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盛老爹是有多寵他兒子,整條三千巷都知道。雖然盛老爹將團子當成親閨女,可在老一輩心里,養閨女和養兒子是不一樣的,老爹手把手,一點點的教會了她怎麼持家。歸根結底,在老爹心里,團子以後是要照顧他兒子的女人。
那天早晨,老爹好像睡遲了,一直沒起來,團子跟往常一樣,起床後幫老爹生爐子熱鍋,眼看上學時間要到了,過去敲了敲老爹的門,想拿買課本的錢。
家里靜悄悄的,只有爐子里偶爾冒出的火星,團子下意識的推開門,看見老爹睡在床*上,因為太靜了,所以透著一絲詭異。
團子先是喊了一聲老爹,卻好似打破了某種靜謐,幽幽的空氣中回蕩著她不怎麼流暢的話語,盛老爹沒有回應。
她盯著老爹的胸膛,現那里沒有起伏,她沒有看見老爹的呼吸。
她走到床邊坐下,守著床上的老爹,坐久了,就蹲一蹲,腿麻了,再坐下。
一天一夜,她腦子里想的,只是不能讓老爹一個人呆著。
如果不是班主任因為團子曠課找來,卻走錯了門,抓著毛媽要家訪,那麼大家永遠都不會現旁邊的小屋里,一老一小,一死一活。
毛媽日後回想起來,跟毛爸說,如果不是被她現了,她覺得團子會就這麼陪著老盛去死。
才上小學的團子,看著闖進來的毛媽,臉上不喜不悲。
毛媽不確定,團子知不知道什麼是死亡。
她的耳邊是家訪老師的尖叫,她的眼中,是團子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毛媽知道這是了不得的大事,正要通知毛毛,就看見毛毛回來了。
謝天謝地,毛媽在心中說。
馬上,三千巷就被人圍住了,那個老師被黑背心送回了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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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子的害怕來的很遲,那樣的一天一夜,她都沒有怕過,因為那里躺著的是她老爹。可現在,那個屋的床上空蕩蕩的,沒有了她從小相依為命的老爹,這個家里,沒有了她的老爹,這讓她感到傷心了。
她還這麼小,突然沒有了親人,遲來的眼淚洶涌的奔出來,因為憋了太久,胸口生生的疼。
團子躲在房間里嗚嗚的哭,家里很冷清,外面卻很熱鬧,可她不知道在熱鬧什麼。
秦五爺手下所有的兄弟都披麻戴孝,天還沒亮就聚集在街頭,過來幫盛贊做事。盛老爹穿著帶暗紋的壽衣,睡在水晶箱里。八人大轎抬著水晶箱繞了三千港整整一圈,這一天,三千港所有的大路都被封死,不允許車輛經過。
人們擠滿街道議論紛紛,指指點點,小孩們一臉興奮的等著儀仗隊過去,撿沒有放完的炮竹玩,他們只是看熱鬧的人,他們不懂團子的痛。
哭喪的人,奏樂的人,抬花圈的人,送葬的隊伍從街頭站到街尾,天上飄著細雨,盛贊抱著盛老爹的黑白相,走在隊伍的最前面,隊伍外圍圍著一圈穿黑衣的男人,西裝下,腰後,都別著槍。
隊伍走走停停,在風水先生指定的地點燒錢哀哭,盛贊一身孝衣,臉色沉如水。
這是三千港二十年來最大的排場,供人們私下津津樂道好久。
當天,盛老爹入土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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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本是干燥的季節,但那天,細雨一直未停,綿綿的飄下,將人心也蒙上一層雨簾。
盛贊月兌下孝衣回到三千巷,守在門外的黑背心過去低聲匯報著什麼,盛贊點點頭,推開門走進去。
團子的哭聲透過房門,傳出來。像是沒有足月的小貓,女乃*女乃*的叫著,惹人心疼。
家里那口深深的湯鍋里,滿滿的浸著一鍋鹵味,那是盛老爹生前的最後一次浸鹵。
盛贊又煮了一鍋粥,切了盛老爹親手放下湯鍋的那扇耳朵,讓團子出來吃飯。
團子腫著眼皮,原本就不好看的臉更加難看的令人擔憂,怯怯站在那里,看著盛贊。
盛贊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他明明知道的,會這麼問,只是不忍再看團子的那張臉。
團子的嗓子都哭啞了,說︰「唔——唔,我叫,叫木蘭。」
木蘭,只因盛老爹最喜歡那出木蘭從軍。
好吧,盛贊皺了皺眉,還是以前那樣,臉長得不好,說話也沒有進步多少。
團子從小就很會看盛贊的臉色,這時見他皺眉頭了,嚇得往房間里縮了縮,同時鼻頭聳動,又快哭出來。
盛贊說︰「不準哭。」
因為他不會哄孩子。
這一招,對團子一直都是有用的,她緊緊咬著唇,不讓自己哭。
盛贊點了點桌子,讓她坐下,然後往團子碗里捻了一塊最瘦最脆的耳朵,說︰「吃吧。」
可這句話剛說完,團子又哭了。
因為從今以後,再沒有人會每天留一碗耳朵等待她下學回家。
在三千港,盛爺說了不許你哭,誰還敢掉一滴眼淚?
可團子就是哭了,還越哭越來勁,上氣不接下氣的,盯著碗里的耳朵。
盛贊瞪眼也沒用,只好放下筷子,起身去絞毛巾。
家里的燈亮著,雖然老爹走了,但哥哥來了。
盛贊與團子緊密不分的十年,從這時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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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過了頭七,毛毛振奮精神打扮一新,就如他小時候那樣,生怕他家盛少爺自己跑去玩了不帶著他,早早來盛家報道,只不過這一次,他來了為了團子。
「團子啊,毛哥來啦!」毛毛一進門就喜滋滋的喊,卻見盛贊又看他像白痴。
「怎麼?」毛毛擔心的揪著眉毛。
盛贊隔空朝房門點了點,說︰「你最好別太抱希望。」
然後,毛毛心心念念的,海龍幫盛傳的小妖精,出來了。
團子在死人身邊呆了兩天,原本就木訥的孩子更顯呆滯,盛贊平時跟她說句話,她能隔了半天才抱著門板羞答答的作出回答。
盛贊最不喜歡團子身上這種小家子氣。
盛爺覺得,老子明明對你這麼好,你那一臉委屈相是要給誰看?
毛毛指著自己問團子︰「我是誰?」
毛毛一下挨得太近了,讓團子習慣性的想撲進誰的懷里,可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她忘記了。
沖得太快,來不及收,撞進盛贊懷里,嚇得半死。
盛贊一臉不虞的將弱團子從懷里拎出來,指著毛毛讓她叫人。
孩子不是這樣慣的,盛贊不贊同極了。
毛毛看這兩人這氣氛,舍不得委屈他家團子,連忙擺手說算了算了。
就在這時,團子叫人,「母,毛毛~」
雖然不利索,但毛毛很開心。
團子說完,又不好意思的往盛贊身後躲,被她家盛爺一只手拎出來,拎到毛毛面前站好。
毛毛特別小心的模了模團子的腦袋,與盛贊說︰「這麼多年了,團子還是只听你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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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贊哼了哼,回給毛毛兩個字︰「廢話!」
他們盛家養大的姑娘,不听他的,難道听你冒毛的嗎?
可下一秒,團子抬手怯怯的牽住了毛毛,仰頭看他,帶著萬般小心。
她記得他的,這個哥哥很好,是個好人。
毛毛一動不敢動,生怕是自己的錯覺。盛贊無語的不再看那白痴,毛毛慢慢的笑開,確定那不是幻覺。
「媽喲媽喲!」毛毛叫喚開來,開心的不知怎麼才好。
從團子真的是一只團子那時開始,他做的就沒有比盛贊少,三千巷的青石板路記得,他曾有多少次抱著團子去喝上一口女乃,記得他有多少次將團子放在澡盆里洗澡,記得他捏著鼻子清洗過多少沾滿團子屎尿的棉布片。
團子對他來說,很特殊。
他得意的朝盛贊飛眼,撫了撫剛換了顏色的頭。
毛毛喜歡折騰他頭上的幾根毛,幾天變一個顏色,跟變色龍似的。
這天,等在巷子口的小弟們頭一次見到他們家毛爺爺一臉歡喜的出來,于是大家偷偷交換了一個男人都懂得的眼神,圍上去恭喜他們家毛爺。
說恭喜也沒什麼不對,團子在這麼悲傷的時刻還能記得他毛毛,這是必須要慶祝一下的啊!
毛毛今天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自己都覺得帥了不少。
于是,這個誤會在海龍幫就這麼越傳越歪了。