢要將太子比下去。
最後回信道是︰
「人有七竅,太子已通六竅,奈何妾一竅不通,道不同不相為謀。既已話不投機半句多,未免同床異夢,妾當揮劍斷情,與君忍痛友盡。君需努力加餐勿念妾,且隨一切浮雲。」
蘇大哥頂著徹夜未眠的兩個大黑眼圈,再三認真誦讀之後,交予了書童讓隔天遞到東宮里去。
放心之後,羽林都尉腳步虛浮地爬上床頭補眠,夢中猶覺此次回信簡直文采精華,字字斐然,蕭渥要是不被氣死,那絕壁是身堅智殘。
第二天蕭渥才下朝,就收到了來自蘇府的回信。太子殿下預見到了即將面對的美好人生,拆信的時候,激動得連手都在顫抖。
連拆幾次都沒能拆開。
同行的大皇子蕭泊看不過眼,主動伸手過來代勞,三下兩下拆開了信,將素白的信箋遞到太子眼前。
順帶隨意瞄了一瞄。
白紙黑字短短三行內容,一眼便掃盡。
于是差點被雷出翔來。
大皇子忍笑按住太子的雙肩,竭力正色︰「人有七竅,太子已通六竅,切莫灰心,切莫灰心啊哈哈哈……」憋到最後還是破功,忍不住,「娶妻娶賢,太子妃真當是個妙人。」
丟臉都丟到皇兄家去了。
蕭渥瞬間臉沉如水,對著蕭泊咬牙切齒丟出「友盡」兩字,一言不將信紙折好揣入袖中,轉身就走。
蕭泊連忙伸手拉住,見狀也不再逗他,拍著弟弟的肩膀誠懇道︰「你我兄弟何等情分,怎可輕言友盡。罷了,我看你眼下也是魂不守舍,不如先去把夫妻矛盾處理好,今早父皇交代你的課稅一事,我去幫你辦好就是……保證不叫父皇知道。」
「大哥……」蕭渥聞言感動不已,默默攥了攥袖中被捏得變了形的紙團,一心要去蘇府找蘇辛討個說法。
「我正好要去和母妃說話,沒空理會。听聞太子妃近來往驍騎營跑得很勤,太子居廟堂之上,可要常懷牆腳之憂。」大皇子聞弦歌而知雅意,當下推了蕭渥一把,「快去吧,既是兄弟如手足,我又怎舍得教你丟了衣服。」
蕭渥咬牙點頭︰「替我向柳母妃問安。」
說完再無心多留,在蕭泊心領神會的目光里,太子殿下跺了跺腳,驀地轉身往宮門口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