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當時就想腳底抹油,奈何被步驚魂在海里一聲大喊留住了腳步,步驚魂喊的是「哎呀快來人看看啊,沒天理呀,江湖前輩仗勢欺人啊!砸了人家的船就要跑啊!」
玄武臉皮再厚也挪不動腳了,更關鍵的是他的腿已經被步步生緊緊地抱住了,看那樣子,今天他要敢走,就得把小孩兒一路拖行,並在腿上留兩排血淋淋的牙印。
好在聶家人都比較好說話,眾人都上了巨龜的背,也沒見對他口出惡言。偏偏步驚魂要當攪屎棍︰「前輩,他們現在無處安身,船就不要你賠了,但至少得讓人有個住得地方吧?」
玄武活了這麼多年,不懂經營,從來兩袖清風,說白了就是一個流浪漢,來的錢?听了他的話,窘迫道︰「哎呀,這個,老朽向來身無分文,就是想請他們住客棧,也沒有辦法。」
步驚魂眼珠滴溜溜一轉︰「前輩,不如這樣吧,你和他們一起,到我的別莊去住幾天,放心,那別莊是我的私產,可跟師父沒關系,等給他們準備好了新船,你們再離開。」
玄武警戒道︰「你在打什麼歪主意?」步驚魂給步步生使了個眼色,小孩兒就在烏龜背上打滾兒哀嚎︰「啊呀呀呀,我的手啊,疼啊疼啊……」玄武連忙蹲下把小孩兒抱起來,給他接上手骨,運功止痛。步驚魂哪管他願不願意去別莊,跳下龜背往巨龜前面一游,那馬車一樣大的眼楮就盯上了前面的小人兒,分波排浪鼓足了勁兒追了上去。
等玄武安撫好了小孩兒,巨龜都行出了百八十里了。他嘆了口氣,從步步生之前放糖果的小衣兜里掏出一顆糖扔進嘴里,認命了。
步驚魂領著聶家幾人和易風、玄武老頭兒回了一號別莊,時近午時,趕吩咐僕人上了飯菜,眾人都不是什麼大家門閥出身,也不用顧及形象,快一通胡吃海喝之後,聶家幾人先行出門準備新船,步家父子來到庭院中的躺椅上,捂著挺起的肚子齊齊打了個飽嗝。
玄武看著他們,有點不可思議︰「帝釋天那個家伙一貫嚴謹,居然會有你這樣的弟子。」
步驚魂白了他一眼︰「前輩,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你還拿出來說,你out了!我師父偶爾也會換換口味的,生活若是一成不變,那該多麼無趣!」
玄武沒有接這個茬,從自己腰間解下酒葫蘆喝了一口,剛要重新堵上葫蘆口,卻現剛才還在小躺椅上的步步生滿眼好奇盯著他的葫蘆,他將葫蘆遞給小孩兒,小孩兒抓過去「咕嚕咕嚕」全給喝光了!
玄武好笑地看著那個小孩兒雙頰緋紅,眼冒金星,擺著八字步走了沒幾步就軟倒在地,再也沒有爬起來。他嘆了口氣︰「這孩子還不錯,可惜了!可惜他是老對頭的徒孫,可惜他不能習武!」
歹竹出好筍沒听過啊!你將無名置于何地?步驚魂懶得和這種老頑固說話,眯著眼就要睡去,又被玄武一句話驚醒了︰「老對頭,我來了這麼久,你怎麼還不敢現身?」
步驚魂刷地從躺椅上一掠而起,將老婆兒子全兜在懷里,張開薄翼跌跌撞撞撲騰著飛遠了。
房頂上的帝釋天沒有管自己那丟人現眼的弟子,他的目光都在玄武身上︰「舍得出現了?你這縮頭烏龜!」玄武無奈嘆道︰「世上人那麼多,好對手也不少,你干嘛非要針對我?」
帝釋天的雙眼都要著火了︰「你說呢!」玄武咳嗽了幾下,尷尬道︰「誰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哇?再說,當初真的只是開了個玩笑而已,你不至于那麼小氣吧?」
帝釋天冷哼一聲︰「我就是那麼小氣!某個人也不見得比我大方!當初是誰中年禿頂?是誰見不得別人頭長得好!連續十次!十次!你剃了我十次頭!」玄武咳嗽聲更大了︰「真的只是玩笑啊!這麼多年還記著!何必呢?何苦呢?」
帝釋天浮塵一甩︰「要我不記著,可以,等我贏了你,等我把你剃成禿頭!」玄武大驚失色︰「使不得使不得,你要知道,我的頭就是我的肉,掉一根我會心痛死!」要是步驚魂在這里,他肯定能理解,就像現代的生活壓力下月兌的大叔們一樣,他們把後腦勺的頭想盡辦法往前面梳,自欺欺人自己頭真的不少。
帝釋天嘿嘿冷笑︰「打你,當然要找對你最痛的地方!來吧!吃我一招!」一揮袖袍,卷起一陣罡風,將兩人周圍所有阻擋的建築物都化作了糜粉,一息之間就掃出十幾丈寬的空地!然後十指一抖,千百根白色浮塵猶如天網兜頭罩向玄武!
玄武的表情也凝重了起來,他的身體雖然看似老朽,一雙眼卻仿佛看透世情,能容納世間所有,他的兩頰突然緩緩繃起,吸進一口氣,張嘴吐出一字︰「吒——!」只這一字,便如滾滾洪流將那迎面而來的利劍般的千百根浮塵轟成了飛灰,整個沿海小鎮的人都仿佛听見天空中響起一聲連綿不絕的悶雷,然後便是布滿整個天幕的碎木敗瓦,如同下了一陣冰雹,打在地面上砰砰作響!
當天,某個沿海小鎮被兩大高手的瞬息對決徹底摧毀,浩劫之後,只余下一地殘磚碎瓦,死傷無數,僥幸活下來的少數人都連滾帶爬地逃離此地,生怕再次被殃及池魚。玄武雖然贏了,但卻又逃之夭夭,至于帝釋天,不知道為什麼並沒有追上去,只在當天把步驚魂叫進只剩兩面牆的破屋內,不出一刻,出來的就是一個哭喪著臉的光頭。
玄武老頭兒逃到了海上,底下坐著的,是陪伴他千年的老朋友,黑殼巨龜。此時,那巨龜的黑殼上,一滴一滴血點正擴散成朵朵紅梅,玄武老頭兒身上的衣衫暈染出大片血色,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全身到底被那老對頭見鬼的浮塵射穿了多少個洞!
他嘆了口氣︰到底是老了!連這麼一招也躲不完全!
就在他唉聲嘆氣的時候,他一向敏銳的耳朵突然听見巨龜尾部有點小動靜,轉頭一看,步步生那小孩兒一雙小爪子勾在巨龜短而粗大的尾巴上,被巨龜擺尾的動作卷起的海水嗆得直咳嗽。
玄武老頭笑得有點欣慰,有點落寞︰「哦,沒想到我要死了,卻還能見到你。緣分,緣分。來來來,上來,告訴我,你怎麼在這里?莫不是還記恨我的老伙計追你老子那點事兒?」看步步生那別扭的表情,明顯被他說中了小心思,還真是來找自己老伙計麻煩的!
玄武老頭兒笑了起來,笑了沒一會兒又開始劇烈咳嗽,整個人完成了一顆蝦米,半天才緩過勁兒來,朝步步生招了招手︰「來來來,過來,我告訴你一些事。怎麼,你不敢?怕我這快死的老頭子?」
步步生慢慢爬到他身邊,看著他滿臉皺紋、滿身的血,突然覺得他有點可憐︰「喂,老頭兒,咱們回去找師公把,你向我師公認輸,他那麼厲害,一定能治好你!」
玄武老頭兒搖了搖頭︰「其他的還好說,這個不行,他自己也知道,我會做任何事情,除了向他認輸。況且,他明白,就算這次,我也沒有輸,我只是老了。」
步步生咬了咬嘴唇︰「看在你給我糖吃的份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師公他會駐顏長生之術,你打著請教的名義,說不定他會同意教你,然後你就不會再老了。」
玄武模了模步步生的頭,步步生也難得沒有躲開︰「好孩子,我和他從來就不是同路人,我追求的是順天而行,一切都照這世間的規律行事,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就算我因為功力高深多活了那麼些年,也依然願意等待死亡;你師公,他不肯,他認為他就是天,誰也不能主宰他的命運,他想要的,一定要做到,包括長生不死!我不知道我和他誰對誰錯,也不想知道。要是有一天,他真的成功了,那是他的命!與我有什麼關系?」
步步生不明白那些大道理,但卻忽然有些傷心︰「我和爹他們也會死嗎?可是不管我活多久,都不想死,這世間那麼有趣,我爹和我說過的東西,好多我都沒有見到,我舍不得死。」
玄武捏了捏他的圓臉蛋兒︰「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不說這個了,我告訴你,」他拍了拍身下的龜殼,「你呀,在我走之後,每天給我的老伙計洗洗澡,會有收獲的,我不騙你,我不騙你……」然後他的手突然垂落下去,使得身形不穩,往龜殼的一邊倒去,骨碌碌滾下了龜殼,最後滾進了深愈萬尺的海水里,再也沒有浮起來。
玄武掉落海中,巨龜好像察覺到了什麼,居然也跟著往海水中一扎,飛快地向玄武的方向追了過去,就像過去的千百年里他們在海中嬉戲一樣。但這可苦了步步生!他的雙手十指扣在龜殼的間隙之中,稍不注意就會被海中涌動的暗潮卷走,更嚴重的是,水壓越來越大,他感覺胸腔之中存的氣越來越少,很快就堅持不下去了!
他恍惚地想︰難道,我就要這樣死去?玄武老頭交代的事情,我還沒有完成,爹告訴我的趣事,還沒有經歷完,還有……老男人,我還沒跟他說,我已經不嫌棄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